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時間可以驗證一切-第二節

第六章時間可以驗證一切-第二節

我真正發覺或者說是正視自己的處女情結，是在和郭梓榆在一起兩周後。某一晚的睡前，在我腦子中最不起眼的角落存放着的，一塊落滿了塵埃的碎片被我發現了。這發現很突然，以至于我完全回憶不起它是怎麽就被我發現了。

那碎片上記錄着幾句話，那是我和趙普的對話。這記憶的赴臺，導致我從此失眠，每晚都要安慰說服自己。說服不成，便和自己談條件，談不攏了，便用“武力”來抗争。直到精疲力竭才能入夢。

當初趙普滿臉自豪地說初嘗感受時，我是不相信的，我認為他是在幼稚地吹噓。那個時候才初幾？——初二？怎麽可能呢，郭梓榆不可能會和他上床的，太小了！——我初中時就是這樣的想法，發現這碎片以後也還用這樣的想法說服自己——不要去想這個問題了，這是個假命題，她們一定沒有過……可随着失眠的日子愈來愈多，這碎片也愈來愈多的被翻了出來。我想起和趙普在浴池坦誠相見的樣子，他擺弄着自己的家夥兒向我描述感受和過程的樣子，還有一些不能肯定是否出自他口的話。

我希望那些都不是他說的，雖然這于結果毫無影響——是不是處女根本不重要，那有什麽的？——我知道我會這麽想是因為我已經開始相信那就是真的了，那碎片已經可以連貫的拼合。我開始更多地設法說服自己，甚至去搜索那些向來摒棄的雞湯文，還有那些批判持有處女情結的男生的文章。我把自己完全的帶入進去，和那些文字，那些标點，一起貶低自己，并加入我常說的髒話。

但果然還是不起作用——怎樣才能接受這個問題呢？該是真的很喜歡她的吧，不然為何願意如此費力？難道……不會是因為擔心渣男這個稱謂吧。我這樣的資本，人家能喜歡我，能願意跟我，我還要求什麽呢？我能給人家什麽？——我把自己的差和梓榆的好，當作籌碼來和自己談判，但也終究無法談攏。難道就這樣傷害了她嗎？——我終究還是對自己提出了這種問題，這是一份戰書，由“惡”向“善”提出，由“自利”向“付出”發起，我要和自己開戰了。

每一天的白天我都一如往常，對梓榆的态度也沒有被發現異樣。但每天晚上道過晚安後，我都無法抑制的循環這一過程，自我洗腦，對比分析，決定傷害……我做不到釋然。這一切都源于我自己的揣測，源于不确定的記憶，只有向她驗證出答案，才有可能結束。

結束……向她去驗證這些實在是太過分了不是嗎？——我最後嘗試着去釋然，我相信很多事情就是必須要到背水一戰的地步才會成功——她是那麽好，那麽懂事，她有與我相似的痛苦，她是父親出軌，而我則是一直懷疑自己的母親曾經出軌……我們還有那麽多相似的小毛病，哈哈哈——每每想到這些我總是發自內心的高興，笑容會不自覺地在臉上顯現出來，即使看不到太陽也覺得外面明亮溫暖。我想梓榆就是那個對的人，我想和她走一輩子，我經常會幻想和她以後的生活。

