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鬼市

鬼市

紀業城之中沒有白天黑夜之分，總是一片昏黑，若是不見天上紅月，鬼塔之上便沒了什麽鬼聲。

而商洛然醒來沒多久，外面便又有了嘈嘈切切的聲音。他趴到窗臺邊探頭往下看，這窗臨街，下面的街道鬼影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還有不少鬼商販在販賣東西，看起來極為熱鬧，與人間的夜市也沒什麽區別。聲音也是極大的，像是有八九層樓距離，仍是聽得見聲音。

“你可以聽懂他們在說什麽嗎？感覺好熱鬧。”商洛然偏頭望向溫雪鏡。

自從他進了鬼界以來，除卻大嘴他們說的幾句話能聽懂外，他聽其他的鬼說話聲音都是嗚啦嗚啦的。

當然了，溫雪鏡說話他也是聽得懂的。

溫雪鏡微怔一下，走了過來，将商洛然散落的鬓發別在耳後，指腹在他耳垂上輕輕揉搓，問道：“陛下聽不懂麽？”

商洛然原本看着溫雪鏡近在咫尺的臉，和微微扇動的睫翼，只覺得有一股熱血湧向耳尖臉頰，讓人燒得慌。

他紅着臉讓人摸了半天才想到要躲開，偏開頭，去看那樓下，假裝無意道：“我耳朵沒壞的，只是聽不懂……”

自溫雪鏡向他表明心意，他總覺得自己不知道該如何同溫雪鏡相處了。

溫雪鏡那般喜歡他呀，他問句話溫雪鏡也要摸摸他。

商洛然心軟得又快，他想，溫雪鏡等他那麽久，那麽可憐，讓他摸摸也沒什麽的。

若是下次溫雪鏡還要這樣，他就假裝沒發現，讓溫雪鏡摸摸好了。

商洛然努力平複心神，定睛去看那熙熙攘攘的街道，卻忽而一怔，發現自己居然能聽懂那些鬼說話了。

哦，剛才溫雪鏡摸他原來是想幫他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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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清是失落還是羞惱，商洛然總覺得自己剛才有些自作多情。

“一顆重振雄風，兩顆金槍不倒，三顆美人一直想要~！”

那街巷的聲音傳來，商洛然心中一震，鬼風當真太太開放了，這般直白……但的确，gg應該要直白些才能吸引人。

其餘的吆喝聲也大多如此，還有不少牛郎和小倌當街攬客，極力推銷自己，什麽欲仙欲死，什麽一夜七次……

商洛然越聽越覺得心間震顫。

“陛下想下去看看麽？的确是很熱鬧的，還有不少酒樓的菜肴味道都不錯。”溫雪鏡笑眼盈盈地望着他，似是沒聽見那些亂七八糟的吆喝聲一般。

商洛然正想當做無事發生，婉拒這同游的邀請，便聽見有人喊道：

“最新最新！風月齋主人樓中春最新續作，魚水之歡共赴巫山，纏綿悱恻動人心魄！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商洛然躊躇片刻，矜持道：“其實也沒有很餓，但是我還沒有吃過鬼界的東西，可以試試看……”

若是那gg不這樣讓人羞恥，商洛然自然也是敢告訴溫雪鏡其實他更想去買話本子的。

他們在鬼塔最高的那一層，但溫雪鏡握着他的手，也只是一瞬，便移形換影到了塔下的街巷裏。

真正到了鬼市之中，商洛然才發現此地繁華，闾閻撲地，八街九陌縱橫交錯，是人間都城的形制。

商洛然與溫雪鏡走在街巷之中，總覺得有鬼在偷偷望着他們。他擡眼望過去，卻又看見那鬼偏開頭，好像并不在意他們。

但好像這裏又安靜了許多，連那吆喝聲也沒了。

商洛然起初以為是自己太過緊張才有的錯覺，後來直至後來看見一個手裏握着糖葫蘆的鬼童。

他一望過去，就看見那鬼童正好是迎着他們走來，偏頭張口，将那木簽捅串了喉嚨也沒注意到，依舊是避着他們往前走。

商洛然心中疑惑，終于發現，別的鬼都沒有他和溫雪鏡那般親密。

的确，兩個男人在鬧市之中攜手同游多不像話，想想都怪異。

意識到自己和溫雪鏡牽着手之後，商洛然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鬼的溫度應該是冷的，怎麽溫雪鏡牽着他的手，他總覺得手心發燙呢？

商洛然想着如何将手抽出而讓溫雪鏡不覺得突兀刻意，便看見溫雪鏡微垂下眼眸，睫羽像蝶翼撲簌，柔聲道：

“鬼市熙來攘往，只有牽着陛下的手，我才感到一刻心安。”

商洛然一聽，不由得又對溫雪鏡多了幾分憐愛，對于溫雪鏡，他總是心軟的。

他忽然覺得剛才自己不該想将手抽出來，旁人的眼光好像也沒那麽重要，手心不就是燙了些麽，也沒其他的妨礙。

這鬼市人确實是多，只是他們所走過的地方都不擠，好像自動給他們讓了一條道一樣。

“溫雪鏡，他們是不是都避着……我們？”商洛然話還沒說完，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身邊又喧鬧起來。

