9

第九章

游子遇睡得晚，起得早，又開車又坐船，此時百無聊賴地看着湖面，難免犯困。

小馬紮穩當地支在一塊大岩石上，魚竿架着，到現在為止，還沒釣上來一條。他也不在意，兩腿岔開，手撐着腦袋，眼皮半阖不阖。

“游子哥，老彭！”

一個女生手裏拿着一堆東西，從徐夢寧、叢靜身邊走過去。

她蹲下身，先給游子遇，被叫老彭的不滿：“你是不是我親妹妹啊？好的都給游子。”

游子遇接過一罐啤酒，單手拉開環，動作幹淨利落，另一只手拿烤串。約莫是思維變遲鈍了，他這才注意到叢靜二人。

“叢老師。”他懶洋洋地叫她，尾音帶着彎兒。

女生也朝她們看去。

她看樣子才十八九歲，超不過二十，穿着不過膝的短裙，頭發高高地紮在腦後，年輕又漂亮。

徐夢寧悄聲說：“游子遇身邊好多這種小姑娘，靜靜，你可得有危機意識。”

叢靜面色平靜地繞過岩石堆，走到林子裏去，聽到游子遇在背後說：“你幫我看着點。”

然後是女生不情不願的“哦”。

游子遇腿長，兩步并作一步，叢靜走得慢，像是刻意讓他追上來似的。

“去哪兒？”

“随便逛逛。”叢靜手插在兜裏，閑庭信步的，“怎麽不釣了？”

Advertisement

“魚釣不上來，釣你不是更有意思？”游子遇吊兒郎當的。

可叢靜不會上他的鈎，“燒烤是不是太油了？”

“沒啊，還好。”他莫名其妙。

叢靜說：“那你怎麽這麽油嘴滑舌？”

游子遇嘴裏嚼着肉，笑了，“你還會講冷笑話啊。”

徐夢寧不知哪兒去了，叢靜回頭不見她人，但也不打算折返去找，反正島就這麽大，又沒外人。

游子遇一口肉，一口酒，不緊不慢地跟着叢靜。

景區管理得很好，島上沒有垃圾，地上堆滿枯枝落葉，環境原生态，叢靜突然想到：“這裏不會有蛇吧？”

游子遇故意吓她：“說不定哦。”

心理作用作祟，叢靜感覺聽到了草叢裏異樣的聲響，只想趕緊逃離這片地方。

他揮着竹簽，安慰她：“我有武器，我保護你。”

叢靜的恐懼一下散了一半，“你怎麽不說你會魔法呢？”

“巴啦啦能量？”

“游樂王子的咒語是古他娜好吧。”

叢靜居然一板一眼地跟他讨論起這個，有夠傻的。但游子遇和徐夢寧，是她唯二說話不用多想的對象，她知道，他對她終究是一個特殊的人，她也動搖過，有次差點答應他的追求。

那次，游子遇邀請她和他一起參加他朋友的生日宴，舉辦地在一棟別墅裏，他送了對方一臺航拍無人機，據說三萬多。

對于普通工薪家庭的叢靜來說，那是她母親幾個月的收入。

他們之間，橫亘着一條鴻溝，這是階級帶來的。

叢靜沒做過貧女與王子修成正果的夢，她不想傷害自己，也不想傷害他。

她是個很較真很重感情的人，既然如此，倒不如一早就不要開始。

但現在，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

看到游子遇回來，有人問：“你怎麽一個人？魚呢？彭軻和彭毓呢？”

“還在那兒釣呢，他釣着幾條大的，待會烤了吃。”

游子遇找了個空座，讓叢靜去坐，自己又開了瓶白葡萄酒，她說：“你不是要開車嗎？”

他搬來一張折疊矮凳，在她旁邊坐下，理所當然地說：“你開呗。”

“那你也別喝醉了。”

“喝不醉。”他舉着杯子，“嘗點？”

叢靜是乖乖女類型的，從小到大，也就喝過RIO、菠蘿啤那種。

她湊過去，他手托着，微微傾斜杯身，讓她淺抿了一小口，立馬拿走了，“味道怎麽樣？”

叢靜細細咂了下，“果香味挺濃的，不澀。”

“下次再給你喝。”

游子遇就着她嘴唇碰過的地方，喝了一口，她只當沒看見。

雙方買的食材夠他們吃一整個下午了，叢靜斷斷續續地吃，也飽了。

釣魚的兩個人很晚才回來。

彭軻提着一個簍子，看起來挺沉的，他沖游子遇抱怨：“你怎麽中途就溜了。”

“沒意思。”

“你說什麽有意思？”他看向叢靜，意味深長地說，“哦，人有意思。”

有人問：“釣幾條啊？”

“你還說呢，彭毓都釣上兩條，游子也忒沒用了。”

游子遇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中老年男人的活動，不适合我這種風華正茂的年輕人。”

彭軻把游子遇擠開，“我餓死了，讓我先吃點。”

彭毓蹭到游子遇身邊，“游子哥，你吃魚不？我給你烤。”

他睨她，語氣懷疑：“你會殺魚刮鱗片剖魚？”

“啊？不是整條烤嗎？”

彭軻聽笑了，“哎喲，我的親妹妹哎，你別瞎折騰了，擱那兒吧，等我吃完我自個去。”

叢靜正好沒事，拍了拍手，“我去吧。”

