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十四怒猊
章二十四 怒猊
“七姐姐回來了。”
左右鬼娘在大門屈膝行禮迎接,闵霜衣一面往裏走,一面問道:“夫人可是在房裏?我有要事相告。”
那鬼娘道:“方才二姐姐才進去,想也是夫人叫她商量事情呢。”
闵霜衣聽此,匆匆邁步便向內院走去。段琴所說岡州城內全是“反鬼皆殺”眼線一事,不論真抑或假,多提防總沒有壞處。只是段琴的态度令她覺得奇怪,不知是在威脅,還是念及之前一點不知是真是假的舊情,特地來提醒自己的。
想及此她不由嘲諷地一笑,舊情?自己竟還如此天真。
紅泥居中的鬼娘,過了這幾日,人漸漸地多了幾個,定是夫人自地窨中又救過來了數人。只是相比地窨中還肢體零落的鬼娘而言,依然杯水車薪。
血夫人要消耗自身元氣救活這些鬼娘,便更加需要源源不斷的鮮血補充。而如今鬼娘誘獵艱辛,紅泥居的處境便愈發困難。
要求得存續,非盡快突圍出去不可。
闵霜衣行路匆匆,由前庭徑直到夫人房前。那黑檀木的玄色大門深掩着,她方才要敲,卻聽見裏面隐隐傳來露骨呻吟。
她一愣,伸出的手頓時僵在半空。臉竟臊得熱了起來,她從未曾想過竟會從夫人房中傳出這聲音。
她尴尬地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直到身後響起腳步聲,她方急急回過頭,見是秋扇端了一金盆的熱水走了過來。
“七姐姐如何來了?”她平靜地問道。
“我有事告與夫人。”闵霜衣道。
“那如何不進門?”秋扇說着,伸手便把那門推開。闵霜衣來不及阻止,她已端着那水進去了。只聽裏面傳來血夫人的說話聲:“外面是誰?”
秋扇答道:“是七姐姐。”
血夫人道:“如此,那麽叫她進來吧。”
闵霜衣帶着兩分忐忑邁進門檻,隔着屏風,隐約見到血夫人的床榻上有兩個人。秋扇則弓着身子,就着方才的一盆熱水替其中一人擦着背。
“七娘,走近了說話。”血夫人道。
闵霜衣應了一聲,繞過屏風到了夫人榻前,方才看真榻上是血夫人與阮天葵。阮天葵面上潮紅,衣衫不整,白玉也似皮膚都露在外面,秋扇正為她細心擦洗。見闵霜衣來了,她将眼轉過去并不看她,似是厭惡的神色。
“夫人這是……”闵霜衣看了看正以清水洗手的夫人,硬生生地把話吞了回去。但血夫人卻好似已看出了她的疑惑,面無表情地道:“二娘前些日受的傷未愈,我便将就為她療治些。”說完,向自己面前幾案旁指道:“你坐。”
闵霜衣料想是自己猜錯了,不由臉上一紅,讪讪坐在了對面。
秋扇送上香茶,道:“七姐姐用茶。”闵霜衣接過茶碗,望她身上打量一番,見她已将那并蒂蓮花的背子繡好,穿在了身上。兩朵并蒂白蓮,這幾日的功夫便繡成了,且繡得巧奪天工,招招搖搖,闵霜衣不禁在內心嘆一句好繡品。
然她忽又想起,如今在血夫人身邊侍奉的,已不是夏屏。秋扇果真如願以償,代替姐姐待在了夫人房中。這心機和本事,原是懦弱木讷的夏屏比不得的。
血夫人似乎并無心于介入鬼娘之間的龃龉,她只是揮揮手,教秋扇收拾了東西下去。阮天葵此時臉上雖還有些微紅,卻已将衣衫系好,跪拜道:“多謝夫人為女兒療傷。”
“地窨裏還有多少人?”血夫人問道。
阮天葵略一沉吟,道:“還有約二十餘人。”
血夫人閉目調息,不再說話。闵霜衣料想她是消耗過速,亦在為紅泥居如何渡過這一劫着急。
終于,阮天葵轉向闵霜衣,半冷不熱地問道:“你此次出去,可有什麽打探回來的?”
闵霜衣壓低聲音道:“一切正如夫人所算,‘反鬼皆殺’于玉臺山、古兜峰其中一處布下埋伏,專為逼我們早日入甕。”
“再者呢?”阮天葵道。
“岡州城及其附近,已有‘反鬼皆殺’的眼線,如若在此期間我們再出行誘獵,極有可能為他們發現,從而遭受不利。他們這是鐵了心要将紅泥居望絕路上逼。”
說到此處,血夫人睜開眼睛,凝視着面前的一柱線香。
“你可有見着什麽不該見的人?”阮天葵忽然問道。
闵霜衣暗自心驚,但瞬間便壓下不安,道:“沒有。”
阮天葵扯一扯嘴角,冷笑一聲,轉身對夫人道:“夫人,如今我們應該怎麽處?”
