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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叢靜和徐夢寧交了五月份的房租,看了眼餘額,齊齊嘆了口氣。
何卉鳳是個很好的房東,她不缺錢,知道租客是兩個剛畢業的小姑娘,闊氣地包了她們的水電和燃氣費。
但對她們來說,房租仍是一筆不算小的開支。
游子遇剛開始追叢靜的時候,她室友還開玩笑說,跟了他,她能少奮鬥三十年。她明确說,她不喜歡這種論調,她們再也沒提過。
叢靜大一就開始通過兼職、勤工儉學賺錢,大二起,沒再找家裏要過生活費。畢業後,除去所有開銷,薪水剩不了多少,叢靜盤算着,這個月買臺代步車,下個月可以往家裏打錢了。
五天假後,周末要調休,相當于要連續上十幾天班,加上學校組織月考,叢靜這段時間累得夠嗆。
徐夢寧在網上投簡歷,收到一家小公司的面試通知,她晚上試了幾套衣服都不滿意,來找叢靜借。
叢靜在用電腦閱卷,讓徐夢寧自己挑。
每個老師分一部分題,她白天上課、寫題、開會、聽公開課,為了趕進度,就帶回家了。
“哎?靜靜,你這條裙子什麽時候買的,怎麽沒見你穿過?”
叢靜回過頭,看清她手裏拿的是條白色一字肩的連衣裙,她立馬搶回來,“這條不行!”
徐夢寧吓了一跳,說:“我,我不拿,就是問一句。”
叢靜後悔,自己反應這麽大幹什麽,“你挑其他的吧。”
但叢靜衣服也不多,徐夢寧放棄了,說明天早上去商場買一套。
門關上,叢靜捋平裙子上的褶皺,重新挂到衣櫃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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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裙子,加上一雙高跟鞋,大概是她收到過最昂貴的禮物,她只穿過一次,然後就束之高閣了。
與游子遇決裂前,他陪她過了二十歲生日。他請了一個攝影師,幫她拍寫真。
叢靜生在春夏之交,不冷不熱的五月。
那天是周末,天氣很好,陽光不熱,叢靜大早被游子遇喊到樓下,然後,被揪着化妝、弄頭發,直到一整天拍完,她人都是蒙的。
叢靜聽到游子遇接了幾個電話,似乎是叫他出去玩的,可他一直陪着她。
攝影師給她一個複古相機當道具,她調整角度,鏡頭對準不遠處低頭玩手機的游子遇。
好似詩裏寫的,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
但她沒有按下快門。
叢靜以為,這組照片就是她的生日禮物了,換下衣服還給他,他說吊牌都剪了,他又穿不了。她這才知道。
後來,她查到它們的價格,可他們也沒了來往。如果它們的歸宿是垃圾桶,還不如留下來。
其實是私心裏,想留作紀念。
寫真給叢靜發了文件和實體圖集,她從來沒給人看過,所以,連徐夢寧也不知道這回事。
叢靜把椅子拖過來,在衣櫃上面抽出一個盒子.
最外面是快遞的紙盒,然後是泡沫紙,再是精致的包裝盒,層層包裹下,裏面是那本寫真集。
三年前的她,妝把她化得成熟了些,跟現在差別不大。
這些天,游子遇的消息從未缺席,但他也沒再出現在她面前。
叢靜覺得,他這人就是她心口長的瘤,大動幹戈地割掉,還有複發的風險,時不時地讓她痛一下。
她一頁頁翻完,收了回去,她悶悶地吐了口氣,重新斂聚心神,繼續閱卷。
徐夢寧被錄用了,薪資确實低,但好處是離家近,她買了一堆食材,說在家裏煮火鍋慶祝一下。
剛擺上桌,來了個不速之客。
門外的女人朝叢靜微笑:“Hello,我是何卉鳳。”
她穿得時髦,顯得氣場強,身材、皮膚保養得很好,笑起來,眼細紋幾不可見,不像三十多歲。
單看年紀,要說她是游子遇的小姨,叢靜真不信。但眉眼之間,他們又有些許相似。
“啊,房東太太。”叢靜把她迎進來,“我是叢靜。”
“噢,叢老師,我前段時間聽子遇說,我才知道你是韬韬的語文老師,好巧啊。一直忙,你們搬來這麽久,我都沒過來看過,住得還習慣嗎?”
“挺好的。”
何卉鳳抱着一捧花,還有一箱車厘子,“這是鮮切花,有花瓶嗎?插上吧。”
徐夢寧手忙腳亂地找出一個玻璃瓶,倒點水進去,就當是花瓶了。
“喲,你們正打算煮火鍋呢?”
