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十八血绮

章二十八 血绮

在闵霜衣沖入後廂房的前一刻,她心中還在飛快地揣度,是誰竟有如此大膽,敢潛入紅泥居行刺血夫人?

她首先想到的是段琴。她所見過的人裏,只有段琴的身手可與血夫人抗衡。可若是段琴,她又是如何潛進紅泥居的?莫非“反鬼皆殺”已然知道了紅泥居所在的位置?

不,不會的,她自認萬無一失,掩蓋痕跡滴水不漏。

闵霜衣沖進後廂房的時候,屋裏只站着三個人。血夫人,阮天葵,還有夏屏。另外一個人,被血夫人捏着喉嚨——更準确地說,是以三根手指穿過咽喉,就這樣地将整個人雙腳離地,死死釘在了塗了暖椒的牆上。

廂房正中的沐浴大桶裏,熱水還冒着騰騰的暖氣,将整個房間都蒸得氤氲。地上暗色的潺流,已分不清楚是血抑或是水,靜靜地延伸到房間的各個角落。

阮天葵原本該握着劍的手卻垂着,臉上是與闵霜衣一樣的不可置信;夏屏直直地站在原地,似乎是魂魄離了軀殼,動也不會動了。

血夫人黑紅妖瞳,冷冷望着被自己穿喉的這人在手裏抽搐,暗紅色的血染滿了前襟,血沫還在嘴裏不停地湧出,眼睛卻死死地盯着她。

闵霜衣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幹澀,她仍然無法想象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這一幕,是一個怎樣的前因後果。

“秋……秋扇?”她小聲地道。

正是秋扇。她被釘在牆上,因為咽喉被摳斷,已然發不出半點聲音。但她的嘴唇還在上下蠕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她腳下落着一柄快且利的小尖刀,無聲無息地躺着。

她親手繡好的并蒂蓮圖樣的背子,還在她身上穿着,只是前襟後背都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她可能想要掙紮,但最終做出的,不過是手與腳的輕微顫動,她已失盡了力氣。

她還在努力地想要死死與夫人對視,然而血夫人冷漠地将目光移開,向屋裏屋外的人掃視一圈,道:“你們看到了,想要殺我的人,是如何下場。”

鬼娘們噤若寒蟬。闵霜衣睜着眼睛,說不出話來。

秋扇,難道不是不惜燙傷自己同胞姊妹的手,也要争一個到血夫人身邊服侍的機會?

血夫人轉向秋扇,她正在以滿是恨意的眼光看着她,唇上只是動,似是詛咒,卻已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是誰指使你來?”血夫人道。

秋扇的咽喉發出嘶嘶聲,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微微搖頭。

“是‘反鬼皆殺’?”

終于,秋扇拼盡了全身的力氣,發出了嘶啞而斷續的聲音:“報仇……騙子……”

血夫人皺了皺眉。

“騙子……”

她還要繼續說。但無奈血夫人的指,摳得愈發狠,愈發深,新血自傷口中再度湧出,她終于徹底地啞了,任憑如何努力,也只能發出蛇一般的嘶音,如一架破舊的漏了氣的風爐,切割着旁人最脆弱的神經。

阮天葵沉默着,其餘的鬼娘也都鴉雀無聲。夏屏呆呆地站着,掉了魂一般。

秋扇的手徒勞地蠕動想要去摸自己的喉嚨,卻已經動彈不得。闵霜衣終于忍不住,小聲開口道:“夫人……再有什麽過錯,她也已不好了,請……将她放下……”

“你要為這背叛了紅泥居的刺客求情?”血夫人看着她,一黑一紅的妖眸,頓時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不是……夫人,女兒的意思……她并沒有得手,受如此折磨毫無意義。不若……不若賜她一個痛快,也好過受斷喉之苦。”

闵霜衣的心裏明白,這并非一件小事。秋扇意欲殺血夫人,這命是斷然保不住了的。只是與她同門十餘年,要她眼睜睜地看着她受此苦楚,着實不忍。再者鬼娘原本不生不死,比起生生被斷喉,斃命反倒是一種解脫。

