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成為女十八號

成為女十八號

——倒也不用真的一語成谶，給我穿越成個路人甲吧？

我坐在馬路牙子上，眯着眼睛看着面前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十個鑲鑽的黑指甲攥着一部陌生的手機，過往行人看我就像是看什麽怪物似的。不怪他們，我盯着自己的手機黑屏，裏面的女孩畫着濃妝，普通的五官抖下來的粉底掉滿整個屏幕，不知道鋪了多少層。最紮眼的還是我頭上那團應該是頭發的玩意，那團東西在手機黑屏的反光裏閃爍着勃勃生機的綠色。

我盯着自己看了良久，最後捂住臉絕望地哼唧起來：“這到底是誰啊！為什麽要把頭發染成綠色啊！”

手機是指紋解鎖，進去打開微信就是一排混亂的信息，我一邊翻找有用信息一邊嘆氣吐槽：“以後穿越就該設個年齡門檻，像我這種年紀基本已經喪失了接受新鮮事物的能力，只能在自己熟悉的世界裏疲于奔命，就應該被穿越之神判定為年齡超标。我都這麽工作這麽久了，現在又要忽然适應新的世界，這着實有點喊老太太搬煤氣——強人所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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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任何征兆地，一覺過來我就穿越了，我不知道這裏是哪裏，只是隐約覺得這是一個和我所在的世界截然不同的社會。我穿越到某個大概還在青春期的女孩子身上，能看出這個孩子應該有點叛逆：化妝、染發，還給自己打了兩個耳洞，疼得我直想扣：“歡歡……這些人在微信裏喊她歡歡……是真名嗎？”

最新的信息基本都是關于邀請這個叫歡歡的女孩去喝酒的，我往下翻了不少，還有各種奇怪的群聊，美甲店和美發店的優惠信息，愣是沒有找到一條可以判斷這個孩子究竟是誰的線索：“上面都是約在酒吧，總覺得還沒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就去赴約有點危險。”我一邊走一邊繼續翻消息，“怎麽沒有家裏人的信息呢？”

大概翻到三天前，我才忽然找到了一條畫風有點不一樣的信息：“李秀珠？”

這個女孩和那個叫李秀珠的女性對話基本都很簡短，李秀珠總是在催女孩回去，而最新一條信息則是：“歡歡，他們說你又和阿賴混在一起了，阿姨真的很擔心。你能不能回來，讓阿姨看看你？”

我摸着下巴思考着那個有些別扭的稱呼：“阿姨？”

這個稱呼讓我有點心虛，但是當務之急是弄清楚“我”現在是誰，到底在什麽地方，比起上面那些看起來就不會深交的酒肉朋友，這個“李阿姨”似乎還是最可信的。

“冷亦寒到底多有錢，”忽然，一個外放短視頻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側過身瞟了一眼，是在等紅燈的一個中年人正在玩手機，“冷氏集團的掌權人冷亦寒到底多有錢，一組數據告訴你。他曾在報道中稱自己在美洲有12個馬場，大約在他名下有350匹世界頂級賽馬……”

“冷亦寒？”這個今天才分析過的名字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我匆忙翻開手機查了一下，“冷亦寒，冷氏集團CEO，身價過百億……”

我放下手機，只覺得寒毛直豎——在網頁首頁就有十幾條新聞，每一條都有現場照片，百科裏面資料也極為齊全，這和原本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也就是說，在這裏冷亦寒是真的存在的，那就等于間接說明了，這個世界很可能是《寒風吹動白月光》的世界。

——不對，要是《寒風吹動白月光》的世界觀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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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手機黑屏裏的自己，抽了抽嘴角：“既然冷亦寒有了，那我是誰啊？我，我不是沈月婉？我是誰啊！”

為了想起我是否是小說中出現的人物，我咬咬牙選了一個書店買了一杯咖啡又買了一個筆記本。經過了一杯咖啡的時間，我才憑借記憶大概列出了當時的人物關系，順便從犄角格拉隐約找到了那本小說中一個不起眼的人物——于歡歡。于歡歡和沈月婉在一個福利院長大，是一個沉迷夜店，髒話不離口的小女孩，于歡歡嫉妒沈月婉長得好看，經常欺負沈月婉，後來好像被冷亦寒的保镖把她連同混混男友一起打了一頓。在李阿姨去世之後，于歡歡就再也沒有出現在情節中。後續有沒有提到，我并沒有看，但是大概能猜到是沒有的。

“這是，典型的新手村BOSS啊……”我在紙上默默畫了一下人物關系圖，“那李秀珠，應該就是李阿姨？”

既來之則安之，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回去的辦法，也只能想想看如何在這個世界好好生活。

我收拾了一下東西，打算先回到福利院找李阿姨，然後拿到更多關于于歡歡的資料，再做下一步打算。臨了要出門的時候，照見那一如既往的太陽，看着玻璃牆裏面自己的倒影，黑絲襪，馬丁靴，牛仔短褲和黑色小吊帶，配上頭頂蓬勃的生機，上綠下黑，活像哪裏的生态養殖缸成精了。看了半天，我還是沒忍住嘆了一口氣，頂着綠毛垮着肩膀：“哎，怎麽就能連穿越，都穿越岔了呢？”