血夫人手裏緩緩揉搓轉動着那七八枚戒指,眼看着那香一點一點燃燒殆盡,最後終于道:“務必盡快想出辦法,能在‘反鬼皆殺’口裏套出他們的埋伏布在何處。”
“怎麽套?”阮天葵不解地道。
沉默了片時,血夫人道:“我再做些斟酌。你自回去養傷吧,記得方才我對你說過的,近兩日傷口不得碰水。”
阮天葵的臉似又淺淺一紅,躬身道:“是了,女兒告退。”
闵霜衣見此,自己也便不好再留,起身行了一禮,就要一齊離開。其實她早便覺察出,阮天葵對于夫人,并不僅限于主仆關系。平日裏血夫人的飲食起居,行走坐卧,她倒是比身邊的使女還要上心。若要以一字形容,那便是“妾”——想至此闵霜衣頓覺自己離譜不堪,輕嗽了聲驅走這無妄思想。
可血夫人卻開口道:“七娘,你留一留。”
闵霜衣轉身:“夫人可還有事吩咐?”
她明顯覺出阮天葵離去時向自己投來的一瞥忌恨目光。故意裝作無視後,闵霜衣重新在夫人榻上坐下。
大門掩上,砰然一響。闵霜衣不知為何,心裏也是動了動。
“霜衣。”血夫人道。
“是。”她低頭。
“你對‘反鬼皆殺’裏頭那叫做段琴的,了解有幾分?”
面對血夫人劈頭就這麽問,闵霜衣有些心慌,但仍若無其事地道:“并無多少了解。夫人原是知道的,當初兩人都不過是演戲,想來彼此能知道幾分。”
誰料血夫人依然不依不饒地道:“你老實告訴我,你與那姓段的,如今到底是什麽關系?”
闵霜衣低着頭,不敢看血夫人的眼睛,表面上仍故作着輕松自在:“拆穿之後也無非是各為其主,夫人應該知道的。”
血夫人許久不言,直至那香燒了三分有餘,才又問道:“霜衣,你此番去,是不是見到段琴了。”
闵霜衣愈發慌了,然而仍然硬着頭皮道:“沒有。并無見到這人。”
忽然聽到哐啷一聲響,她面前擺放着香爐的小幾被掀到了地下。那香爐上的獸頭被磕掉了一角,在地上轉了幾轉,香灰撒了一地。闵霜衣吓愣了,擡頭見到血夫人一雙妖瞳怒目圓睜正看着自己,殷紅的指甲幾乎要把掌心戳出血來。
她從未見過血夫人發如此大的脾氣,趕忙俯身跪下,帶着哭腔道:“夫人,女兒知錯了。”
血夫人餘怒未息,聲音裏都帶了愠氣:“霜衣,你竟敢對着我說謊?”
闵霜衣不敢擡頭,只貼伏在地面道:“夫人,女兒真的知錯了。”
她只覺頭皮一痛,整個人被扯着頭發提起。血夫人的臉只離她半尺遠近,她能聞見她身上嗆人的血腥味。夫人從未如此對待過她,哪怕她連着兩年不曾有獵獲之時,夫人也都原宥她了。她此時內心惟有一個念頭,也許夫人這次真的預備殺了她。
“霜衣,這幾十年來,我教你狠心,教你騙,教你逢場作戲,教你巧言令色,竟是為了讓你把這些都用在我身上,對我狠心,對我騙,對我逢場作戲、巧言令色的?”
“女兒不敢。”闵霜衣雖然呼吸已經困難,卻連掙紮也不敢掙紮一下。
“我多少次告訴你,不可對別人動情,你卻把我的話當做甚麽?!”
“夫人……”她大滴大滴的眼淚落下來,不僅是因為恐懼與疼痛。
血夫人眼裏的怒意漸漸消退,她一松手,闵霜衣跌坐在地下,雙手捂臉泣不成聲。
整個鬥室惟餘她抽抽噎噎,過了許久,血夫人重新恢複了平靜的聲音才道:“去把香爐給我扶起來。”
闵霜衣擡頭,只見血夫人臉上已沒有了愠色,反倒是眉間隐隐地有一絲痛意。
“扶起來。”夫人道。
她顫顫地跪爬過去,将小幾重新扶到榻上,又用手将那香爐灰撮起。剛剛燃盡的香還是燙的,她的手起了燎泡,卻也不敢不做,直至将所有東西收拾好,重新自梨花木的小櫃中拿出新香點起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的手已微紅。
一切都做好後,她低着頭,跪在榻下,不敢再望血夫人一眼。
忽然一個圓碌碌的小盒擲到她面前。
“塗上。”血夫人道。
闵霜衣不敢違抗。她打開小盒,将裏面胭脂膏一樣的東西塗在自己燙傷處,立刻感覺清涼頓生,眼見手上的水泡慢慢消褪,最後雙手完好如初。
她輕輕将小盒放回幾上,道:“謝謝夫人。”心中卻摸不透血夫人打算。
“霜衣。”血夫人仿佛是在自說自話,“如若不是你便好了。”
闵霜衣偷偷擡眼望着她,她一只手在靠近心胸的地方摩挲着,似乎那裏有一處隐痛。她試探着道:“夫人說……不是我?那是什麽?……”
“沒什麽。”血夫人道。
她亦不敢再問。
“我要交予你一項事情去辦,你可願意?”血夫人道。
“夫人盡管吩咐。”闵霜衣道。
“我麾下四十九鬼娘,除了已處死的幾個,便是你與‘反鬼皆殺’的人最是熟悉。如今我要你去向他們套出埋伏的消息來,你是能夠還是不能夠?”
