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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3 章

臺上的将軍分明已聽見了皇帝的将軍令，但他卻一動未動，怔怔看着在他面前化作白骨的女子。

原來……已經過去那麽久了。

他所忠的國已經沒有了，陷害他慘死的人已經消亡了，他的将士們已經不在了，他所愛的一切、所恨的一切，都消失了。他還在執着什麽呢？

在時間的沖刷下，一切都可以變得輕淺。

将軍頭頂鮮豔的紅纓在風中飄動，那一抹千年不退的血色，黯淡了。

古戰場中千年不散的執念與戰意，像風中淡薄的水汽，被時間一掃，就散了。

正奮力向點将臺厮殺的靈事局緊急行動組小隊驚訝地停下。

迷霧中，拼殺聲消失了、戰鼓聲消失了、影影綽綽的士兵也消失了，四周忽然變得寂靜，只剩下霧氣中一個個老樹枯樁。

“這是什麽情況？”

“古戰場中的執念與戰意濃度正在急速下降！”

不管什麽情況，這都是機會！

“開渾天儀！”

幾個人伸出手臂。他們手上都有八寶朱砂加蓋的渾天儀印。

渾天儀印形狀渾圓，由數個靈紋組成的橢圓相套，印圈最外，盤有一圈龍印，龍目圓睜，裏面卻是空的，沒有點睛。

幾人以針刺龍目，用蘊含靈力的血點睛，一股高曠浩瀚的震蕩從他們手上的儀印激發出來，無形的波紋以龍目為圓心，張開一個又一個小型領域。領域之內，煞氣盡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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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天儀印可以用于防護，也可以用于激發渾天儀本有的威能——領域之內重定規則。

聯合鬼域之外。

靈事局的車輛成環包圍了鬼域，沒有道路的地方，則紮下營帳。

每一輛車或一個營帳上，都豎起一面鐵杆三角旗，旗上繡着陣紋，共同組成了封鎖聯合鬼域的大陣。

在最大、防護最嚴密的一輛車上，車中坐着六個人，六人中央，則是一件巨大的青銅法器。

法器呈球狀，由四條龍拱衛着。此球是以數個大小不一的圓環嵌套而成的，圓環的排列具有某種規律，每一個環上都鑄造有陽文或陰文。

這就是渾天儀了。

圍着渾天儀而坐的六個人分別是靈事局內超脫于排行的方軒、靈紋師姜燕君、姜燕君的一對兒女姜妍和姜賢、已經脫離“小菜雞”範疇的項陽，還有一個信泸詹氏的人詹佑鏡。

降臨派這次搞的事太大，方軒過來做個保險。姜燕君帶着孩子一起來，是因為渾天儀本來就是姜氏的家傳法器，需要姜氏血脈才能啓動。項陽是因為極陽命被帶上的，他這個命太過稀有，雖然他自己實力不夠，但有別人輔助的情況下，有時候可以發揮出奇效。詹佑鏡是來給姜燕君打輔助的，信泸詹氏擅長法器，雖然她用不了渾天儀，但搭把手可以幫姜燕君省不少力氣。

周圍大佬太多，項陽有點緊張。

這些人中他只和姜賢相熟，和方軒大佬雖然認識，但交情也僅止步于那一次的緣分。知道方軒的身份後，項陽就不好意思湊上去了。姜賢在他媽面前也不中二話多了，老老實實地盯着渾天儀。項陽束手束腳坐在一旁，他無事可幹，但還不能掏手機……

方軒看出他無聊，忽然開口：“你以前見過渾天儀印嗎？”

項陽老實回答：“在游樂園鬼域爆發的時候見過。”

他那次是意外被卷進去的，在其他緊急行動組成員的手背上見過。

“渾天儀印上的靈紋都來自于渾天儀。”方軒伸手虛點渾天儀上靠外的一圈圓環，“你看，這上面的靈紋是節氣與星時，代表着時間流轉，是宇宙當中‘宙’的體現。”

他一一虛點着渾天儀上的圓環與靈紋，語調舒緩自然，對項陽一點一點解說它們的含義。

項陽現在不無聊了，他全神貫注地沉浸在方軒的講解當中。

姜燕君也睜開眼，示意姜妍和姜賢認真聽。詹佑鏡同樣神情專注起來。

渾天儀可以說是集諸靈紋于一體的、于此道上最高成就凝練而成的法器。姜燕君在靈紋之道上的成就，也脫不開對渾天儀的研究。

方軒曾向她借渾天儀研究過。沒有姜氏血脈的人雖然用不了渾天儀，卻也可以學習上面的靈紋。學習與研究一途，不可閉門造車，多方視角互相印證才是最好的。

方軒現在的講解對于姜燕君來說是淺顯的基礎，對于其他幾個來說卻都是珍貴難得的知識。

沒講太多，方軒就停了。項陽是個才入行一年的新人，基礎比不得其他人，說太多了他消化不了，現在這樣剛好。

方軒沾着墨粉在紙上勾勒出渾天儀印的圖案，對項陽問道：“能分辨出它們都來自渾天儀上的哪一部分嗎？”