去福利院大概三公裏左右，不太清楚目前交通現狀的我決定穩妥地先跟着地圖步行前進。

路上，我總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什麽關鍵點，卻又怎麽都想不起來，但是心裏卻又本能覺得好像有些忐忑：“我是哪裏沒照顧到啊……我都搜了啊，于歡歡本來提到的就少，還有什麽我要注意的啊？”

就在我反思的當口，一輛摩托停在我旁邊，穿着一身黑的男人摘下頭盔，目測大約三十到四十歲的蠟黃臉上浮現出一抹寵溺的笑意，隐約露出了一嘴焦黃色的門牙：“妹妹，怎麽不回哥哥微信啊？”

——完蛋！我忘了于歡歡有個社會人男朋友。

目前的形勢下，我沒有什麽心思和他糾纏，更何況現在我進了這個身體人生地不熟，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找到李秀珠李阿姨：“不好意思，我現在有點事情，我們下次再聯系吧？”

那男人一愣，好一會似乎都沒有反應過來，良久他勃然大怒：“于歡歡你什麽意思？你他媽找誰了？你個爛貨翻臉不認人？”

那話聽得我直皺眉，但是眼前人火氣正盛，想要解決事情就不能針尖對麥芒：“我沒有找任何人，我要回一趟福利院，有急事，我們可以改日再約好嗎？”

那男人一股氣就像是打在氣球上，半天也不知道下一句要從哪裏開始發難，好一會才擡起頭龇牙咧嘴瞪我：“誰信啊！你回福利院幹嘛？找那個不孕不育的傻逼聖母要錢？哥哥給你不行嗎？”

這話說得我一股火從腳底沖到天靈蓋，大概是眼神一時之間過于明顯，那人瑟縮了一下肩膀，對我翻了個白眼：“至于嗎？你瞪誰啊？李秀珠生不出孩子，被老公打成個瘸腿，又不是什麽新聞，你他媽昨天還跟我說這種女人就活該呢，今天就這樣子，你耍脾氣給老子看啊？”

但是心裏再生氣，也應該先解決面子上的問題：“李阿姨照顧我很久，今後我覺得自己還是不該這麽說她……我确實回去有些事情，很着急，能不能讓我先去處理了。”

那男人似乎也有點沒了火氣，煩躁地摸了摸頭發，橫了我一眼：“你他媽今天怎麽這麽掃興，到時候下次可別再舔着臉喊賴哥帶你，他媽的本來是你求着我們帶你玩，現在弄得像我求着你似的。原來你偷拿那個老女人錢的時候不見你愧疚，現在假惺惺的……呸。”

罵了好一會，大概是看我沒什麽反應，那個人覺得無趣，便也只能呸一口，騎上摩托給我吃了一嘴尾氣，順道揚起路邊的髒水打在我的鞋子上面：“吃*去吧，媽的！”

我沉默了一會，看着皮靴上的髒水，扭頭走進旁邊的公廁。

鏡子裏是一個造型分外誇張的小姑娘，大概也就不到二十歲的年紀，滿臉都是濃妝，隐約能感覺到下颌上似乎還黏着什麽東西，戴着撐開眼睛都有點費力的巨量假睫毛，頭上是造型誇張的灰綠色頭發，應該剪成了時下流行的狼尾造型，耳朵重得發疼，挂着兩個老大的金屬耳環。

我雙手撐在洗手臺上，面對鏡子裏全新的自己，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真是個混蛋。”

說實話，冷亦寒也好，沈月婉也好，我都不太關心，但是這個于歡歡明明是在李秀珠庇護下才能長大，卻偷她的錢出去享受，還在外貶低那個一直照顧自己的人，這是我決然不能接受的。我取下兩個不太習慣的沉重耳環，對着鏡子深深嘆了一口氣，眼裏只剩下迷茫：“接下來要怎麽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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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院在老城區的一個巷子裏，已經很有些年頭了，大概是那個自建房盛行的年代遺留的産物。

我站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兒，實在是很難相信自己居然現在是在一個瑪麗蘇小說世界觀裏面：“這不就是典型的現代城中村嘛……到底哪裏瑪麗蘇啊？”

“哎呀。”忽然，我聽到背後一聲呼喊，回頭就看見一個頭發斑白的中年阿姨手裏端着水盆，目光驚訝又難以置信地看着我，“歡歡？是歡歡嗎？”

我有點局促地蹭了蹭自己的衣服，偷偷瞟了一眼女人，帶着些許試探喊了一聲：“李阿姨？”

沒有我想象中的久別重逢，因為李阿姨忽然像鐵血戰士那樣撲了上來：“我，我打死你個臭丫頭！你氣死我了！我今天就要打死你！你怎麽還知道偷錢呢？我什麽時候教過你這些！你這個壞東西，壞死了！”

