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裝蒜

裝蒜

商洛然醒來時一眼便看見了穿着淡藍色宮裝的溫雪鏡。

長發被玉簪挽了起來,面若明雪,眸光潋滟,昏暗的光線中有幾分男女莫辨的秾豔。

商洛然啧了一聲,不自然地往後縮了縮。動作十分笨拙,他的腿還傷着。

商洛然猛然想起了些什麽,他摸了一把自己的頭發,已經是披散的了。

他驀然看見了溫雪鏡手中拿着自己的發帶,末尾還系着金铛。

商洛然盯着溫雪鏡手中的發帶愣了一會兒,問道:“怎麽會在你的手裏?”

“落在地上便幫陛下撿起來了。”

商洛然點點頭,從床榻上下來,一瘸一拐地往屏風那處走。

溫雪鏡似乎是想來扶他,湊得近了些,商洛然也就半靠着溫雪鏡往多寶槅走去。

商洛然想要将自己的玉冠和簪子找出來。

夢境中的溫雪鏡瘦弱得如同西風地裏是小白菜一般,現在的溫雪鏡卻比他還高了半個頭。

這夢做得還真是古怪吓人。

特別是一覺醒來還看見溫雪鏡,就顯得格外的詭異。現在溫雪鏡還一手虛虛籠着他肩膀,一手搭在他腰側。

崔來喜一進殿內,便見到商洛然被溫雪鏡半攏在懷中,暗自吸了口涼氣。

商洛然聽見身後的動靜,轉過身來,道:“将朕的春水玉冠和糖玉梅花簪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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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來喜正走着,動作一頓,道:“陛下,奴才記得這兩樣在您還是梁王的時候便已經找不見了。”

因為那糖玉梅花簪是先太子所贈,商洛然有段時間日日都是用的那個簪子挽發,因而崔來喜也記得清楚。

商洛然聞言微怔一下,那簪子确實是很早就丢了。

那玉冠倒是普通,櫃匣之中到處都有。當時換得匆忙,商洛然也認不出那玉冠了。

罷了,不過是個夢罷了。

崔來喜還低着頭,看也不敢看商洛然和溫雪鏡。

商洛然想清楚了之後下颌微微擡了擡,他站累了,頤指氣使道:“将朕抱回去。”

剛才彎腰的時候似乎動作大了些,傷口好像有些裂開了。

商洛然感覺有血流了出來,傷口處黏膩且溫熱。

一旁的宿飛鸾已經上前,将商洛然托身抱起。

商洛然一手勾着宿飛鸾的脖子,以防自己掉下去,一邊側身探出頭對溫雪鏡道:“你走過來些,站那兒發什麽呆?”

商洛然被在床榻上放好後,宿飛鸾跪在商洛然的腿旁,熟練地給商洛然褪去鞋襪。

商洛然的肌膚極白,腳踝是漂亮的弧度,指甲蓋也是瑩潤的淡粉色,空氣有些涼,商洛然縮了縮。

也沒注意到溫雪鏡不自然地挪開了眼。

“好了,你們都退下吧。”商洛然倚在床靠上,漫不經心地對溫雪鏡招了招手,道:“你過來。”

溫雪鏡聽話的往前走,和商洛然夢裏那個戒備心極強的孩子幾乎是兩個人。

一邊看着溫雪鏡微低着頭蜷伏着身體在他身邊蹲下,商洛然就一邊好奇,這些年究竟是經歷了什麽,才能叫溫雪鏡變成如今這番模樣。

溫雪鏡垂着眸,望向商洛然的腿側,殷紅色淡淡滲了出來。

傷口裂開了。

商洛然卻沒注意到那裏,想起夢中溫雪鏡的傷,商洛然直接握住了溫雪鏡的手,一根根捋開溫雪鏡的指尖,想看看留疤了沒有。

只可惜溫雪鏡的掌心光潔,只有三條錯綜複雜的紋路,沒有傷。

商洛然的指腹在他掌心擦了兩下,問道:“你這裏可曾受過傷?”

溫雪鏡怔愣,卻搖搖頭,道:“不曾受傷。”

商洛然失望地收了手,一時也想不明白他的夢境和溫雪鏡有着什麽關系。他伸着腿笨拙地往裏面挪了挪,努努嘴:“自己上來。”

等到溫雪鏡開始解衣寬帶,商洛然卻猛然想起了什麽,狐疑地上下掃了他兩眼,問道:“你沐浴過了吧?朕的龍床可不是別人能随便睡的。”

溫雪鏡的眼眸溫潤,“已經洗漱好了。”

在商洛然目光的催促下,溫雪鏡又繼續開始脫衣服。

福寧殿的宮燈是要比鐘荪苑亮多了的,給溫雪鏡籠了一層溫暖的顏色。

溫雪鏡垂着眼睫,又看見商洛然腿上滲出的血。

最終仍是什麽都沒說,乖巧地躺在了一邊,陪商洛然“睡覺”。

商洛然将金絲楠枕橫亘在中間,讓兩人保持着合适的距離。

雨聲混着風聲,其實極為助眠。

但或許是因為剛剛才醒,商洛然現在有些睡不着,

他半倚着,身子都壓在楠枕上,問道:“溫雪鏡,你說秦相為何偏偏對你青眼有加呢?”

