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湯池

湯池

商洛然微怔一下,猶豫着。是告訴他真相,然後要他以後離秦斂書遠些,還是現在樹立起自己正直善良的形象,以後好拿捏溫雪鏡?

溫雪鏡會信他的,聽他的麽?

雪空夜色透亮,一地月光澄澈。

商洛然莫名地有些緊張起來,這好像是一個極重要的回答。似是回答不好,溫雪鏡便又會變成那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商洛然一緊張就容易心煩意亂,他讨厭自己緊張,更讨厭此時溫雪鏡望着他的那雙墨色的眼。

商洛然皺眉道:“我現在還沒有想好,到時候想到了再回答你。”

溫雪鏡看他一眼,偏開頭,最終還是沒說什麽。

因為失血過多,溫雪鏡的唇色蒼白如紙,呼出的白氣似乎都是一片冰涼。

商洛然去扯下那簾幕,随着刺啦一聲,上面積了許多年的塵埃一下密密落了下來了。

商洛然被灰塵嗆着咳了好幾聲,臉也漲得通紅。

他擰緊了眉頭,這裏真是髒死了,但總不能讓溫雪鏡在這裏凍死。

立在黑暗中的溫雪鏡眸中湧着不明的情緒,在商洛然朝他望去時隐匿于黑夜中。

商洛然拍了拍身上的灰,朝溫雪鏡走去,身後的指尖微擡,地上的簾幕上燃起一簇小小的火。

因為之前那一摔,溫雪鏡肩頭纏着的白布滲出一小片嫣紅。

商洛然下意識的偏開了眼,望着一邊問:“你冷不冷?你把那衣服換上,我再去幫你找些被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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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雪鏡眼睫擡了擡,“跟我過來。”他語氣淡淡,商洛然微怔一下,還是跟在溫雪鏡身後走。

出了大殿,又走過長廊,溫雪鏡停在了一間耳房前,吱呀一聲推開了門。

耳房很小,容下兩個人甚至都顯得有些局促,空氣內含着微微的冷香。

從擺設來看,溫雪鏡平時便是住在這裏,上次商洛然給他帶回來的東西也都在這。

甚至那小木桌上還擺着之前商洛然送他的書。

窗紙也破了一個洞,呼呼的往裏灌着風。

商洛然往裏走了幾步,卻發現溫雪鏡還頓在門口,商洛然回頭招呼他,道:“進來啊,愣在外面做什麽?”

溫雪鏡這才擡步走進來,仿佛他才是客人一般。

小桌上還有一盞明顯很多年沒有用過的油燈,商洛然随手點燃了,舉着燈四處看了看,床角還有個小木桶,應當是洗漱用的。

雖然不大,但是給現在這個身量的溫雪鏡來用,應當是夠了的。

商洛然湊近了溫雪鏡,看着他身上的血跡有些嫌棄:“髒死了,你先去洗漱一番,然後再換衣服。”

溫雪鏡看着商洛然鼻尖沾着的黑灰,抿唇。

商洛然在那桶裏放滿了熱水。雖然知道這是在自己的夢裏,自己的身上不會染上一絲髒污,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掬着水反複洗了幾遍手。

擦淨了手,發現溫雪鏡還杵在那裏,商洛然微微擰眉,“你不能自己洗漱?要我幫你脫衣服?”

他堂堂祁國皇帝,難道還要伺候這個病秧子?他狐疑地上下掃了溫雪鏡幾眼,也沒傷到不能動吧?

溫雪鏡擰眉,“你不出去?”

“都是男子,你怕什麽?”商洛然有些嫌棄和不悅:“外面冷死了,我才不要出去。”這耳房雖然沒有地龍,但好歹能擋些風。

為了表現自己的決心,商洛然說罷便在小桌邊上坐了下來,偏開頭,一副任溫雪鏡說什麽都不會聽的模樣。

商洛然正憤憤着溫雪鏡竟然就這樣趕自己的救命恩人出門,便聽見了一陣衣物摩擦的窸窣聲。

為了顯得不那麽僵滞,商洛然摸上了桌面上的那本書。

嘩啦一陣水聲,溫雪鏡應該是進去了。

書上的字商洛然一個都看不進去,他放下書,覺得自己現在還有些掩耳盜鈴的模樣。

他們不都是男人麽?大大方方的不就好了?

除了秦斂書,他才不會對旁的人動心思。

如此想完,商洛然合上書,朝木桶中的溫雪鏡望去。

耳房內本就小,那桶熱水也給屋內帶來了不少熱氣。

溫雪鏡墨發濡濕了,貼在肩頸上,愈發顯得肌膚白若軟玉。白氣蒸騰缭繞間,他臉上也顯出淡淡的粉。

似是沒有察覺到商洛然在看他,溫雪鏡垂着眼睫,拿着白帕擦過脖頸。

不自覺地,商洛然咽了下口水。

心有靈犀般,溫雪鏡擡眼朝他看來,眸中卻像是沒有任何情緒。

商洛然微怔一下。

“陛下,陛下?”似是有人在喊他。

隐約隔着白霧,溫雪鏡的臉也愈發模糊,商洛然慌亂喊道:“保護好自己,不要再受傷了……”

商洛然醒來後第一件事,便是去湯池中泡了半個時辰。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是覺得那灰似是沾到了他身上一般,感覺自己髒兮兮的。

直到泡得指尖都起皺,商洛然才懶洋洋地從白玉湯池中出來。

快要入夜時,商洛然才想起來,他那時剛醒時,貌似崔來喜和他說了今晚有夜宴——慶祝霍幕犰凱旋。

原本這也算件大事,但向來件件大事都由秦斂書過問操持,導致商洛然沒什麽參與感,也沒什麽印象。

待到他姍姍而至的時候,夜宴上燈影搖紅弦音袅袅。

凝光殿外的宮人原本要跪下行禮,卻被商洛然攔住了。已經來遲了,商洛然不想再引得人注意。

不過這夜宴,好像沒有他這個皇帝也是一樣的。

隔着烏泱泱一片的官員,商洛然看見了燈火下的秦斂書。

他身邊那人商洛然殿試的時候見過,是今年的探花。一身青色官服,容貌稱得上俊俏。

不知他和秦斂書說了些什麽,秦斂書眉目含着笑意,唇角微彎。

商洛然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離秦相很遠。

秦斂書對誰都是一樣的春風和煦,對誰都是一樣的溫文爾雅。他好像從來都不是特別的那一個。

商洛然垂下眼,心中有一絲說不出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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