游子遇跟她到桌案那邊。

彭毓問她哥：“這女的誰啊？”

“別‘這女的’‘這女的’地叫，小心游子不爽。”

“她……”她恍然，“她就是游子哥念念不忘的女生啊？真有這麽一號人啊？”

“早跟你說了，叫你別喜歡游子。”

彭毓撇撇嘴，“他們又沒在一起。”

“你看他倆那樣子，是你插得進去的嗎？”

叢靜幫徐夢寧殺過魚，輪到她自己上場，雖然操作得十分手忙腳亂，好歹是把魚處理好了。

游子遇看得心驚膽戰，生怕她把手切了，說他來，她不讓。

她的理由是：“不好同類相殘吧？”

“……”

魚裏外塗抹上調料，用錫紙包裹好，放到炭火裏，偶爾翻一下面，沒多會兒就好了。

游子遇把第一條讓給叢靜，湖裏的魚沒腥味，水質好，魚肉嫩，就是刺多。

僧多粥少，游子遇自己沒吃，自斟自飲，把那瓶酒喝完了。

醉是不會醉，有的人喝酒亢奮，有的更困，後者比如游子遇。不知不覺，他的腦袋一歪，靠在叢靜的肩上。

他抱着雙臂，呼吸變得均勻，是真的睡着了。

叢靜低頭打量他的臉，一個男生，皮膚卻很細膩光滑，鼻翼右側有顆很淡的棕色小痣，睫毛翹而長，眉毛有些雜亂，看起來沒修過。

他腦袋很重，呼吸之間，還帶着一點酒氣。

她最終沒忍心弄醒他，就那麽僵直着腰背，看着前方發呆。

兩人靜靜地待在那個角落，沒人上前打擾他們。

彭毓服氣地說：“我認輸。”

彭軻毫不客氣地嘲她：“你一個未成年，比賽資格都沒有，你認哪門子的輸。”

“只差半個月了好嗎？”

“你早投胎兩年可能還有點勝算，現在，impossible。”

徐夢寧聽到他們兄妹倆吵吵鬧鬧，也看向叢靜，心裏嘆了口氣。

待到五點多，他們把垃圾裝到大塑料袋裏，一塊帶走。

游子遇睡了一覺，神清氣爽不少，叢靜肩膀被他壓得酸痛不已，他說：“我幫你按按。”

他才按了一下，她“嗷”地叫了一聲，“你勁能不能小點？”

“你骨架子這麽小，我都怕把你給捏碎了，我已經很小力了。”

游子遇輕輕地給叢靜揉着肩膀，還問她O不OK。

類似的情形，早在他大三那年，他的朋友和徐夢寧就看慣了，叢靜的同事倒沒想到，他倆關系如此之好。

游子遇喝了酒，叢靜開車，她先送到他住的地方，再自己打的回酒店。

她臨走時，他打開後備箱，拿了一個袋子出來，“拿着。”

“幹嗎？無功不受祿。”

“買多的。”游子遇的手臂還伸着，眼睛清亮，不像喝過酒的迷蒙，“你之前請我吃飯，給你袋零食怎麽了？”

“謝謝，”叢靜只好接下，“走了。”

游子遇看到她頭也不回，嘀咕說：“狠心的女人。”

叢靜報了地址，低頭看袋子裏的零食。

買多了？騙鬼呢。都是她愛吃的，還專門用個袋子裝起來。

她看到裏面有個小盒子，她心頭猛地一跳，打開一看——不是她想象中的戒指、項鏈，是個不值錢的玩意兒。

滴膠做的Q版魚形鑰匙扣。

叢靜拆了包肉脯，慢慢地吃起來。

她跟自己說：不行，你要守住，不能這麽輕易被他攻克了，你也沒那麽喜歡他。

第三天，叢靜他們吃過午飯，啓程回C市了，游子遇還要再待一天。

到家收拾好行李，徐夢寧面對落下的網課和資料，開始哀嚎：“還沒玩夠呢，又得繼續學習了。”

叢靜說：“還有半年呢，着什麽急。”

徐夢寧正色：“靜靜，我有事跟你說。”

“你說。”

徐夢寧說：“我這兩天想了想，我還是得找個工作，閑一點，離這裏近一點的，工資少也沒關系，邊上班邊考。”

“怎麽？”

“我就那麽點積蓄，我也不想一直朝家裏要錢，還是自己賺的用起來更踏實。”

叢靜說：“也好，需要我幫你在網上找找嗎？”

“沒事，你上班也挺忙的，我自己來吧。”

游子遇發消息過來：到家了嗎？

CCCJ：剛到一會兒。

游樂王子：我送你的鑰匙扣看到了嗎？

CCCJ：看到了，夜市買的？

叢靜記得，她在E市的夜市看到過類似的手工制品。

游樂王子：對，記得挂上。

叢靜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是不是還有另外一只？

游樂王子：聰明，我那只是藍色的，自古紅藍出CP嘛。

她無語地扯了扯唇，她就知道。

CCCJ：……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扔了。

游樂王子：信信信，別扔。

叢靜撥了撥鑰匙上的那尾魚，魚身裏是一縷縷的紅色色素，魚眼部分塗黑了，一點都不精致，但她還是在昨天就挂上了。

游魚，游子遇。

反正，他就是想方設法，讓她随時都能想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