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風拂紅燭,星火驟躍
風拂紅燭,星火驟躍
他質疑到,一邊還不忘瞥一眼坐上李望的臉色。
李望倒沒有太生氣,他心底裏是看好鄭屹的。
“一個薛延陀人而已,若是像相公說的那般,你親自帶兵将碧水居相關人等就地捕殺,以此将功折罪,況且成王敗寇……想必你師父也教過你吧。”他希望他順着他給的臺階,下去了,便罷了。
三月的天,他只覺得大殿裏火熱燙人。
他深吸一口氣,回禀到:“陛下,微臣以為還是将那賊人先調查清楚了再論。”
官家當然沒有答應,他擺擺手說:“你不是要與蘇家嫡女成婚了嗎,哪來什麽閑時,不要為這些小事耽誤你的吉時。”
嚴相公得意地笑着附和道:“是啊鄭将軍,吉時幾何?老夫也去捧場!”
鄭屹惱得眼珠子都充了血絲,惡狠狠地瞪着他,絲毫不忌憚他是嚴相公。
他曉得這中間必有什麽蹊跷,他們平日裏那般小心翼翼,也從未曾有人疑心碧水居裏的事……卻不能反駁什麽,只能領了命,随即帶兵圍了碧水居。
從宮裏行至一路,他帶着一隊士兵,身着盔甲,鐵銀撞的唰唰響。
雨水潑過的長空湛藍得一塵不染,拉長的雁吼聲北歸去,積水的坑窪被人群四處踏濺灑落。路兩旁吓退的百姓蹙足目送着他們,有的人認出這是北定的鄭将軍,于是紛紛崇拜者談論誇贊聲漸起。
鄭屹此刻卻如臨隆冬寒雪,官家竟叫他斬殺了芙蓉同憐兒,這叫他如何能做到啊,且不問她們何罪之有,更何況又是蘇荷如親人般待的人那!
他要将畢生所學都想了個透,也不知該如何應對,此刻,又有誰能來幫他呢?
……自然是沒有。
早知他當日了解那孩子便罷,何至于今日要将這許多人架在火上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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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只恨自己曾經軟了心。
芙蓉初見到鄭屹,還以為他又來作客了,只驚喜地向他詢問:“小荷兒可安好,她可回長安了?”
可見他面如鐵色,後面跟着許多士兵,心裏就好似明白些了。
她慢慢收回了那張招牌似燦爛的笑臉,手裏的團扇稍抓緊了些。
他沉默着獨自走到坊裏,行至他與蘇荷常坐的位置坐下,微顫着手給自己倒一壺清茶。
正要去提那壺時,芙蓉一把抓過壺柄。
“這是鐵觀音,鄭将軍從不愛喝,我再給将軍泡一壺,碧螺春。”
說罷她轉身在前臺擺弄了起來。
唉——看來今日在劫難逃。
芙蓉早知道,這件事早晚會敗露。可每一次她想扔掉這個孩子,小時自己和曾經流落的憐兒就輪番映入她的腦海……這麽小的孩子,送出去就等于殺了她,她怎麽忍心……
只是她沒想到,終于來的人竟是鄭屹。
坊裏的人看到官兵來了,吓得紛紛離去。不過一會兒,坊裏就出奇的寂靜。
只剩鄭屹沉重的呼吸,芙蓉叮叮當當地擺弄茶具,随着柴火的噼啪燒斷,壺裏的熱水咕嚕着。
憐兒不知是聽到了什麽動靜,自己摸尋着出來了,臉上挂着欣喜。
“芙蓉,你說是小荷兒來了?”她仔細地聽,想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
沉默,還是沉默。
他低沉着聲音開口到,“我和小荷兒幾日後要成婚了。”
憐兒恍然大悟,“原是鄭将軍來了。”她順着聲音拖沓着腳步走過去,一邊興奮地感嘆:“我早跟芙蓉就說過,小荷兒跟将軍定會有情人終成眷屬的!”
這時芙蓉已燒好了茶。
她拎起茶壺,扶着憐兒一齊走過去。
先放下那壺茶,她先扶着憐兒坐好。他也沒再等她斟好茶,自己先倒了一盞。
芙蓉給自己和憐兒也分別倒了一盞,抓着憐兒的手握在茶盞上。
“來憐兒,咱們以茶代酒,敬鄭将軍與蘇荷姑娘百年好合!”她舉起茶盞高喚道。
此時她眼裏已經泛了淚光,聲音也微帶顫抖。
憐兒還未明了實情,聽她這麽一說,只覺得激動,便歡喜地舉起盞一飲而盡。
罷了還未忘記問到,“小荷兒是太忙碌了,所以沒顧得來嗎?”