她看見秋扇艱難地将頭微微地扭了一下,目光投向自己,嘴唇動了動,眼淚竟無聲地流了下來。

她似乎見她想要說的那幾個字是“七姐姐”。

闵霜衣不聲不響地跪了下來,向着血夫人伏下身去。

“我雖不知這事前因後果,然望你來世再不受無生無死之苦,早登極樂。”她如此默默地念道。

血夫人冷峻地看了她一眼,又望了望在自己手上的秋扇,道:“你把她們都帶出去。二娘,你留下。”

闵霜衣知道血夫人是答應了自己的請求,便默默地站起身,扶了夏屏,向屋外已吓呆杵着的鬼娘道:“沒甚麽好看的,都随我回去。”

夏屏縱然已是癡呆,目光卻一直沒有離開過秋扇。秋扇只望了她一眼,便決絕地回過頭去,不再看她。

随着大門掩上,屋裏成了一片死寂,只有秋扇發出的艱難的呼吸聲。血夫人一松手,她軟軟地順着牆壁滑倒在地下,背後拖出濃濃的一道血跡。

“夫人,女兒來遲了。這是怎樣緣故?”阮天葵問道。

“這人想要趁我入浴時殺我。”血夫人用腳尖輕輕一送,那柄小短刀便滑出去一丈多遠。

“夫人将她救活,之前又留她十餘年,她有何道理要殺夫人?”

血夫人沒有回答,只是喃喃自語:“是我大意了。”

阮天葵皺眉不解,血夫人也并未多作解釋。她于還發燙的浴桶中洗了洗手,道:“命本都是天定的,天意何可違?不過枉送了性命。”

既是入浴,血夫人便身上只披了一件厚重長袍,身上的首飾、環佩,盡皆都放在一旁的條案上。若是有心數,正可見八枚戒指,六支發釵,兩插步搖,三把梳篦,四只耳環,八個手镯,兩串璎珞,一條手絹,六塊玉佩,一挂長命鎖,四枚钿子。

秋扇已是伏在地下,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阮天葵料想她也是好不了的,便上前道:“夫人,女兒先替你把這些都收起來?”

誰料卻被血夫人喝止道:“勿要亂動。”

她款款走到條案前,似是在欣賞一般,将手指一一撫過這些首飾。阮天葵不解其意,只有望着。血夫人最後捏起一枚綠東陵玉的戒指,這戒指因形狀普通,價值低廉,她從來戴在小指上。

但若阮天葵見過血夫人抟泥土造秋扇,便會知道她最後用以在泥偶頭頂摩挲的,正是這枚綠東陵玉戒。

血夫人緩緩步至秋扇面前,秋扇脖頸已幾乎被掐斷,擡不起頭來,只能盯着她那雙繡了雛鳳的紅翹頭花鞋。

“我救錯你了,是麽?”血夫人道。

秋扇的咽喉依然發出咯咯聲。

“你想起了什麽?”

然而她沒有留時間給秋扇多說半個字。血夫人将那枚綠東陵玉的戒指舉過頭頂,冷酷地看着她道:“處心積慮,我倒是很欣賞你的這點手腕。”

說完,她手指一松,那戒指從半空翻滾着落下,秋扇盯着它,的身子劇烈地扭曲着,似要反抗甚麽,卻避之不及。那戒指毫不猶豫地砸在了冰冷堅硬的地上,當啷,碎成兩半。

玉石已毀。

一聲慘叫。

秋扇的瞳孔随着這聲脆響猛然放大,全身抽縮成為一團。血夫人冷眼看着她在地下蠕動,皮膚漸漸地如失了水的葉子般皺起來,以極快的速度起褶,幹枯,轉黑,腐爛。皮膚從臉上與身上的各個部位剝脫,露出來的肌肉也以同樣的速度幹枯腐朽了。血脈幹涸,眼球脫出,牙齒掉落,然後飛速地幹癟變色。

阮天葵也不由得慢慢倒退了幾步。

這簡直便像是在地下埋了千年的女屍,甫一出土見到日頭,便頓時迅速全身性地腐朽,風化,成為一堆黑泥。

頭發也成為了一蓬枯草,血肉腐化成塵,最後剩下的,惟有一架空蕩蕩的骨骼。

血夫人走上前去,只是以足尖輕碰了這具白骨一下,它便也頹然成灰,激起一地白煙。

“不過是一抔塵泥……”

阮天葵艱難地吞咽了一口津唾,直到血夫人轉向自己,方勉強地啓齒道:“夫人,我去把這些收拾起來。”

