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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我說,我能學會。”溫硯緩過勁來,重複了半句話,呼嘯的風并未停止。

“這種東西不許學。”身旁的季知遠聽着他的回答,輕笑着揉了一下他的腦袋,“這個年紀,應該好好讀書才是。”

好好讀書。

溫硯當然會好好讀書,不然,他只會覺得自己一點也配不上季知遠。

一點也配不上。

-

往事追溯的太深太長,溫硯都忘記了自己手上還燃着一根香煙,半燃着的煙灰從煙頭處斷落,掉進融化的綠湖之中,匿去蹤跡。

就好像有關季知遠的記憶一般,匿去蹤跡。

溫硯從冰冷的長廊上起身,回眸不願再看微波輕漾的綠水,将煙頭處理好後徑直回了房。

清晨,窗外又在下雨,昨夜窗縫留的大了些,溫硯起來的時候有點咳嗽,午後,他在書房練字時,雲嬸便将炖好的雪梨湯端在他的案桌旁。

溫硯寫了一上午的蘇城題詞,還是沒有一張滿意的,此時剛蘸好墨準備起筆:“謝謝雲嬸,我等會喝。”

“別忘了啊,你身子骨本來就弱......”雲嬸的眼裏滿是擔憂。

溫硯的體質一直不太好,小時候生過幾次大病落下了病根,每每到冬日就容易受寒,不留神的話,很容易就病倒。

所以他一有什麽頭疼腦熱的,全家都跟着緊張。

“不會忘的。”溫硯點頭,心思卻全然傾注在手中的毛筆上。

雖是這樣答應的,只是一揮起筆,其餘的事情便被他抛諸腦後了。

直到季知遠出現在書房門口。

外面的雨似乎下的不小,男人将收好的黑傘挂在門外的木架上,撇去身上的寒氣,跨進門檻。

書房裏開了暖氣,溫硯站在案桌前,邊上點着一爐檀香,手上擒着一根浸着徽墨的毛筆,穿着一件螺青色圓領羊絨衫,垂眸盯着案桌上自己寫的字,盯得入迷。

季知遠也不出聲,放輕動作緩緩朝着案桌前去。

溫硯忽地擡眸,季知遠已經站在了案桌前。

“季大哥,小追呢?”平常小追都會一邊跑一邊出聲喚他,他以為今天也不例外,所以寫的更投入了一些。

誰知今天,季知遠就這麽無聲無息的進來了,他也全然忘記了泡壺茶等他。

“天氣原因回來的航班推遲了,小追要今晚才能到,我就自己來了。”男人回答,背着手繞過案桌,看着輕薄的宣紙上,洋洋灑灑的寫着一行字,行筆時的出鋒,逆鋒,藏鋒,都耐人尋味,幾個字之間的排列空隙也是頗有講究。

“‘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杜荀鶴的詩。”男人低眸,悠然念着紙上的詩句,“怎麽忽然想起來寫這個,想去蘇城麽?”

“不是,是給蘇城新建機場的題字。”溫硯将手中的毛筆松下,“季大哥覺得還可以麽?”寫了這麽久,這是他最滿意的一張了。

“很好。”男人的眸光始終停留在紙上,眸色見難掩贊許之色,“溫老師的字,總是叫我想起孫過庭評價王大家的那句話。”

“哪句?”

“‘不激不勵,而風規自遠’。”

溫硯的行書,是書法學界也給予高度評價與贊賞的,只不過被季知遠這麽高度贊賞,他還是有些受不住。

更何況,和自己做對比的人物可是書聖。

“不是捧殺,只是我也見過不少現代書法,許多寫的都很好,但風骨不明,氣勢上卻鋒芒畢露,這些問題,在溫老師這裏,都是沒有的。”季知遠替自己的評價做着解釋,同時,眼睛也終于從紙上挪開。

眼神由下而上,移至溫硯那張氣色不算太好的臉上,同時,桌沿用蓮狀青瓷碗裝着的雪梨湯也落入他的眸中。

“感冒了麽?”他問,眼裏是藏不住的憂色。

“有一點點,沒事。”溫硯搖着腦袋,整個人都顯得有點呆。

溫硯的身體狀況,季知遠是了解的,見他這副沒精氣神的樣子,放不下心來,忍不住擡手撫上他的前額。

溫硯被這猝不及防的一觸,僵在原地不敢動,周遭蒙上一股玉龍香。

男人的手背冰冰涼涼的,貼在他的額前,大概停留了五六秒後才松下。

“你在發燒。”季知遠的眉頭緊皺,“去醫院還是去方伯那?”

“不用,我身體就這樣,方伯給我留着藥包呢。等會我讓雲嬸煮下去。”溫硯自己用手背摸了摸額頭,的确是有一點熱。

“那我去和雲嬸說,你別寫了,坐着等我拿藥來。”男人緊擰着的眉并未松下,交代完便匆匆邁着長腿出了書房。

溫硯也從案桌前走出來,來到門前。

雨絲綿綿,細細密密的落下來,男人走得太快,已經出了書房外的月洞門,不見蹤影。

寒風忽而又起一陣,他不禁輕咳幾聲。

心裏卻只琢磨着一件事。

季知遠剛剛,是在乎他的表現吧。

這場病,或許病的,也算時候?

比預料的快上許多,男人提着食盒,撐着傘又匆匆回來了。

雨太大,他的褲腳和後背都不免被打濕,食盒上倒是不見一點水漬。

“雲嬸早炖下去了,說是知道你肯定要喝上。”男人在門外收好傘,跨進門檻将身上沾着寒氣和雨水的外套脫下後才朝着溫硯走近。

他将食盒裏一碗黑乎乎的中藥端出來,遞給溫硯:“喝了。”

中藥刺鼻,溫硯捂着鼻子不願接過:“季大哥先放着吧,我等會喝。”

“等會就涼了。”

“太苦了。”

“那也要喝的。”季知遠是想強硬一些語氣的,但是眼前這個面色蒼白的家夥脆弱的像是一片雪花般,随時都要融化。

他強硬不起來。

其實這玩意溫硯常年累月的喝,已經有點麻木了,随便換個人來給他遞這碗藥,他都早就接過來灌進肚子裏了。

但給自己遞藥的人,是季知遠。

他總應該抓住機會多做點什麽。

于是,他忽地擡眸,那雙狐貍眼濕漉漉的望向站在自己跟前的男人,語氣弱弱的,盡顯可憐:“那季大哥......你喂我喝吧,像小時候那樣,好像會不苦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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