鄭屹不忍再回答她,低頭醞釀了一會兒。
倒吸了口冷氣,他看着桌上的茶壺:“陛下命我來……清剿碧水居裏窩藏的薛延陀遺犯,包藏者……同罪格殺。”
說罷他咬緊牙關,心裏五味雜陳不停地翻騰。
憐兒閉着雙眼靜靜地聽他說完每一個字,最後幾個字在她心裏又印了一遍。
她驚地微張着嘴巴,忽覺得醍醐灌頂,方才的寧靜原是悲曲前的緩調。
本該早發覺的,碧水居何時有這回寂靜過,只是太迷心故人歸來。
芙蓉輕吸了下鼻子,握住憐兒冰涼的手。
她看了看憐兒,又看向鄭屹,眨巴着噙着淚的眼睛,紅着眼說:“鄭将軍,草民還有話要說。”
低着頭的鄭屹一聽到,便忽地擡起頭看着她。
門口記事的官吏聽到後便要進來。他回頭瞪了那人一眼,他便吓得停住了。
“不礙事的将軍”
她說着拉着憐兒站起身,回頭望着坊裏說到:“憐兒和我皆是中原人,中原生我們養我們,沒有我朝繁榮昌盛便沒有你我栖身之所,我們卻只因一時心軟,包藏敵軍後患,草民認罪。”
說罷她昂起頭,耿直着脖頸,好似等待她的不是鐵刀銀槍而是獎章。
不過此刻,她就像英雄一般耀眼。
她轉身直直地看着鄭屹,繼續說:“草民只希望将軍此後能護我朝萬千百姓不再受戰火牽連,不再有……不再有孩子流離失所。”
淚珠終是斷了線似的掉落,她顫抖着聲音,昔日那個豪爽的掌櫃,此刻已再找不見蹤跡。
一旁的憐兒卻沒有什麽波動,像往常一樣安靜的,沒人能看透她的心思。
她雙手握住芙蓉牽着她的手,只說:“芙蓉,我看不見,你要帶着路,我跟你一起走。”
芙蓉卻笑了。
“傻憐兒,死了就能看見了。”
鄭将軍該動手了。
他站在一旁,握着他那柄劍指甲都快扣到肉裏了,卻遲遲不肯将它拔出。
記事官看着他沒反應,向後面的士兵使眼神。
于是衆士兵舉着長槍,烏泱泱地要往坊裏沖進來……
他眼看着快控制不住局面。
于是他狠了心拔出長劍,轉手擦上芙蓉和憐兒的脖頸,跨了幾步擋在她們身前。帶着鮮血的長劍指着地,他殺氣騰騰地瞪着沖來的士兵,好似要将她們護在身後一般。
只是她們卻疲軟地倒下去,再沒有絲毫生跡。
士兵們見狀便紛紛轉身,沖進後院裏尋那個孩子,他們找到的時候,那孩子還在榻上睡得香甜,士兵一槍割去,便了結了——輕松得很。
記事官在門口伸着脖子,親眼看着鄭将軍手刃罪犯,都記在簿上記好,随後便滿意地離去了。
此時的蘇荷忙裏偷閑地正在府裏閑逛。
這時節比她初來時要早一些。院兒裏的海棠碧桃還打着骨朵兒,那幾株看桃倒是開着花,只是花瓣與去年一般瘦小,池塘裏的鯉魚沒人照料,似乎少了幾條。
她望了好一會,也沒找到她帶回家的那條神氣的金魚。
才幾個月沒住人,各處就已經生了雜草,人都說,沒人氣兒的地方荒蕪的快,現在看來果真是。
她心裏感到空落落的,又想到木木了,她若是也在的話,估計要跟她唠叨個沒完了,定還要求婚嫁上的糕點,多幾樣兒她愛吃的……
唉——她站在栀園外,透過拱門望着栀園裏的花草,心生幻想。
未曾想短暫的一年歲月她經歷了許多,喜怒哀樂皆記于心,如今她即将成婚,雖說這裏的生活她還過不慣,不過以後有鄭屹相伴,身邊還有幾個至親好友,日子想必也不會太難……
她輕嘆了一聲,轉身出了門,去碧水居找芙蓉和憐兒去了。
她一路走過來,可碧水居卻見大門緊閉,門前停的小舟也獨自飄浮着,門前收拾的如以往一樣利落,不像是走了很久……
怎會如此呢?她心裏止不住疑惑,最近也沒什麽節日,不該會散班的啊。
她輕敲敲門,又高聲呼喊着,想着她們或許在後院裏。
喊了幾聲,并無人應答。
她回頭四處張望,想找個附近的鋪主打聽一下。
正要走過去,有個姑娘在馬車上喚着她,一路颠簸過來,累得滿頭大汗。
“怎麽了,這麽慌張?”她疑惑地看着她。
姑娘笑着說:“鄭縣丞到府上找娘子了,說有要事相商!”
“鄭縣丞?那是……哪位?”
姑娘緩了口氣,向她解釋到,“大喜事兒,鄭将軍打下薛延陀,陛下親自下令,擢升他為長安縣丞啦!”
“真的?!”她驚喜地感嘆,長安縣丞,聽起來好厲害啊!
她随即跟着姑娘,坐着馬車一路回了蘇府。
鄭屹正在凝輝堂站着等她,一見到他,她便拎起裙襦小跑了過去。
“聽說你升了官職了,是事情都交代完成了嘛?”
他聞聲看去,埋怨地問她道:“你去哪兒了?不是說不能吹風嗎,怎麽出去也不帶個人照應着。”
“我沒事兒了,身子早就好了。我去碧水居了,只是,沒找到芙蓉她們……”
“估計是不巧走了吧。”他拉着她一并坐下,接着欣喜道:“官家說我立了大功,史冊上都會記一筆,所以升了我任長安縣丞。”
蘇荷随他并肩坐着,逗趣地喊他到,“鄭縣丞,這回鄭将軍還沒順口,又要改口鄭縣丞啦!”
他咧着嘴笑:“日後你用不着喚我鄭縣丞,就喚我……鄭郎。”
聽完,她瞬時羞紅了臉。
“……不是要說正事兒嘛,你再不說,我就走啦!”說着就要起身。
他一手攔住她:“啊呀,好了好了,我錯了,日後你後想喚什麽就喚什麽!”見她不惱了,便開始說了。
他來便是為這事的,如今他升了官職,官家還賜了他一處府邸,到時來的人可能會多三成不止啊,禮儀規制也都要升了,好多地方不對的,都得重新改,可又有的忙了……
于是兩人商量起新宅的布置,賓客來者,婚俗習慣等等……直到前一天,也才将一切都安排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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