叢靜說:“食材準備得多,房東太太你沒事的話,跟我們一起吃吧。”
“不了,我司機還在樓下等。”
徐夢寧貫徹中國人的傳統美德,盛情邀請:“叫來一起嘛。”
“那我打電話問問他。”
何卉鳳走到一旁,說了幾句,挂斷電話,對她們說:“那麻煩你們了。”
多兩個人,叢靜又拆了一盒肥牛卷、丸子,加了點菜。還好有寬粉和泡面,彌補主食的缺少。
火鍋燒開了,人也上來了。
何卉鳳虛挽着男人,給她們介紹道:“這是我外甥,游子遇,今天臨時充當我司機。你們應該都見過。”
徐夢寧和叢靜對視一眼。
游子遇笑笑,目光淺淺落在叢靜身上,“好久不見。”
叢靜拉開凳子,“兩位坐吧,別客氣。”
四人兩兩而對,徐夢寧故意把游子遇對面的位置讓出來。
何卉鳳是個很好相處的人,雖是彼此第一次見面,也不會冷場。
得知這是慶祝徐夢寧找到工作,她笑說:“那我這束花真是買得恰到好處。”
火鍋熱氣騰騰的,霧氣暈散,徐夢寧還炒了兩個小菜,何卉鳳直誇她們手藝好。
游子遇反倒不太說話,手肘壓在桌面上,只是看着她們聊天。那雙眸子靜靜的,看不出情緒,但叢靜直覺,他心情不好。
叢靜用一雙長筷子燙着肥牛卷和響鈴卷,給他們分別夾了一塊。
“謝謝。”何卉鳳問她,“叢老師,我記得,你們也是C大畢業的吧?”
“對,我們倆學中文的。”
“子遇也是C大的,他是在商學院學國際經濟與貿易。”何卉鳳還向他求證,“對吧?”
游子遇懶懶地“嗯”了聲,說:“看來我學得有夠失敗的,你居然不确定。”
“那你們認識他嗎?聽說他在學校還挺有名的。”
徐夢寧不答,叢靜說:“好像……有點印象。”
何卉鳳取笑他:“是有夠失敗的,大學四年,沒一樣拿得出手的。”
游子遇看着叢靜,眸色似乎更沉了,沒說話。
一年,落到她口裏,就變成“有點印象”,還好像。
啧。
一桌子菜吃得差不多了。
徐夢寧收拾,叢靜洗了點水果招待他們。
何卉鳳碰了碰游子遇的胳膊,低聲問:“你今晚怎麽了?”
“沒什麽。”
他不願意說,她也不再問。他就這性子,不想說的,怎麽撬他的嘴也撬不開,死犟,像他媽媽,也像何承遠。
游子遇确實心情不好,但沒必要跟何卉鳳說。
何卉鳳除了留學那幾年沒在國內,算是看着他長大的,但很多事,她一個局外人,也不太了解。
他父親那邊的事,說了,反倒徒添煩惱。
所以,知道她來看叢靜她們,他也沒打算上來,壞情緒像只蠱蟲,啃噬着他的理智,得以壯大,他怕控制不住,會傷到她。
但這頓飯,他還是沒辦法強顏歡笑,尤其是叢靜說了那句話後。
游子遇還是坐不住了,起身說:“我們走吧。”
叢靜拎起廚房的垃圾袋,說:“我送你們下去吧。”
氣溫慢慢升上來了,即便是晚上,叢靜也只穿着一件單薄的長袖套頭衫。
游子遇更幹脆,黑色T恤,黑色闊腿褲,在昏昧的燈光下,似道濃重的暗影。
樓下就有垃圾桶,叢靜手臂一擡,垃圾袋落桶,一聲悶響。
“叢老師,我們先走了,如果有什麽事,微信聯系我。”
叢靜看游子遇一眼,應了聲“好”。
游子遇知道她有話想說,但他還是跟何卉鳳走了。
這樣的游子遇,讓她想起兩年多前,他們最後見面,他就是冷淡地,漠視地,轉身離開。
叢靜莫名有一種,他這次走,不會再回來的感覺,她跑了幾步,在他們上車前追上,對游子遇說:“那個,我有話想跟你說。”
何卉鳳抽走他手裏的車鑰匙,“我去車上等你。”
她走後,叢靜問道:“你怎麽了?昨天還好好的。”
游子遇抹了把臉,聲音低低的:“不好意思,我今天心情很差,我不想對你發脾氣。”
停車坪光線更暗,叢靜看不清他的臉。
但他這麽說,她反而松了口氣,她也顧不上這種擔心是源于何,說:“你有不開心的,可以跟我說,就像以前我跟你傾訴一樣。”
游子遇擡手,碰了碰她的臉頰,溫溫軟軟的,她的語氣也是。
她沒躲。
他蜻蜓點水地碰過,仿佛是确認她的存在,他收回手,指腹停留着一點兒感覺,“以後有機會再跟你說,回去吧。”
差一點,只差一點,他就說了。
但他暫時不願意把他家庭背後的龃龉,搬到明面上來。他自己都不想面對。
叢靜的反應,在情理之中,他的意料之外,她說:“你開車小心。”
多稀罕吶,叢靜會關心他了。
游子遇嘴角上揚,盡管幅度很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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