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二十七離歌
章二十七 離歌
“在謄什麽呢?”
聽見這話,正沉浸在筆墨中的夏屏如夢方醒,擡起頭來。見是闵霜衣正站在身後好奇地望着自己桌上的宣紙,不由歉意地笑了笑,道:“夏屏出神,不知是姐姐,萬勿怪罪。”
闵霜衣抿嘴笑了笑:“只一日無事,你便這樣閑了下來?”她一面說着,伸手拈起旁邊一張墨跡已幹的手書,道:“這字好看。是你寫的?”
夏屏疲倦地回以一笑:“是秋扇昨日練筆寫的。”
闵霜衣仔細看那紙上時,寫的是:“尊前拟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離歌切莫翻新闕,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陽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她将紙放下道:“我之前真不知秋扇喜歡這個。近幾日她在夫人身邊,伺候得可還好?”
夏屏道:“我們已有數日沒有說過話了。但看她如今模樣,想是遂了自己的心意,所以過得該是不錯。”
闵霜衣見她神色些須落寞,不禁也生出些感慨。原本是相戀着的同胞姊妹,卻為了這緣故弄得仇人一般不相往來,确不是件美事。
雖是覺得秋扇做得過了,也不好置喙,她只是關切地問道:“你的手如何了?”
夏屏笑道:“已無礙,多虧了七姐姐的藥。”
她笑得極勉強,明顯可見近幾日精神不好。垂頭揉了揉眼,似是自言自語地道:“我亦不知秋扇這時中了什麽邪魔,從前她本不這樣子。難道是夫人重塑肉身時,将心也給重塑了一個不成?又或是她原本就是這樣人,十幾年來我根本就錯看了她。”
這時,外頭有人喊道:“夏屏,二姐姐教你去幫忙她調藥。”
夏屏應了一聲,站起向闵霜衣躬身道:“七姐姐,那你自己略坐坐了。”
闵霜衣道:“去吧。靠二姐姐一個人怕是要把仙丹調成砒霜的。”
夏屏知道她跟阮天葵向來不和,也不好說什麽,只快快地收拾了東西,動身走了。
闵霜衣一人坐在案前,百無聊賴地翻着那些臨摹的詩文,大多都是出自秋扇的手筆,字跡娟秀中帶了剛勁,多謄的是古人有名的詩情畫意,只有一幅顯得略為突兀。闵霜衣拿起細看,這幅臨的是建安劉公幹的五言句:“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風。風聲一何盛,松枝一何勁。冰霜正慘凄,終歲常端正。豈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真氣節。”闵霜衣不由笑笑。
此時正是正午,秋氣壓人昏昏欲睡。她坐在條案邊,思緒随着慵懶情緒毫無邊際地生發開來。這兩日紅泥居的困境自是不必說,血夫人要她去做的事迫在眉睫,她也正毫無頭緒,不知從何入手。要靠近段琴、套取情報談何容易,對手的心思和底細她現在尚未摸清,再者,在要如何潛伏在她身邊這一問題上,闵霜衣也是一籌莫展。
段琴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喜怒無常,脾性古怪,忽冷忽熱,對她的态度也讓人捉摸不透。闵霜衣頭一回遇見如此棘手的人物,她甚至沒有十分把握對方是否真的還對自己有情。
可那回頭一瞥又是甚麽意思?
“你還信不信我?”這個曾把自己騙到一敗塗地的女子竟如此問她。
這魔頭要告訴自己什麽?闵霜衣只看出她有話還不曾對自己說,至于是什麽話,她是一點也揣測不出。
“要如何套她……”她想起此事,手心都微微的出了汗。
這樣想着,加之近日連日奔波,原就有一些疲勞的闵霜衣竟昏昏沉沉,以手肘頭,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隐約中她聽到一點歌聲,似乎從極遠的地方傳來,斷斷續續,聽不真,但調子是極熟悉的:“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緊接着有人在門口哀哀切切地哭着,闵霜衣在朦胧中極力豎起耳朵聽,方才聽到那人在哽咽着道:“你既是對我有情分,又如何要這樣對我……這些我原不想要,我只想要幾十年平平安安、快快活活的日子……”
另一人在她如此哭訴時,似乎極難接受眼前發生的一切,極力争辯道:“我只是想你跟我在一處,我不欲還有他人在我這裏分走一些去,你原就是我的……”
可哭泣的女子還在抽噎:“那不過是你一廂情願。如今什麽也都毀了,你教我往哪裏去?”
