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風拂紅燭,星火驟躍

風拂紅燭,星火驟躍

兩旁高挺的竹林随着風抖擻,蜿蜒土路上一隊人馬浩浩湯湯,馬蹄踏起的塵土還未落下又被風掀起飄揚。

鄭屹一行人已行了兩日,此時正值黃昏,暮光卻已因烏雲堆疊天邊暗沉下來,許是有場密雨了。

蘇荷靠在馬車裏昏沉着精神,忽聽得一震滾雷,驚地坐正起來,掀起車簾布探頭往外看,還伸手試了試雨水,确已有幾滴掉落下。

“喊鄭将軍過來!”她向一旁跟着的小厮呼喚着。

不一會兒,鄭屹便下了馬從隊尾趕上來。

“怎麽了,小荷兒,是雷聲吓着你了?”

他一面掀着簾子上了馬車裏,一面看着她問。

她彎着眼睫,扶他上車來,“外頭要下雨了,你先來車裏避一避。”

他也笑了,“這可不行,我帶着軍隊,要是自己遇雨便躲,留他們在外頭淋着,士兵們恐要說我不厚道。”

“那你為将軍,面敵在前,他們怎麽不說呢!”她不喜地回怼到。

“欸,小荷兒你還別說。”他坐在她身旁,與她談論起來。

“我剛領了兵的時候,他們以為我是紙上談兵的,都給我臉色瞧,後來我諾他們能贏這一仗,又帶着他們回鄉來,便是各個兒轉對我和顏悅色,畢恭畢敬呢。”

說罷他便要起身下車,她卻将他的衣袖攥住不肯松。

“我害怕,我不敢一個人。”

自然知道這是她找的理由,讓個機靈的媵女陪着當然也行,只是見她一心留他,又恐她真有什麽心事,他便又坐回去她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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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願,她心滿意足地靠着他的肩頭。他順勢又圈起她的腰肢,将她摟入懷裏,她又轉而枕着他胸膛,這裏比肩膀軟和些。

兩人便談天,說起憧憬着的如夢似的今後。

“我其實如今娶你也算太着急了,家裏連個宅院還未建成呢。我想這一回來,官家許也是有些褒獎,加之我以前存的那些,估計也夠建一座。”

“那豈不是不留什麽積蓄了?”

“嘿嘿,其實我願官家高擡我,能多獎些……這般我們就能再存住些。”

“要不然我在長安做生意呢?反正父親給了我些鋪面,幹脆我就自己做。”她從他懷裏脫出來坐正,興高采烈着說。這些風向她心裏都有數,要抓住一個,還不容易。

“可我朝有規定,商階不可參加科考,若以後有了孩子……”他提醒她。

“我想的是,與芙蓉和憐兒一同合夥,我只出錢和鋪面,想新主意。只要錢有了保障,日後不管發生什麽樣兒的事,不能說輕松應對,留塊金子打的保障,總不會錯。”

他雖還聽不太懂她的意思,不過,看她的精氣神兒,應當是有把握的。他自然也支持,“咱們家裏沒那麽多叽呱的瑣事,只要你願意,要做什麽便去做吧。”

所以,她一到長安便想去碧水居尋芙蓉和憐兒,順便告訴她們她成婚的事,也是好久沒見了,真的很想念,這偌大的長安,現今也就這麽兩個好友。

可偏偏不巧,剛到地方,她便忽然頭疼的要命,身子一弱就又病倒了。

鄭屹将她送回蘇府安頓好,趕忙找來了郎中。

郎中說許是以前的遺症,路途勞累颠簸才又牽扯出來,休養幾日別吹風着涼,便能好了。

他萬千個不舍得,想留在她身邊照顧,她卻推搡着,催促他複命要緊。

“這裏這麽多人照顧我一個,能有什麽不放心的啊!”

她躺在榻上,語氣硬地勸他說到。

見他一動不動,只耷拉着眉頭看着她,便故意地說:“鄭将軍還不走,是想讓人家都知道,你還未娶我過門,就留宿在我這兒了嘛?”

“這……”

他猶豫片刻,一臉的不情願,嘆了口氣,才無奈地答應了。

“我明日再來看你……”

他緩緩地起身,卻久不願離去。

她也是拿他沒辦法,只笑着說:“你将事情全部處理之後再來找我,不然,我可不見你。”說罷她揮揮手,別過頭不去看他,好讓他識相趕緊走。

他知道她的意思,便不再逗留,只一再叮囑她喝藥吃飯的事情,終于才肯離開。

此後,鄭屹果真兩日未來。

不過蘇荷也沒總想着他,婚期定在三日後,嫁娶的許多事情她都得現學,估計他那邊也忙得夠嗆了。

嚴相府上一派喜氣,賓客衆多,城裏大半的達官顯貴紛至沓來,共同慶賀嚴公子大喜。

賀禮一箱箱不間斷地擡進相府,恭賀聲此起彼伏,寬宏的貼着大囍字的朱門前一群群孩童撒歡地奔來跑去,好奇地一睹平時不敢接近的華貴府邸,順便讨些點心果子吃。

路過的百姓也蹙足觀賞,更有甚者從幾裏外趕來湊這個熱鬧,相國府嫁娶一輩子也輪不到幾次,誰見到了回去可是後半輩的談資。

戲劇的是這熱鬧裏幾個真正的主角,卻沒一個是高興的。

蘇知韻自是有苦說不出,人人只道她一個庶女嫁到相府,等是麻雀攀上了梧桐枝頭,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是跳進了另一個火坑,蘇荷還在背後看着她的笑話……

