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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4 章

“這是罔山的氣息！”方軒豁然變色。

渾天儀的嗡鳴聲再次響起，且越來越大，硬生生撐出一塊安全區。

“媽！”姜賢撲過去。

姜燕君站在渾天儀前，手掌撐在渾天儀頂端，她的血順着層層青銅環蜿蜒而下，淌過的地方鏽色褪去，金紅色的光輝莊重威嚴。

她在最後一刻強行再次啓動渾天儀。

姜燕君緊閉着眼，雙唇開合幾下，卻沒發出聲音，不知在說什麽。

姜妍一把推開姜賢，撲到渾天儀前，握住圓環強行撥動。

渾天儀像是鏽死了一般，每一下都很艱澀，那遠超尋常鬼域的規則死死壓住了它。

姜妍的靈力被飛快吞噬着。

“去定六合方位！”姜妍咬牙扳動圓環，催促姜賢。

方軒手撚紙繩，系在姜燕君腕上。他的靈力沿着紙繩湧入姜燕君體內，助她穩住情況。

每個人的靈力并非如水裝在不同的瓶子中可以互相傾倒，不同人之間的靈力并不一定能相融，甚至可能産生很不好的反應。

方軒的紙繩是一種輔助靈術，可以将他的靈力過濾，無害引入其他人體內。

“所有渾天儀印的啓動都系于渾天儀，渾天儀必須穩住。”方軒說道，“我去鬼域中心看看。”

姜燕君勉強分出餘力對他一點頭。

方軒離開渾天儀的庇護範圍，他要面對的是更大的危險。

詹佑鏡從箱子裏裏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對着渾天儀塗抹，她抹過之後，姜妍扳動圓環就變得輕松不少。

姜賢想去幫忙，被姜妍呵開：“去拿小渾天儀，定四方之位！”

“姐！”

姜妍的手已經開始發抖，她那點靈力根本不夠渾天儀消耗的。

“你不明白嗎？鬼域已經失控了，必須啓動備用方案！渾天儀必須截住鬼域邊界！這是媽媽的意思。”姜妍呵道，“快去！”

姜賢咬牙，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從盒子裏翻出個小渾天儀。靈事局曾經嘗試過仿制渾天儀，後來因為造價太過高昂，沒有繼續，這是唯一一個成品。

面對聯合鬼域，靈事局準備有多套計劃，渾天儀不起效，接下來的備用方案，就輪到列疆尺了。

列疆尺，是靈事局中的禁物。鎖龍盤是封鎖，而列疆尺是斷絕。

列土封疆，被列疆尺割裂出去的陽世地界，會流落到陰世。

列疆尺的量土分疆需要時間和錨定，這需要渾天儀定住鬼域外圈的六合。東南西北并上下六個方位被稱為六合。渾天儀所在之處即定上下，降臨派搞出來的小罔山太兇，需要小渾天儀輔助定下四方之位。

用了列疆尺，就代表靈事局判斷對此片區域徹底失去掌控能力，要在事情擴大到無法挽回之前，舍小保大。

同樣，所有陷在鬼域中的人，也會随着鬼域一起流落到陰世。陰世是亡者的領域，陷在陰世鬼域當中的人能回來幾個，不好說。

而此時能夠代表靈事局做出判斷的，是姜燕君。

她判斷自己已經無法用渾天儀控制住情況了，就算其他人來，恐怕也無濟于事。

真正的罔山存在于陰陽罅隙，它一直趨向于降臨陽世，卻一直沒有打破那層隔膜，近些年更是近乎停滞。但是降臨派造出的這座陽世小罔山像一塊巨大的磁石，正吸引着罔山突破那層隔膜。

姜燕君拼力阻斷那黑洞一般的引力，在她徹底撐不住之前，假如方軒和其他人不能解決掉小罔山，那就必須用列疆尺從陽世割去這片天地。

罔山降世，将使陽世徹底化為鬼域。

仿制的小渾天儀同樣需要姜家血脈，姜賢對渾天儀的了解和靈力微操都不如姐姐，他更擅長的是戰鬥靈術。

姜賢戴好裝備就準備出去，項陽跟上他：“我跟你一起去。”

“你留下，這裏更安全。”姜賢說道。

項陽入行時間太短，無論如何都輪不上他進緊急行動組拼命。這次是因為事态嚴重，為了保險起見，才把他這個體質特殊的新人也叫來。

項陽抓住他：“我來的時候已經簽過了協議。現在就是我來時簽的那份協議裏最壞的情況，不是嗎？”

姜賢沉默了。

項陽說的是死亡危險知曉協議，每個加入緊急行動組的除靈師都簽過。與協議共同存放的，還有一份遺書。

現在是最壞的情況，每個人都得拼命。

“跟上。”姜賢說道。

項陽已經不再是剛來總局時的那個小萌新了。他天賦驚人，又有極陽命，像一座未經開采的寶礦。總局的新人培養計劃專門為他們每一個人都定制了專屬培養方案，項陽現在已經知曉該如何利用他的極陽命。他幫得上忙。

詹佑鏡塞給他們兩件法器：“保重。”