那人似乎愣住了,沉默許久,腳步聲急轉幾個來回後,帶着隐隐怒意随時按捺不住要爆發的語氣道:“是,我知道了,我是一廂情願,我一直都是一廂情願,我頭一次如此真心待人,卻還是換得這個結果。”
女子嘤嘤跪地,那人一下子軟了下來,也帶着顫音道:“霜衣,你知道的,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不論我身邊有多少人來了又去,我也感覺自己一直都是獨自一人。惟有你……我真的……好怕連你也失去。”
“霜……衣?”闵霜衣聽到這名字,陡然清醒了一下,想要起身,卻像是被什麽按住了似的動彈不得。
忽然,一直低頭不語的女子似乎掙紮了起來,那人驚惶失措:“霜衣,你要做什麽……!”
兩人似乎扭打了起來,濺碎的瓷器聲,推倒的桌椅聲,還夾雜着那人幾乎帶了哭腔的喊叫聲:“霜衣,不要——”
“碰”地一個脆響,一切又歸複平靜。
闵霜衣恍恍惚惚地站起來,覺得自己仿佛還在夢裏。她扶着牆壁向門外走去,耳邊只覺有人在唱那熟悉的調子:“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你是誰……你認識我。”她喃喃自語,腳下不由自主地走着,似乎有甚麽力量在引着她往一個方向去,她身不由己。
穿過回廊,一池的殘荷在水裏油油地招搖,午後的日影在地下模糊不清,在她看來也是搖晃着的。此刻紅泥居裏的人都靜悄悄地在自己房中躲着幹燥的秋氣,惟她一人恍惚迷離地在庭院裏行走。
朦胧中她有種覺悟,引着她走的這力量,不久便會将她帶到教會她這首小調的人面前。
是誰?她不知道。她眼前似乎總是隐隐約約有着一枚雛鳳玉佩的形狀,卻看不真切。
近了,馬上便要走到院內的那棵大柳樹下,夫人抟土造人的地方,闵霜衣夢游一般,腳步卻加快了,她有預感,已經很近。
五尺。四尺。三尺。
“七娘!”
正在這時,這一聲喝止如晴天霹靂一般,在闵霜衣頭頂響起。
她猛然間從這半夢半真中清醒了過來。
回過頭,竟是夫人。她身邊跟着秋扇,正為她托着那血紅色的長袍。她上下掃視了闵霜衣一回,蹙着眉頭道:“你一個人在此處神游什麽?”
闵霜衣剛剛醒覺,還在懵懂,又吃這一驚,不由就嗵地俯身跪了下來,道:“方才……方才似乎聽到有人在叫女兒。”
“叫你?誰在叫你?”血夫人道。
“說來……說來也不算是叫,女兒只是聽到一首曲子,極是熟悉,循着過來,便已經在這裏了。”
“什麽樣的曲子?”
闵霜衣對血夫人,始終是有些懼怕的,不敢擡頭,只是清了清喉嚨,低低地唱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不等她唱完,血夫人已經打斷她道:“好了,我知道了。秋扇,你去準備些熱水,等會我要洗浴。”
秋扇看了她一眼,領命去了。血夫人對闵霜衣道:“你起來。”
闵霜衣輕輕站起,她看見血夫人如胸口疼痛一般,正在撫摩自己靠近心窩的地方。她問道:“夫人可是心口疼?女兒替夫人揉揉。”
血夫人側了側身,似是想要避開她一般,道:“不妨。我只是氣悶了。”
她只好住手,站在旁側等着吩咐。心裏卻還想着,若不是血夫人忽然出現,也許她如今便已知道夢中的那人是誰。
卻不想血夫人道:“七娘,你老實回答我,你最近可是有了異心?”
闵霜衣道:“之前已受夫人教訓,女兒再不敢了。”
血夫人道:“我教你去辦的事情,你辦得如何了?”
她心知夫人說的是向段琴套話,便答道:“尚無頭緒。對方老謀深算,豈是能輕易讓我們接近的,但女兒正在為此設法,請夫人放心。”
血夫人微微颔首道:“只望你應承我的事情,不要反悔了才是。”
闵霜衣胸中咯噔一下,口頭道:“女兒豈會。”
夫人一手摩挲自己指上戒子,一面道:“霜衣,這些天裏,二娘可有為難你?”