項陽對着渾天儀印研究，把靈紋和環圈都對應上了。

姜燕君看了一下他的标注，沒有錯漏，誇贊道：“你天賦不錯！”

項陽又驕傲又有點不好意思：“是前輩教的好。”

方軒搖頭：“誇你你就接着。渾天儀上的靈紋複雜高妙，缺一不可，想要簡化成為能起作用的靈印可不容易，簡化過的印紋已經和渾天儀上的靈紋相差甚遠，唯有關鍵節點保留。你初學就能辨識出來一一對應，天賦的确很好。”

姜賢氣憤地戳他：“我學了兩天才都對上呢！”

姜燕君一眼掃過來，中二少年立馬安分了。

項陽感嘆：“能把靈紋簡化成靈印的前輩真厲害啊！”

他一句話說完，就見周圍的人臉色都有點微妙，像在忍笑。

方軒笑起來：“渾天儀印就是燕君的成果。”

“要不是知道你真不清楚，我還以為你在讨好我媽呢。”姜賢伸胳膊搭住他的肩調侃。

正說笑着，鏽色斑駁的渾天儀忽然發出一聲渾厚地嗡鳴，內圈的一個圓環上的靈紋亮了起來。

幾人臉色一肅，都收聲不再說話，盯着渾天儀。

“時機到了。”

渾天儀可以感受到儀印的特殊激發。

項陽還沒來得及反應，姜燕君已經站起身，一手按在球頂，另一只手捉住不同的圓環向不同的方向旋轉撥動。

渾天儀放出柔和的金光，層層鏽跡剝落，露出青銅本質的金色來。

嗡鳴聲如潮水一般，向外擴張。

古戰場內，濃郁彌漫的煞氣在這嗡鳴聲中，如陽光下的薄霧一樣消散了。

藏在古戰場中的鬼怪與降臨派的人一觸碰到這嗡鳴的震動，或消散于原地、或被層層圓環禁锢。

那潮水一樣的嗡鳴聲劃過洛九音的身側，像劃過影子一樣什麽都沒捕捉到。

靈事局的除靈師在鬼域中行動不及鬼怪方便，但論及處理煞氣，比他們來得迅捷利落。

那嗡鳴聲劃過白骨夫人的身側，蕩起無形的波紋，化作幾圈漣漪，消散在空氣中。

點将臺上的将軍已經消散了，但降臨派的大主祭還在這裏。就算沒有了鬼域，他也是個相當難纏的對手。但是，渾天儀的波紋纏到了他的身上。

白骨夫人空蕩蕩的眼眶骨中燃起幽幽火光，像是在笑，她對着那頭戴旒冕的“皇帝”幽幽開口：“皇朝早亡了。

“你也一樣。”

礦山。

空谷對何禦說道：“大人，礦山現在已經解決了，我們去古戰場吧。”

絕對不行！

何禦一個激靈。

去了肯定會見到七分協會的會長，他到時候怎麽辦？強行辭職？

得跑！但是怎麽跑？他家脆皮廚子還陷在這裏頭呢！

何禦正在琢磨找個什麽理由拒絕空谷的提議，實在不行幹脆甩開空谷，總之是不能和他去見其他七分協會的人！

烏連岱也在琢磨。他不能跟着銅面一起去見其他七分協會的人！真去了他就成七分協會的俘虜了。

但現在銅面和空谷都在這裏，他的傷還沒全養好，想跑可太難了。最好是能讓銅面拒絕。

何禦沒想出什麽好辦法，最後決定來點簡單粗暴的：“不，我還有其他事要做。”

空谷一怔，毫無質疑：“好的，讓我和大人一起去吧。”

何禦：……不行！

“你去尋找其他人，我這裏不需要你協助。”

空谷很失落，柔軟的鹿耳都垂下來了，一雙清澈的鹿眼仍然溫順地看着他：“好的。”

靈鹿化作一聲心跳，臨去前，這聲心跳在何禦耳邊留下一句話：“大人，您身邊的那個男人……”

鬼域忽然一震。

礦山和古戰場鬼域都已消散，兩座迷障打開，這個聯合鬼域真正的核心就暴露了出來。

滴答。

液體滴入水面的聲音忽然響起，空曠、深邃，像有什麽落入了深井之中，那回響聲擴散到鬼域的每一處。

渾天儀厚重的嗡鳴聲被這滴水聲一觸，就消散了。

姜燕君被渾天儀震退，跌在地上猛然嘔出一口血。

靈事局的一百零八根鐵陣旗發出脆響，盡數斷裂。

聯合鬼域陰冷的氣息再無阻擋，迅猛擴張，眨眼就淹沒了車隊與營帳。

降臨派真正籌謀的目标已經顯露：他們不是要建立起一座能夠被他們掌控的鬼域，而要建立起一座陽世的罔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