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猶似故人

“這位公子,我家公子的意思難道還不夠清楚嗎?”芙蕖刻意提醒上官靖羽,眼前之人的男兒裝扮。

上官靖羽心中有數,漫不經心回了一句,“随便。”

“你!”年玉瑩愠色,“你可知我是誰?”

“那你又知我是誰?”上官靖羽嗤笑,“年世重雖然貴為将軍,可若比起我上官家,還是自己掂量掂量為好。免得來日撞得頭破血流,還不知作死是何物!”

年玉瑩愣住,“上官家?你是……丞相府二公子上官致遠?”

上官靖羽也不搭話,任由其揣測。

在這東都城,誰敢動丞相府的人?上官致遠再不成器,再不受寵,也是相府二公子,誰敢得罪!

想了想,年玉瑩只得抱拳道,“多有得罪,告辭!”

語罷,只能悻悻而去。

車轱辘聲漸行漸近,上官靖羽依舊面不改色,芙蕖顧自去關上門。

“原以為房中是位女子,想不到竟是相府二公子,失敬。”那男子道,“在下重錫,聽聞二公子琴棋書畫無所不精,今日倒可讨教一二。”

上官靖羽放下手中杯盞,淡淡道,“拙技不堪上臺面,閣下高擡。”

只聽得外頭,有人高音吟誦,“浮影暗香動,猶似故人來。”

重錫随口道,“相見若不見,動如參與商。”

“你也喜歡千字文?”上官靖羽一怔。

“難免落了俗套。現下人人吟唱千字文,耳濡目染,自然懂得一些。”重錫清淺的笑着,繼而轉動了車轱辘,緩緩靠近上官靖羽,“公子似乎也懂千字文。”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她揚唇,“見笑了。”

原本都在歌頌菊開爛漫的才子們,頃刻間都安靜了下去。

突兀的安靜,讓上官靖羽的眉頭駭然蹙起。

背後,芙蕖捶背的右手加重了力道,上官靖羽随即将視線投向右邊,仿佛真當在看外頭的境況。右下方的大堂內,有人淺吟高唱。

只聽得年玉瑩那清粼粼的聲音平地而起,恰似珠落玉盤,“階前寒暑凝霜色,花開盡妖嬈。秋葉紛飛零落事,輕舞霓裳,誰人側笑看。抱香枝頭不懼死,芳蹤何處尋?他年若憶今朝事,萬妍絕唱,彼岸紅花叢。”

頃刻間一陣嘩然和阿谀之音。

上官靖羽低笑兩聲,繼而道,“不知重公子,可要試試?”

重錫笑道,“虞美人果然是極好的,只是稍欠火候,多了嬌滴滴的女兒氣,不夠豁達。在下才疏學淺,不知公子有何好句?”

深吸一口氣,上官靖羽冷笑着高聲應道,“金戈鐵馬踏冰河,屠刀敬蒼生。白雪寒徹鐵衛甲,猶憶東都,繁華正當時。芳香不堕北風中,碾落成泥去。将軍何惜百戰死,一曲凱歌,誰與共春風?”

音落,四下萬籁俱寂,無人再語。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上官靖羽的窗口,就算瞎了眼,也能感覺到突兀的靜谧。那一刻,她幾乎可以感受到來自年玉瑩的憤恨。一朝風頭攬盡,怎能不教人眼紅心黑?

“公子?”芙蕖低低的喊了一聲,“大家都往這頭看,咱們是不是……”

上官靖羽也不作甚,顧自漫不經心的喝着茶,宛若方才的詩與她沒有半分幹系。唯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等,等着年玉瑩,等着那個負心薄幸的男子,過來找她。她倒要看看,這一個個的魑魅魍魉到底是怎麽修成的。

“極好!”重錫開口,打破了四下的寧靜,“想不到公子年紀輕輕,倒是頗有男兒大丈夫的心胸氣概,在下拜服。”

“不過爾爾,不足挂齒。”上官靖羽的心思壓根沒在他身上,也不過随口應聲。

卻聽得門忽然被人打開,年玉瑩的聲音在房內騰然而起,哽咽中略帶哭腔,“想不到二公子還有如此本事,果然不可小觑。”

“我有說過,讓你小觑我嗎?”上官靖羽冷笑。

“你!”玉瑩一頓。

芙蕖捶背的左手稍稍加重了力道,上官靖羽便試着往左側瞥了一眼,恰似不屑一顧,卻将這鄙夷的目光展示得恰當好處。

她适時的收回視線,依然若無其事的品茗,淡淡吐出一句,“或者我重申一遍,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否則哪日吃了苦頭,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上官致遠!你莫欺人太甚。”年玉瑩便是愠怒,上官靖羽也能聽出她腔調中的嬌嗔。果然是賤人,不管在哪,只要有男人在側,總歸是要擺擺樣子的。

無論是哭是笑,是怒是悲,總歸教人覺得梨花帶雨,凄楚可憐才是。

“欺你?”上官靖羽曬笑,“這是我的房間,你闖進來說我欺你?芙蕖,你覺得呢?”

芙蕖瞪着無辜的眸,“公子,兩個男兒間論詩謂之切磋,一男一女謂之作弄,這欺嘛……在奴婢的鄉下,唯有男兒對女子做了不軌之事,才說是欺。”

“哦……”上官靖羽煞有其事的點點頭,“這倒好辦,既然說我欺你,那改明兒個叫家父拿着你的生辰庚帖瞧瞧,若是八字相合,我倒可以許你個偏房。想來将你納入上官家,你哥哥也是肯的。”

頃刻間,年玉瑩啞然無聲。

不必想,上官靖羽也猜到年玉瑩此刻的窘迫。

身為女子,尤其是閨閣女子,尚未出嫁,便被人這樣戲弄,委實顏面盡失。

下一刻,上官靖羽聽見了年玉瑩低徊的抽泣,而後快速離開的腳步聲。不多時,傳來重錫低低的輕笑,伴随着車轱辘慢慢碾壓在地板上的聲音。

上官靖羽一怔,“你笑什麽?”

“提筆新墨舊時顏,簾外流光入夢來。卿本佳人何為苦?九盡月涼待春回。”重錫的笑聲有些怪異。

她看不見,不知道此刻他的臉上會有怎樣的表情,她也想象不出,何為九盡月涼待春回。她的春,覆滅在十年後的冷宮裏,如何還能回來?

“你這人……”芙蕖見着自家主子臉上的異色,随不懂詩中之意,但想着也不是什麽好話,當即冷了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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