闵霜衣道:“二姐姐向來是以大局為重的,不曾發難。”
夫人道:“你倒是很會說話。你們兩個素來不對付,我豈有不知道的?只是近來我麾下的鬼娘,只剩了你們二人是得力的,你們之間切不可再起內讧,明白嗎?”
她低頭道:“夫人說的是。”
血夫人道:“答應得卻很好。我此番再次信你,放你去向姓段的套消息,你若再如上次一般壞事,便不是我罰不罰你,而是他們留不留我們。不可動心,不可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真名姓這些約條,你可還記得否?”
聽她說起“真名姓”幾字,闵霜衣忽然想到阮天葵的事情上。她有一些好奇,試探着問道:“夫人,女兒不明白,總是聽你說不可告訴他人自己真名姓,否則便要受制于人,這到底知道了有甚麽要緊?”
血夫人看了她一眼,道:“非常時刻,如今我便告訴你。于你們鬼娘來說,若是為旁人知道了自己姓名,當她将你的名字寫入掌心時,便能知道你的致命弱點所在。”
“這等事……”闵霜衣略略睜大了眼。
“秋扇,水可備下了?”血夫人不再與她多說,款款提了提袍子,轉身向後院走去。闵霜衣行了一禮,目送她離開,心裏卻還想着她方才所說的話。
鬼娘的致命弱點所在?闵霜衣僅是對此十分好奇。待血夫人已經步入了後廂房,她窺得四下無人,迫不及待地擡起手掌,略思索了一番,以左手為紙,右指為筆,端端正正地寫下了“阮天葵”三字。
她耐心地等候片刻,毫無反應。她有些失望,夫人并未告訴自己應該如何動作。
又寫了一遍,仍是沒有用處。
闵霜衣盯着自己的掌紋,直到感覺眼睛有些酸痛,依然不能發現些端倪。她不由出了口氣,閉起眼睛來休息些許。
然就在她閉上雙目的一刻,她忽然發現自己眼前竟如走馬燈般,自發地湧出模模糊糊的景象。起先是一團混沌的紅雲,後來漸漸變成一條袍子的模樣。那袍子裏似乎還裹着一個人
闵霜衣在看清楚這人的面容後,幾乎哎地驚訝出聲。
是血夫人。她的手裏,握着一條眼熟的鑲金嵌玉長命鎖。闵霜衣認得,她曾經見過夫人将這鎖作為首飾之一,佩戴在身上。
就在此時,畫面戛然而止,四周回複漆黑。闵霜衣不得已睜開眼睛,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掌心思忖半日,
阮天葵的弱點,是血夫人……?還有長命鎖?
起初闵霜衣還在納悶,忽然醒悟過來,不由咯咯地笑了。果如她一向所料,阮天葵這看起來狠辣刻薄的女子,愛的竟是夫人。她忍不住抿着嘴樂得在手心反反複複劃着阮天葵的名字,自言自語地笑道:“這下還不拿住你了!”
劃了幾遍,終于覺出自己的無聊,住了手。然又抑制不住好奇,輕輕在自己掌心寫下“闵霜衣”三字。
可就在她抱着好奇閉上眼時,太陽穴突然一陣劇痛,逼得她不得不睜開。
“這是怎麽回事來……?”闵霜衣不解。
她還不死心,再劃一遍,又要閉眼。
這次的疼痛,非同小可。闵霜衣以手扶頭,搖搖晃晃,似乎覺得整個天靈都要炸裂開來一般,像極了她每每在夢中見到那雛鳳玉佩時的感覺。她好容易扶住了身邊的石桌,喘過氣來,心中兀自還在驚疑不定。
疼痛略消了一些,闵霜衣看着自己的掌心出神。難道說這個辦法對自己毫無作用?
就在她疑惑之時,忽然間,後廂房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
“夫人!夫人遇刺了!”
這叫聲突如其來,讓人有種不真實之感,然卻将心肺都狠狠一扯。
而闵霜衣只怔了僅僅一瞬,旋即拔開腿向後廂房飛奔而去。
那廂還在驚慌失措地喊:“來人——來人——有人要殺夫人!”
門碰地被闵霜衣撞開,她險些趔趄着跌進屋裏。屋外圍着一群鬼娘,都瑟瑟發抖地縮作一團。
看見眼前的一切,只一眼,她便呆住了。
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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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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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