瘦小的女人連哭帶喊地撲過來，手上半點輕重沒有，打得我深吸一口氣，卻也不敢使勁反抗。

她太瘦弱了，看起來只有一米四多一些的樣子，身體幹瘦得可以透過衣服望見肩胛骨，明明可能還沒到五十歲，卻已經滿臉皺紋，褐黃色的皮膚上爬滿樹皮一樣粗糙的紋路，跑過來的時候一條腿一瘸一拐，因為受力不均勻像極了老舊的機械玩具。我半天也不知道應該怎麽阻止她，只能拽住她的手，對着那黑白交織的頭頂有些委屈地喊着對不起。

——明明我也什麽都不知道啊……

雖然這麽想我自己也覺得自己很委屈，但是看着面前面黃肌瘦的李秀珠，我怎麽也不能把這種委屈傳遞給她：“對不起，李阿姨，你打我吧，我知道錯了。”

這句話讓李秀珠愣住了，她仰起頭看着我，又用力打了我一拳：“你，你知道錯了？那你怎麽能那麽混蛋呢？我那些錢是給牛牛買藥的，他要挂水要錢的，你把那個錢偷走你還有沒有良心？”

我沉默了一會，有點局促地摩擦着褲子：“對不起。”

李秀珠慢慢站直了，似乎也有點無措，她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注視我良久，語氣平穩但是難過：“你沒想過你把牛牛挂水的錢拿走那天我多難過，我一直在哭，又擔心牛牛沒有錢看病怎麽辦。最後還是月婉給了我500塊錢，牛牛才能退燒。你真是太混蛋了！”

——啊，我想起來這一段內容了。小說裏那只是三句話一筆帶過的背景介紹，因為于歡歡偷走了劉秀珠的錢，福利院的牛牛沒有錢挂水，所以沈月婉去當繪畫模特，賺了七百塊，而也就是借着這個機會，沈月婉才認識了溫世白這個美術專業的富家少爺。

很難想象，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的背後，是一個一夜高燒的孩子，和一個彷徨一夜的瘦弱女人。我能感覺到自己道歉的聲音很虛弱，帶着一絲心虛：“對不起……李阿姨，我不會再犯了，真的。”

李秀珠擦了擦眼淚，嘆了一口氣：“還好有月婉在，不然我真不知道怎麽辦了。算了，算了，你知道錯就好了……我還能真的跟你們生氣嗎？你們都是我一點點帶大的，我就是再氣，你讓我真的不管你嗎？”她一邊擦眼淚一邊拽着我往回走，“你別出去玩了，賴子那些社會青年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就安安生生的在這邊找個工作穩定下來，我看你有自己的生活我就放心了，好不好？”

我被李秀珠拽着手腕，輕聲答應的同時環視着這家福利院。

福利院是當年李秀珠自己拖着瘸腿跑了許多部門辦下來的，裏面大大小小帶大了二十幾個孩子，不算多，但是幾乎已經耗盡了李秀珠所有的金錢和時間。福利院設施有些老舊，牆面上斑駁着破碎的白色粉塊，一米左右的高度有許多油畫棒或者蠟筆畫畫的痕跡。牆上貼着一行紅色的标語：健康成長，快樂生活。

我停下腳步，望向教室裏散落的玩具，牆角有個小孩似乎是看着圖畫書的時候睡着了，胖乎乎的臉頰貼在牆面上，臉頰上肉嘟嘟的，睡得半仰着頭流出來一行口水。

劉秀珠看我停下來，也往裏面看過去，語氣溫和裏帶着笑意：“哎呀，你也是從這麽小長大的啊——珍珍，別睡啦！要睡的話去那邊床上睡午覺，蓋個被子不要着涼。”

那個叫珍珍的小孩子大概是睡迷糊了，歪在牆角哼哼唧唧好一會不願意睜開眼睛。李秀珠拿她沒辦法，只能扶着腰慢慢往地上蹲下來，想要把她抱起來。我走過去俯下身托着小孩的屁股把她直接抱到懷裏，轉頭在視野範圍內找了找：“抱到哪裏去？”

李秀珠愣了愣，才指着旁邊的房間：“這邊。”

旁邊房間裏擺着四五張小床，我輕手輕腳小孩子放在其中一張床上，又将她的故事書放在枕頭邊上，看着她無意識地拽住被子裹起來，忍不住笑了笑：“走吧。”

李秀珠在旁邊看了我好一會兒：“歡歡，你怎麽了？怎麽有點……？”

她沒有說下去，我也沒有回答。

這不公平，即使于歡歡辜負了李秀珠，李秀珠依舊那麽喜歡她，她能接受我已經不是于歡歡了嗎？她能接受自己視若己出的孩子已經變成別人了嗎，即使那個孩子本身是有錯的，但是對李秀珠而言，她能接受嗎？我不想賭，起碼不是此刻。

“李阿姨，可以把我的學歷證明之類的給我看看嗎？”我轉移開話題，不希望李秀珠陷入對我懷疑的思考中，“我想看看，我現在能做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