但我還是問了！

那天我和梓榆定下一路回家，本來是想着一起坐公交走的，這其實也是無需商議的。但第二天她給了我一個新選擇，她舍友的男朋友開車來接舍友，問我要不要順路一起走。

這個變動讓我瘋狂——我知道那個舍友，梓榆曾向我提起過。她叫唐清，也是武清人，她的男朋友黃昇也是，不過黃昇在大港上學，雖然同城，但坐公交和地鐵來往一圈要将近六個小時，這樣的同城異地，才真的是咫尺天涯，尤其她倆是吵不散的愛情的真實證明，幾乎每天聊天都要吵架，卻又總也吵不散。但我對于他們的這段感情是很不看好的；我不能接受吵架，萬幸梓榆也一樣。用我的話說：兩個人在做任何交流的時候中間都隔着一片玻璃，而吵架就像是在噴砂。控制不好力度就會把玻璃噴碎，那碎屑會傷害彼此，以後的每一次吵架，也都會直接打在對方身上；即使控制好了力度，這玻璃也變成毛玻璃了，只會是愈來愈不愛看，也看不清對方。而理性的交流就像在玻璃上作畫，畫好了會掩蓋住對方的缺點，彼此愈來愈好；當然，畫不好也是一塌糊塗。而且玻璃又不那麽容易着色，一般人都沒有這個耐性和畫功，這也是為什麽人的第一反應總是争吵。

我問自己——為什麽她要問我？是意識到我的自卑了嗎？不是吧，她應該只是普通的詢問，正常來說這就是該征求一下同行人的意見的。但如果同意的話會讓我的心髒遭受重擊，可如果不同意的話，她會不會反而認識到這是因為我的自卑呢？或許她本來從不覺得我自卑的。又或者會讓她覺得我是一個不願與人交際的怪人？或者會讓她的舍友有這兩種想法？這會讓梓榆也被人多言——不管怎樣，我需要盡快回複她，這樣才顯得自然。

我決定讓自己這顆新長出來的心髒歷練一下。

從我的學校到梓榆的學校要差不多一個半小時，坐四十多分鐘的公交，然後再坐二十多分鐘地鐵，然後再走十分鐘。這不包括我走到公交站和等公交的時間，我記得那天好像等了十分鐘公交。她的學校在市區，距離她學校最近的地鐵站是和一座大型商場共用的出入口。剛一出去商場門，我便被這人頭攢動和車水馬龍壓得喘不過氣，我向左轉身，走上通向她學校的路，太陽就在我的右上方，但是被面前的商廈擋住，我站在它的陰影裏，擡眼盯着它，腳步不停。又要左轉，走着走着兩旁的建築不再那麽高聳，陽光也終于照了過來，照的我擡不起眼，腳步不停，我能感受到陽光的溫度，卻一直沒感覺自己走出陰影。我覺得自己身上有一個深不見底的洞，又往深處越寒冷，空氣也越來越稀薄。

這種情況放在以前我會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支點燃，深深地吸入，好來填滿空洞。但自從和郭梓榆在一起我就很少吸煙了，而且決心戒掉，身上自然也就沒有帶着。

萬幸這件事又出了變動——我到了梓榆的學校以後，看到她和唐清、黃昇站在一起。又或者她是蹲在那的，看到我來了便站了起來？我記不清了。她看到我，臉上立刻露出高興的笑容，但她沒有跑過來，我想可能是因為有黃昇在吧，所以放不開。

梓榆告訴我，黃昇因為一些原因沒能開車來，所以一起坐公交走，先打車去客運站，然後坐823路。這讓我稍微放松了一些，但面部肌肉還是有些僵硬。我看向那個男生，他的長相很普通，或者——我想說是醜的，他臉上有不少的痘，這讓我的腰板挺直。他在打電話，聽着像是在和出租車司機聯系，我認出那是三星的一款旗艦蓋世，就又馬上把目光落在腳上，是一雙耐克，再向上看是一條黑色牛仔褲，看不出品牌，外套是阿迪達斯的。一副俗套老土的搭配。但那些品牌讓我無法坦然自若，所以我把腰板挺得更直了。

距離下班高峰還有段時間，但當初設計學校旁這條馬路的人，似乎不夠高瞻遠矚，馬路建造得不夠寬敞，所有車都堵着不動，司機開不過來，剛剛的電話就是在商量這件事如何解決。最終确定是司機在一個街道外的主路處等着，黃昇向我們三個人說明了情況便一起出發。