這件事情一直讓商洛然耿耿于懷。

溫雪鏡烏黑的眼眸眨了兩下,抿唇道:“不知陛下何出此言,丞相與在下并未有任何幹系。”

裝蒜!

沒有關系秦相能蹭着他的嘴唇擦?

迄今為止,商洛然和秦斂書唯一的親密接觸也只是牽手罷了,還是商洛然自己塞進去了的。

商洛然心中有點堵,道:“那以後朕不許你靠近秦相。”

想到了什麽,商洛然湊近了,神情凝重道:“斂書最讨厭的便是晉國人,尤其是像你這種弱不禁風的。”

商洛然原本等着溫雪鏡或茫然、或傷心的神态。

誰知溫雪鏡長睫微掀,映着微光的眼眸望着他,問道:“那陛下呢?”

商洛然上下掃了溫雪鏡一眼,神情戒備,語氣篤定道:“秦相自然是喜歡朕的!朕亦心悅秦相。你是沒有機會的!”

“我是問陛下如何看我。”溫雪鏡不為所動,嗓音淡淡。

“朕自然也不是如何喜歡你,”商洛然又怕溫雪鏡傷心,補充道:“但也談不上多讨厭,長得還算漂亮的病秧子。不過你也得認清自己的身份……”

溫雪鏡的神色認真,打斷了商洛然的喋喋不休:“那陛下為何要夜夜與我同眠?”

商洛然被一下問得噎住,瞪了溫雪鏡一眼,“朕不過是怕你不喝藥不睡覺罷了,你別想對秦相使苦肉計!”

溫雪鏡眸光黯淡了幾分,往後退了退,動作間衣衫滑落,蒼白的肌膚又顯了出來。

弱不勝衣。

商洛然覺得自己此時像極了一個欺男霸女的惡棍,他有些心虛,卻無意間看見了溫雪鏡肩胛上一條橫貫肩頭的疤。

極為猙獰,在雪白的皮膚上格外的顯眼。

商洛然伸手覆上去,指腹傳來的溫度微熱,商洛然才發現自己的指尖冰涼。

他看着溫雪鏡,溫雪鏡亦望着他,抿了抿唇,眸中似是含着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商洛然沒忍住哆嗦了一下,松手往後拱了拱,問道:“你那傷是怎麽弄的?”

夢境裏似乎還沒看見溫雪鏡身上有這樣的疤。

溫雪鏡眼波微動,擡起臉時依舊是認真固執的表情:“陛下為何又關心我呢?”

商洛然深深地看了溫雪鏡一眼,轉過了身。

溫雪鏡不會愛上他了吧?

商洛然想起來霍幕犰和商炆争溫雪鏡的模樣,還将被褥給自己更裹緊了一些,整個人像個春卷般包得嚴嚴實實,只留給溫雪鏡一個後腦勺。

他只想和丞相好好的,絕對不要蹚渾水!

商洛然驀然轉過身來道:“警告你,不許對朕有任何非分之想……唔!”

被褥裹得太緊,商洛然整個人都滾了半圈,傷口似乎因為劇烈的動作,也有些要撕裂開了。

商洛然疼得眼中泛起水霧,瞪着的眼也沒了絲毫的氣勢,眼尾還泛着緋紅。

溫雪鏡離得與他極近,商洛然甚至能數得清楚他的眼睫。

溫雪鏡沒有動作,依舊是那般溫和地望着他。商洛然不太适應,忍着疼往身後拱了拱。

他也感受到了自己眼裏的濕意,應當很影響他的英武形象,商洛然轉過了身。

等到他做好心理建設、準備好措辭的時候,便聽見身邊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夜明珠還泛着幽然的暖白光暈,窗外雨聲淅瀝一晚。

天還未亮時,商洛然便被迫起來早讀了。

昨夜他又沒有夢到溫雪鏡。這是不是就說明,只要和溫雪鏡同床共枕,晚上便不會夢見他?

見着溫雪鏡還沒醒,商洛然輕手輕腳地從床榻上挪下來。

他堅信只要睡得夠久、吃得夠多,溫雪鏡一定可以橫向發展的。

宮女見了,也放輕了動作,怕吵醒了床上的晉國質子。

商洛然一擡頭,便看見窗外投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商洛然聽見他說:“陛下,末将回來了。”

聲音似是含着塞北冷冽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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