闵霜衣張了張嘴,血夫人盯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向‘反鬼皆殺’,”血夫人緩緩地,“向姓段的,套出他們埋伏的消息來。”
闵霜衣沉默了半刻,慢慢俯身下拜。
“是。”
“你若有半分徇私,我絕不再會留情。”
闵霜衣知道,血夫人如此說,便真的就是下了死令。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琢磨過來,是阮天葵派她出去打探情報的,她定然一早便信不過她,于是派了人跟蹤。她見過段琴的事,定然也是阮天葵告訴血夫人的。這女子,鐵了心要她在紅泥居中站不住腳。是妒忌,或是怕她與段琴餘情未了對夫人不利,她不能夠知曉。
她喃喃地道:“如霜衣辦不好這事,甘願受夫人責罰。千刀萬剮,亦無怨言。”
血夫人慢慢點頭:“若真如此,不枉我要二娘自他們手中把你救出來。”
火場救人,是夫人下的令?闵霜衣忽然有些明白了。
當日阮天葵為何只身一人闖入刑場救人,竟都是夫人的安排,枉她還對阮天葵存有七八分感激。知曉所有人身世的血夫人,定是算準了青襟客許留歡不敢對阮天葵輕舉妄動;而不知此事的阮天葵,也許心中盤算的是與闵霜衣同歸于盡,寧可雙雙玉碎,絕不使她再留于紅泥居中,留于夫人身邊。
剎那間,血冷。
“多謝夫人,不殺之恩。”她說道。
“去吧。”血夫人道。
闵霜衣默然轉身,望門口走去。忽地又聽夫人在身後道:“你上次不是向我問起,你前世的事情?”
她回過頭,看見血夫人靜靜坐在榻上,還在撫摩着自己胸口。
“你還記得你做過的夢?”夫人問。
她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你夢見什麽?”
闵霜衣咬了咬唇,道:“夢見我出生的地方,一片很高很高的稻田,我在那裏遇到了一個人,我并不知道她是誰,但是我與她有一段因緣,有一段快活的日子。後來我似乎是與收養了我的那家人訂了親,然後……然後那全家人便都被殺了。”
這時她看見血夫人眉間動了動——“你夢見……有人殺了你全家?”
“是。頭被斬下,血被放幹,但是我卻看不見兇徒的樣子。”
血夫人仍然是撫摩着胸口,眉頭卻鎖了起來。闵霜衣不解,猶豫片刻,輕聲道:“夫人,這是否便是我的前世?”
血夫人并不回答,反而是閉上眼睛,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過去的事情毋需探究。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闵霜衣不好再問,行了一禮,靜靜掩門離開。
血夫人一人獨坐榻上,在她離開之時,仍然保持閉目撐頭的動作,不再動一分一毫。
闵霜衣的身上依然有些作痛,血夫人下手雖不很重,可也算不上輕。她稍稍回過神來,才覺得夫人這一次發火來得有些奇怪。她原想夫人是因她與段琴牽扯不清、違背她的教訓才生氣,可這樣看來,夫人仿佛是因她騙了她而生氣,教她略略有些捉摸不透。
罷也,罷也。再是想,也不啻是徒增煩惱。
血夫人的心思,永遠不是她區區一個鬼娘所能夠揣測的。
眼見天色已晚,闵霜衣決定先回房歇息。剛走不到數步,卻見夏屏慌慌張張地迎面走來,且走且道:“七姐姐,不好了,快禀告夫人,‘反鬼皆殺’在這附近,圍住了我們兩個姊妹!”
闵霜衣一怔。“你說什麽?”
夏屏都帶了哭腔,焦急道:“兩個姊妹外出誘獵,不想被他們盯上,險些便被發現了紅泥居的所在。幸好姊妹發現得早,只帶他們在附近山野周游,可如今已被圍攻,處境堪虞,請七姐姐禀明夫人,出手相救!”
她猛然明白過來。
“你是說……‘反鬼皆殺’,攻到了附近?”
邪惡的作者菌,才不會告訴乃們夫人是腫麽給二姐療傷的呢!!呢!!。。。。。。。(捂臉)
晉江放話說5號恢複正常但是依然抽搐,想要爆其菊花的怨念在F5鍵上萦繞不去。。。。
話說終于到了10W字啦~~~~~\(≧▽≦)/~撒花慶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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