血夫人道:“将她的衣服,餘下的東西,都交給她姐姐。”

阮天葵順從地走上前去,将那地上的衣物,輕輕提起來振了一振。衣服上的塵灰被紛紛抖落,清晰可見背子上的并蒂蓮花,依然栩栩如生,仿佛要跳出布外,只是已經為血染成暗色,多了幾分妖冶的美。

展開來,便是一幅豔麗的血绮。

“都走了。”血夫人在圓凳上獨自慢慢坐下來,口中喃喃自語道。

“夫人?”阮天葵道。

“留下來的……始終都不是真的。”她還是兀自說。

阮天葵不解其意,只有将那衣物自亵衣至外裹,一件一件地疊好,放在旁側。疊至那背子時,她無意中看到那并蒂蓮花的背後,還繡着別樣的圖案。

“夫人,這是雙面繡呢。”她道。

血夫人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那是一捧純白的米粟上,托着一只圓潤可愛的仙桃。她道:“值甚麽。你一并拿給她姐姐罷。”

阮天葵收拾好了,将一個布包提着,卻不走,仍站在原地看着血夫人。

“還有事?”血夫人道。

“女兒只是在擔心,秋扇為何有此舉動。若不明白她緣何至此,女兒難免時時為夫人安全憂慮。”

“她知道了她所不應該知道的。”夫人将那些首飾,重又一件一件帶回身上。阮天葵原想繼續問,又不知夫人所說不應該知道的,是否自己也不能知道。就在此時,血夫人似乎看出她內心疑惑,将最後一只發釵插回頭上時,向她招了招手,道:“過來給我挽發。”

阮天葵便過去為她将發釵挽好。方才挑起一縷黑發,血夫人便道:“天葵,你留在我紅泥居,有多少時日了?”

阮天葵道:“回夫人,三十七年了。”

血夫人點頭:“很好,三十七年。事到如今,你也可說是我這裏最信得過的鬼娘之一,現非常時刻,我有話要告訴你。”

阮天葵應道:“女兒洗耳恭聽。”

“我紅泥居自初始以來,殺過七個鬼娘。你可知道,我都是如何殺她們的?”

阮天葵搖頭:“這個女兒着實不知。”

血夫人舉起一只手,那手白皙如玉,暖潤滑澤,上有四枚樣式不一的戒指。她道:“活人有三魂七魄,天魂,地魂,命魂。其魄有七,天沖,靈慧,氣,力,中樞,精,英。其中以命魂與中樞魄最為要緊,關系其人死生。我是于你們前世臨死時,将命魂、中樞魄收于‘寄魂之物’中,以保你們魂靈不滅。”

“夫人是說……?”阮天葵皺眉。

“你可知你們為何不死?因你們的‘命’根本不在你們自己的肉身之上,而是在我手裏。旁人只毀得了你們的肉身,卻動不得你們的‘命’。只消我将‘寄魂之物’中的‘命’重新印入塵泥中,你們便又可起死回生。”她略一停頓,“意即,你們唯一求死的方法,便是毀了在我手中的‘寄魂之物’。”

阮天葵半信半疑地看着地上摔碎了的玉戒指,光彩早已溢失。

“這綠東陵玉戒指,便是秋扇的‘寄魂之物’。”血夫人道。

阮天葵想上前拾起,血夫人卻又道:“不必了。都是前世的事,想必夏屏也早不記得這戒指,你只消把這衣物帶給她便是。”

那戒指斷為兩截,滾落在地下,血夫人走上前去,一只腳踩在上面碾動,頃刻之間,綠玉戒指化為齑粉。

她看着夫人将戒指踩碎,不知為何竟生出了一些凄涼之感。

這時她又聽見血夫人問道:“天葵,現外敵來犯,紅泥居中又随時會生變,我現将此事告訴你,你可知是何用意?”

阮天葵遲疑片刻,她大概已猜到了夫人的意思,卻又不敢肯定。

血夫人看着她,緩緩地道:“此後,如若你察覺到哪個鬼娘有了反心,便取其寄魂之物,頃刻殺之。”

刷了半個多小時才更上去,但是更新了不在前臺顯示神馬的最讨厭了-皿-這是要抽到什麽時候啊,啊,啊?還有一堆莫名其妙的文字莫名其妙的符號啊。。。如果各位大有看不到的字或者口口神馬的請務必提出。。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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