嚴祿自從知道娶來的不是蘇荷後,幾度想要退婚。

只怪當初嚴相公為了逼迫蘇家動靜鬧得太大,覆水難收,退婚就打了蘇府和嚴府的臉面……

嚴相也是不滿意,人前皆大歡喜,回到屋裏卻立刻拉下了臉。

首先是狠狠将羽常當面又盤問了一番,再一次确認确實是蘇荷的八字出了怪,又怪起蘇荷來,猜測她會不會是蘇家豢養的妖精……

“本想着他蘇将軍之女,又一身的骨氣,正好管着嚴祿,沒想到他們蘇府竟這麽寶貝一個女子,冒着得罪相府也要換得他女兒情願”

嚴相脫着外衣啰啰嗦嗦地抱怨道,“也不知這個蘇知韻庶女出身,有沒有當正頭的命……”

羽常不好說什麽,只得好生安慰他,“開弓之箭,一切皆是命數。”他心裏卻也委屈,這些嫁娶之事本不該他管,未料想還能出這等岔子,叫人平白做錯事兒。

嚴相原是不在意鄭屹的,但當他得知,蘇荷寧願死守着他也不願嫁到相府,便對他好奇起來,方又想起官家曾随口對他的囑咐。

他剛要躺下,又忽坐起來問羽常道:“你以前是否說過那個蘇烈的小徒弟,他常出入……”他看着羽常,伸着手指點着。

“碧水居?”羽常接道。

“對,就是碧水居。”以前沒當回事,就翻篇了,現在想起,大有問題!

他眯着眼,摸着胡子搖頭晃腦地思索着,小聲吩咐讓羽常繼續深查下去。

去年春,碧水居曾經遭到過薛延陀探子的襲擊。

其實那日,那些西州賊并不是要闖盜碧水居,而是為這樂坊裏有人曾誤撿了個孩子,那孩子是薛延陀的子民,探子以為坊裏人居心叵測,是故意脅走的孩子,才誤打誤撞了。

鄭屹帶兵清剿過哪裏,此後,那孩子便一直被偷偷寄養在碧水居裏,由芙蓉和憐兒一同照料着。

鄭屹一直知曉這件事,只是他覺得一個孩子,沒必要驚動誰,所以只自己常守着,并未将此事禀告任何人。

嚴相聽了羽常的禀告,捧腹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他師父當年就是因為放走了吐蕃敵方的刁民,官家對他一直心有芥蒂,如今教了個徒弟竟還敢走他的老路?”我倒要看看,他鄭屹有什麽能耐。

他立即将此事禀報了官家,就說碧水居包藏薛延陀賊人,鄭将軍知情瞞報,還有意維護……

李望聽後果然變了臉色,只是念他之前斡旋探子之中,虛實交加或許有隐情,畢竟鄭屹平定薛延陀,了卻朝中一大心患,不論功勞皆高。

待鄭将軍歸來時,皇帝便召集各朝臣,喜迎鄭将軍凱旋而歸,恭賀他一舉平定北地。

大殿上,各文臣武将皆聞,初出茅廬鄭将軍,一戰成勝局,嘆他風華正茂英姿飒爽,又感頗有大将風采,不愧為蘇将軍之徒。

歡談之餘,李望便問他到“鄭将軍,朕聽聞你常出入碧水居?”

鄭屹聽到碧水居出現在官家口中,竟心裏不禁打了個冷顫,笑顏也悄然收起了,他趕忙躬身回話,“陛下,微臣只是”

還未等他說完,李望便笑了出聲。

他揮着衣袖笑說:“你年輕氣盛,血氣方剛,對這些場所有喜好也屬常态,你慌什麽哈哈哈……”

說罷朝上跟着他一同附和着笑起來。

鄭屹低着頭,不得已跟着也擠出羞澀的笑容。

“只是老臣聽說,碧水居曾窩藏薛延陀賊人,至今還未曾剿清。”嚴相公在一旁趁機參了一句。

聽罷此話,鄭屹心裏一陣昏沉。鮮血充至他身體的每一寸,心跟也着劇烈收縮。身上的盔甲似變成枷鎖将他壓榨,呼吸沉重起來。

他知道——這一日,終是來臨。

他還未直起的腰杆又躬下,呼喊地向他們解釋:“陛下,微臣以為那人不過是個未發育全的孩子,況且”

“難道鄭将軍想窩藏賊人!”這一次,他的話又被嚴相公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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