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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車前開着遠光燈,樹、樓棟的影子,在窗外幻化成模糊一整團,影影綽綽的。
何卉鳳看了眼後視鏡,那個女孩立在原地,看了他們一會兒,轉身上樓,說:“你們之前認識?”
游子遇打着方向盤,轉彎,含糊不清地應:“算是吧。”
“原來,你喜歡這樣的。”
這是肯定句。
“你怎麽……?”
“剛剛吃飯你一直盯着她看,我又不瞎。”何卉鳳放松地靠着椅背,“你們倆,确實挺不一樣的。”
幾乎所有人都這麽說,連何卉鳳也是。
游子遇不置可否:“太相似的人,怎麽産生火花?”
何卉鳳不知想到什麽,深以為然:“也是。真心喜歡的話,就好好對人家。”
“知道。”
游子遇把何卉鳳送到家。
她平時不回老宅,住在一個高檔小區裏,趙光韬住校,偶爾放假才回來。
何卉鳳對他揮了揮手,“路上注意安全。”
游子遇卻不想回家,自己随便尋了個酒吧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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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環境很亂,燈紅酒綠,煙霧缭繞,勾得他自己手也癢。想到叢靜,他最後握着一瓶酒,走了出去。
這個時候,他已經喝掉一瓶了。
他不想回的家,是他從小到大待的地方,只是母親去世後,他再沒體會到親情的溫度。
游家的産業是從游子遇的爺爺那輩打下的,游立林的兄弟姐妹很多,同父異母的,同父同母的,再往下,子女就更多了。他們都在争。
兄弟阋于牆,外禦其務,說的就是他們。內部争得再頭破血流,外人也攻不破。
游立林手腕狠,游家由他掌權,所以,他唯一的兒子,游子遇成了衆矢之的,他的大學學姐,也借着他,爬上來了游立林的床。
他剛進大學時,她便待他極好,後來,他才知道,她圖的是錢,是勢。
每個月,一大家子人總要聚在一起吃飯,維持表面的和諧。
今天中午,游子遇本不想去的,游立林勒令他必須到場。他已經幾次沒去了。
哪怕他表現得廢柴,再不醉心于此,他們也要擔心,他是否會隐藏實力,只伺機以待,将他們殺個措手不及。
游子遇心中好笑,什麽年代了,搞這一套權謀詭計。
游立林沒有把那人帶來,他養她在家,卻沒給她一個明面的身份,除了她,他還有其他女人。
這個家多是冷心冷肺的人,游子遇習慣了,可今天,他們提到了他的母親。
陰陽怪氣,夾槍帶棒。
他的母親,何卉媛,是他的外公何承遠用了不入流的手段,硬塞到游家的。她嫁給游立林,沒得到半點寵愛,游子遇的出生,是她強求的。
所有人都知道。
游子遇有母親的庇護,尚且不可憐,她自殺後,他在游家徹底成了一個人。
他恨游立林,也恨何承遠。
沒有當場掀桌就走,游子遇已經用了最大的忍耐。
他不想與他們虛與委蛇下去,午飯結束,就自行駕車離開,然後,接到何卉鳳的電話,讓他去接她。
然後,他見到了叢靜。
她就像塊能源石,他可以從她身上,源源不斷地汲取能量。
一開始,他追她的動機的确不純粹。
他們是同一個部門的,他是挂着名混學分,她是實打實地幹事。大一招新,他就見到她了。她很有活力,派給她做什麽事,她都可以完成得很好。到她大二,理所當然地,讓她當選副部長。游子遇則是大三|元老。
這年,他開始追她。
他覺得,她這樣的女孩子,相處起來,應該會很讓人舒服。
叢靜當然也認識他,商學院出了名的,長得帥,有錢,績點一塌糊塗,只能勉強混個畢業的程度。
他追她的動靜鬧得大,她讓他不要耍她了。
大家都說,少爺一時興起,玩玩而已,連叢靜自己也這麽覺得。
游子遇享受追她的過程,看她無可奈何的樣子,挺有趣,生活裏就有點奔頭。漸漸的,他真的喜歡上了她。
這麽追到她大三,他大四。
叢靜對他說:“我跟你說過很多遍了,我不喜歡你。你馬上畢業了,我們從此就要分道揚镳了,你知道嗎?我們永遠都不可能是一路人。”
游子遇混了張實習證明,完成答辯,拿了畢業證,再沒找過她。
他想,日子反正都這麽過下去,有她沒她,都一樣。
可那天見到她,他發現,他還是喜歡她,想逗她追她。
游子遇靠着車頭,酒一口接一口地下肚。
酒吧外面的街道,來往的男男女女,形形色色。女人穿着暴露,長腿、肚皮,白晃晃的。
他擡起頭,女人的唇抹得豔紅:“小哥哥,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喝酒?進去玩呀。”她甚至想來扶他。
“滾。”他皺眉,眼中鋒芒畢露,“離我遠點。”
“嘁。”女人踩着細高跟走了。
游子遇平時是不容易醉,如果想醉,意識很快就迷糊了。
也不知道他怎麽給她打了電話,告訴她地址。
沒等她應,就挂了。
就當開盲盒吧,來,或者不來。
叢靜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這麽晚了,她知道獨自出去很不安全,終究放心不下。
她跟徐夢寧說:“我出去一趟,有事打給你,沒事跟你報平安。”
徐夢寧有點被吓到,“你去哪兒啊?”