鬼潮擁擠，還有鬼把他撞得一個踉跄，好在溫雪鏡及時把他拉入懷中。

因為怕惹來旁人目光，商洛然急匆匆地從溫雪鏡懷裏出來，耳朵有些發燙，道：“我們快些走吧，我好餓了。”

迎着擁擠的鬼潮，商洛然領着溫雪鏡去了離書肆最近的一家酒樓，等待上菜的間隙，商洛然頻頻望向對面的書肆，那書肆掌櫃也不吆喝了，商洛然都不知道自己想買的書還在不在。

他躊躇了片刻，終于是起了身，正色道：“我去對面書肆看看，你就在此地等我，不要随意走動。”

溫雪鏡含笑點頭，卻在商洛然經過時拉住他衣袖，往他手心放了幾塊色澤晶瑩的玉石，輕道：“是我未考慮周到，陛下若是看中了就買回來。”

商洛然一想那書中的內容，就羞得厲害，胡亂地點點頭，穿過街道人潮直奔那書肆而去。

因為不想讓溫雪鏡久等，商洛然進了書肆便直接找了掌櫃的，低聲道：“我想要風月齋主人的樓中春，幫我包起來，不要叫人看見。”

誰知那掌櫃中氣十足的一聲高喝：“風月齋主人樓中春最新續作一冊！”

商洛然一驚，呆在了原地，心中恨不能刨一個地縫出來再鑽進去。

又聽見掌櫃的吆喝：“魚水之歡共赴巫山，纏綿悱恻動人心魄！其餘諸位看官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嗚啦一下圍上來好幾個人，商洛然被擠在其間，動也不敢動。

好在那掌櫃的又去招呼其他鬼，也沒人多注意他。

這叫人局促的尴尬一直持續到商洛然拿出玉石付錢，他也不知鬼界物價，只能攤開掌心，讓那掌櫃的來拿。

他手心的玉石泛着盈盈光澤，玉質極好的模樣，上面還陽刻着蟠螭紋。

那掌櫃盯着商洛然手心看了半晌，拿了一顆最小的，又轉而打量商洛然，啧了一聲道：“這是鬼君的東西，你就是那只從白水河中掉下來，被鬼君接住的鬼？”

好在這次掌櫃的聲音并不大，沒人在意他們。

從白水河掉下來的是他，被溫雪鏡接住的是他。

可鬼君是誰？溫雪鏡？

若是鬼君是溫雪鏡，今日疑惑之事好像也都撥雲見日了，難怪那些人避開他們……

他當時和溫雪鏡一同出游，還在心中暗暗擔憂會碰到大嘴一行人，若是他們又要将他抓走，他可毫無還手之力。

溫雪鏡也當真是十分厲害的，人間能當皇帝，當了鬼還能當鬼君……

鬼與鬼當真是比不得。

商洛然等着掌櫃的拿書找錢，又聽見他悠悠道：“啧，鬼君好像還有個留在人世的情人，鬼君十分癡情，可等了數十年呢。”

商洛然一怔，也不知道那掌櫃口中說的溫雪鏡的情人是不是他。

“雖然你長得好看，但光憑相貌想留住鬼君也不容易。這極其珍貴的龍髓香送你了，錢便不找你了。”

可惡，明顯是強買強賣。

商洛然卻怕那掌櫃的大聲引來旁人，只能接下書吃下這啞巴虧。

那掌櫃又不容拒絕地塞給了商洛然一個玉色圓身短頸小瓶。

玉瓶上面的小口被紅布塞住，掌櫃神神叨叨對商洛然道：“只需要一兩滴，保準叫鬼君離不開你，就算找到了那情人也日日想着你。”

商洛然眼睛瞪圓了，一下便明白了那龍髓香的用處，但他只胡亂點點頭，将龍髓香塞到袖中，轉身便走。他只想早些離開這裏。

“這香極烈，神仙也把持不住，小鬼君注意用量啊！~”掌櫃的聲音仍從身後傳來，商洛然逃似的離開了書肆。

直到踏入酒樓，商洛然覺得那窘迫尴尬的心情才将将平複下來。

商洛然的書藏在胸口衣襟之內。酒樓內已經有了許多鬼，座無虛席，仍有鬼在往裏進。倒是比剛才大街上還要擠多上許多。

他敏銳的發現，那些鬼都或有意或無意地望向大堂之中的一角，卻都不敢靠近。

其他鬼都極豔麗花哨，只溫雪鏡一人一身白衣。他不像從前那般病弱纖細，此時更像冰雪化成的美人，容貌昳麗玉骨冰肌，白衣不染半分塵。

溫雪鏡是極好看的，尤其是當他擡眸望來，微彎着眉眼時。恍若冰雪初融，潋滟含春。

還不待商洛然擠開衆鬼過去，溫雪鏡便朝他走過來了。

那群鬼自動地給溫雪鏡讓了一條道，溫雪鏡牽起商洛然的手，低聲問道：“這裏的鬼太多了些，我們将吃食帶回去，可好？”

商洛然正愁這麽多人讓他完全放不開，怎麽會不答應，他點點頭，下一瞬便回到了鬼塔之上，卧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