她得留下為姜燕君和姜妍護法。

姜賢跳下車。他聽見身後媽媽和姐姐的聲音。

“地之所載,六合之間,四海之內。”

“照之以日月,經之以星辰,紀之以四時,要之以太歲。”

手中的小渾天儀光芒閃爍，圓環自行轉動，為他指引方向。

姜賢用力擠了一下眼睛，眨去眼中的模糊。

他的媽媽和姐姐正在拼命。他不能拖後腿。

何禦聽見那好像滴落在深井中的水聲，他忽然感覺到冷。

不是那種讓人打哆嗦的冷，而是從五髒六腑開始、從骨髓裏面開始，透心徹骨的，由內而外，一點一點被冷意冰了個通透。

他在剛披上銅面的馬甲時，感覺自己的心像一個破掉的碗，把所有的情緒都洩了出去，只剩下清淺的波動。但他那時至少還能感覺到它們的流瀉，而現在，他連那個破掉的碗都感受不到了。

他感覺自己需要……做一些事。

“大人？大人！”

何禦被空谷焦急擔憂的聲音換回神智。他才發現，烏連岱正扶着他，而自己竟不知道什麽時候彎下腰，一只手死死按住心髒，好像痛苦難當。可是他分明沒有感覺到痛。他……什麽都沒感覺到。

何禦直起身：“我沒事。”

“大人，請讓我跟着你吧。”空谷滿含憂慮。

“不。你去找其他人。”何禦說道。

他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麽問題。這種情況下，更不能讓七分協會的人待在身邊。

“大人，您……”空谷還是擔心，但那雙青銅面具下的眼睛看過來，目光黑邃寂靜如兩口深井，于是他只好應道，“是。”

空谷離開了，他在何禦手中留下了一聲封存的心跳。無論在哪裏，只要這聲心跳響起，空谷就能應命而來。

與此同時，鬼域的另一處。洛九音忽然痛苦地彎下腰，透白的手抓皺了心髒外的衣服。

很疼。

像是胸口被生生撕開，心髒被扯出去，灌了滿胸腔冰水。

他一聲都沒吭，慢慢直起身體，除了皮膚愈發白得想要透光，幾乎看不出任何問題。

如果不是劇痛襲來的太過突然，他甚至連那一下折腰都不會有。

洛九音輕輕按了按心口。

小罔山已經出現，是時候了。

在水滴聲中，鬼域正在飛快的改變模樣。空谷剛離開沒多久，新的鬼域就已經成型了。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向下傾落無數灰白色的雪片，用手輕輕一撚，才發現這些所謂的雪片都是尚未散形的紙灰。

“罔山。”烏連岱喃喃。

這裏不是罔山，但氣息和環境都很像。他踢了踢腳下的碎石與灰燼，露出一段灰白枯黃的東西，像是幹朽的骨，但又顯得太過巨大。

何禦看着這座全然不同的鬼域，它讓他想起那次嘗試入靜，他在靜觀中沒有看到自己的靈藏，卻看到了一座山。

這個鬼域，讓他想起了當時看到的那座山。

但它們之間還有很大不同。

烏連岱将這個鬼域稱呼為“罔山”，那麽他在靜觀中所見到的那座山，又與罔山有什麽關聯？這是否就是他現在脫不掉銅面馬甲的原因？

“是祭壇。”何禦說道。

烏連岱怔愣一下，很快明白了銅面的意思。

他在說這個鬼域不是山，而是祭壇。

仔細看，這座“山”的确太過規整了。烏連岱想起降臨派在礦洞中建立的那座祭壇。九層十六角，堆疊起來，的确是一座山的形狀。

何禦現在什麽情緒都沒有，這讓他有點叛逆。

他轉身就往山外面走去。

想讓我爬這破祭壇？哎我偏不爬！

烏連岱一愣，跟上何禦。兩人走了大概十來米，發現怎麽走都還是在祭壇的邊緣。

何禦停住腳，盯着眼前的迷霧，伸手，撕。

烏連岱震驚地盯着銅面手撕鬼域。那些由各種煞氣彙聚而成的濃霧在銅面手中，就好像變成了有形有質的厚簾子，被他硬生生撕開一個口子。

然而那個口子之外，卻是更深重的陰影。黏膩渾濁，像一堆不知由什麽陳腐而成的爛泥塘。

銅面松了手，煞氣又把那口子給合上了。

烏連岱說不出現在是個什麽複雜心情。他既希望銅面能手撕鬼域趕緊把這破事解決了，但假如銅面真成功了，他又會擔心銅面實力如此之強，靈事局該如何應對。

現在銅面沒能成功手撕鬼域，他反倒不知道自己是該遺憾還是該松一口氣了。

何禦撚了撚手指。

撕不開。表面那層煞氣還好，手感有點韌，但能撕開，可是後面那層黑乎乎的東西，像泥潭一樣，抓不住，也沒法撕。而且在他的感知中，那玩意很髒。

所以還是得去鬼域核心，把搞事的降臨派給幹掉！

地之所載,六合之間,四海之內,照之以日月,經之以星辰,紀之以四時,要之以太歲——《山海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