“游子遇喝醉了。”叢靜帶上手機,想了想,又帶了個包。
“你路上注意安全。”
“好,我先走了。”
叢靜在網上叫了輛車,晚上人少,很快有附近的司機接單。她不敢坐副駕,坐到駕駛座後面。
她對于晚上孤身出門有心理陰影了,很是提心吊膽,緊緊地攥着手機。
還好司機把她順利送到了地方。
她一眼就看到坐在馬路牙子上的游子遇,他腦袋垂着,兩手捂着額頭,腳邊一瓶喝空的酒瓶。
叢靜搖了搖他,沒用什麽力,怕把他搖倒,“游子遇,還好嗎?”
游子遇悶悶地“嗯”了聲,又說:“心裏難受。”
看來還沒醉到神志不清。
叢靜拉他一條胳膊,“起來,我送你回家。”
游子遇一大男人,死沉死沉的,他自己撐地,借了下力,她才把他攙起來。
叢靜開得慢極,一是不熟悉路不熟悉車,二是怕把他的車剮了蹭了。游子遇把車窗降下來,頭靠過去,吹着風。
她看到吓死了,停下車,拽他,“你別把頭伸出去了。”
游子遇忽然坐直,說:“我不回家,我不想看到他們。”
“行,帶你去酒店,你別折騰了。”叢靜無奈。
“好,我聽你的,那你別走。”
叢靜想着先哄好他,就答應下來。
她找了家不錯的酒店,用自己身份證開了間大床房,把房卡塞到他手裏,“你上去吧。”
他仰頭,眼睛半睜半閉的,“你要走啊?”
“我要回去了。”
他擰起眉頭,語氣不滿:“你剛剛還說不走的。”
“我都送你到這兒了,還要我陪?”
他捂着頭,“我頭疼。”
叢靜覺得他就像個鬧脾氣的小孩子,“行行行,我送你到門口。”
游子遇靠她攙着勉強能走穩,叢靜刷開門,扶他到床邊,準備走。
他在她轉身的那一瞬,攥住她的細腕,“這麽晚了,別走了。”
叢靜居高臨下地看他,不知是不是喝酒的原因,他手心滾燙,火炙燒過一般,半晌,到底妥協了:“我去給你倒水。”
她用水壺接水,先燒一點,倒掉,接着燒,她又沾濕一塊毛巾,給他擦臉和手。
游子遇閉着眼睛躺在床上,鼻間呼出的氣息也是熱的。
他酒喝得急,酒精上頭,頭疼得很。但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麽,說了什麽。他仗着自己醉了,對她使性子。但她這麽照顧他,他又覺得值得。丢點臉算什麽。
水跳閘了,她倒了兩杯,擱那兒放涼,忙活這麽一通,她才跟徐夢寧報平安。
徐夢寧打電話過來,叢靜看了眼游子遇,走到門外。
“靜靜,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再看吧。”
徐夢寧一下懂了,“你記得保護好自己,別被那小子占便宜了。”
“胡說八道什麽呢,不是你想的那樣,他醉成一攤泥了,能幹什麽呀。”
“你指望他幹什麽呢?”
叢靜臉紅,“不跟你說了,你快睡吧。”
把徐夢寧的笑聲徹底隔斷。
游子遇以為她走了,但他沒力氣了,意識沉沉浮浮間,又聽到關門聲。
叢靜碰了碰杯壁,叫他:“游子遇,起來喝點熱水。”
他強打起精神,睜開眼,被燈光刺得用手臂擋了下,她扶他坐起來,喂他喝。
“燙。”
她吹了一會兒,讓他把兩杯水喝完,重新讓他躺下,給他蓋好被子。
出門前她就洗過澡,她關了燈,去沙發上睡。
叢靜被手機鈴聲吵醒,她到處摸,沒摸到,反而摸出自己在床上。
她猛地睜開眼。
找到了,手機在床頭。
“喂?”
她聲音帶着剛睡醒的啞。
對面頓了頓,然後說:“我去!你這是事後清晨嗎?”
“你說什麽呢?!”叢靜差點被口水嗆死,“沒有的事兒。”
她這一吼,把沙發上的游子遇吼醒了。她趕緊說:“我等下晚點回來。”
游子遇頭發睡成茅草窩,他抹了把臉,“醒了?”也啞得厲害。
“你什麽時候抱我到床上的?”
“不記得了。”多虧她那兩杯水,他被尿憋醒,但又困又醉,憑着本能把她抱到床上,自己倒頭就睡。
游子遇身上的衣服睡得皺皺巴巴,他洗漱完,人看着精神些了,叢靜随之進去。
兩個人收拾好,去前臺退房,叢靜問他:“你宿醉頭疼嗎?”
“還好。我們先去吃早餐吧。”
他們點了一份腸粉,兩份粥,一屜蝦餃,一籠燒麥。
游子遇付賬時,順便把房費轉她,多補了點,湊了個整,“昨晚麻煩你了。”
現在倒跟她客氣了,不知道是誰一口一個不要走的。叢靜腹诽,點了收款,“沒事。”
“我送你回去。”
叢靜跟他上車。
一路沉默,到她家樓下,游子遇才說:“我不應該打電話給你的。”
叢靜沒作聲。
“你不來倒好,我剛剛一直在後怕,你要是碰到之前那樣的事,我怎麽辦?我都趕不過去救你。”
“畢竟是小概率事件,不是你的錯。”
他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像她是什麽易碎品,“還好你沒事。”
如果人生是開盲盒,她大概是限量款,屬于他的獨一無二。
不知道為什麽,叢靜突然覺得眼睛一酸,有點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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