看眼神唐清和黃昇并沒有吵架，但黃昇總是走得很快，一個人走在前面。本來梓榆和我是牽手走在一起的，但碰到這種情形，我們便默契地放開了手。她挎着唐清的胳膊，我就盡量保持在離她最近的位置。唐清時不時地向梓榆抱怨自己男友的臭脾氣，梓榆也樂呵呵地哄着唐清開心。終于看到出租車就在馬路對面停着了，黃昇就一人徑直地穿過馬路，走到出租車旁叉着腰看着我們三個人。我心裏有些擔心司機會催促，也略加快了步伐，但還與梓榆保持着一步的距離。不過坐上出租車以後我便後悔沒有再距離她們更近一些，這可是給梓榆長臉的事情啊。但上了車她倆就又拌起嘴，她嫌他不耐心，他嫌她不知道着急，尴尬的我和梓榆也就更不好表現得恩愛，我只能攥着梓榆的手，悄無聲息地與她對下眼神。

已經是這樣的尴尬卻還有意外來添擾。我以前在社團認識的一個叫張晶的女生發來了一條消息。

我雖然只在社團裏面待了三個月的時間，卻和不少的女生都交上了朋友，但平時也不會聯系，尤其我又已經有了女朋友，便盡力地避免與異性過多的交談。而張晶因為和我在同一個系，又都是學委，所以難免有些互相的幫助，我倆就更加地熟絡。她是一個熱情開放的女生，有時見面甚至會給我一個簡單的擁抱，稱呼也格外親切。這次也不例外，我打開手機一眼便看到了“小陌陌”三個字，後面是她要問的關于考勤的問題。我很擔心這讓梓榆看到會不開心，便盡可能自然一些地躲避着她。

我對張晶的詢問進行了回答，又告訴她——“我女朋友在身邊呢，別叫我小陌陌”。便盡快結束了對話。關上手機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梓榆，她好像有些不太自在，她一定是感受到我在遮掩什麽了。我攥起她的手，她倒是沒有拿開。這讓我更加有了負罪感，想必她心裏是不痛快的，但既然她沒有詢問，我也覺得沒必要節外生枝，解釋反倒會像是欲蓋彌彰。而且我知道在梓榆的經常聯系人裏面，也有李耀洲這個前前男友的名字在呢，我當時看到了也有一點不痛快，但也沒有過問。用我的話說——懷疑是無法避免的人類思維的進化，信任是必須堅守的愛人相依的根本——而且與曾經的男友有密切聯系又如何呢？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距離與情感的依附程度可是沒有直接關系的。拉黑了不代表心灰意冷，聯系着反倒可能是因為釋懷。就像我和富貴一樣，雖然聯系得也極少。

上了公交車，四個人直奔後座，剛剛發車，唐清和黃昇又坐到了前面。梓榆拿出耳機給我戴上一只，我想着這樣就差不多了，看來這顆新的心髒是有好運庇佑的。但事實證明，我還是那個不愛交好運的體質。公交走了沒一會兒就停下不動，我和梓榆雖然都只戴着一只耳機，但也都沒有聽到什麽動靜，只以為是堵車。過一會兒看到黃昇走去和司機說些什麽，才引起我倆的注意。原來是因為有一對老夫妻上錯了車，卻已經投幣，而公交車自然是不能退票的，兩人便賴着搗亂。黃昇去催司機開車無果，便自己掏了五塊錢給兩人，并告訴她們：這樣你們還掙了一塊錢，趕緊下車吧，我們還着急走呢！

他的做法引來車上其他人的叫好，也招的我有些眩暈——如果換作是我會去這麽做嗎？他說的話有些太不尊重人了，自然這樣的人也無需尊重，但愈是這樣的無賴愈是不該去招惹的，可能反倒更麻煩了不是嗎？有理也講不通的！——可我不只是這樣想我很清楚自己一定會把那五塊錢的虧損計算在內——這是因為理性嗎？因為思考得全面嗎？還是因為貧窮才會糾結于這五塊錢的虧損？是出于貧窮人的算計，像那老夫婦一樣的可悲。我被這老夫婦耽誤的時間不值五塊錢。

公交向家的方向行駛着，我感受得到自己離家愈來愈近，因為我的心在愈來愈壓抑。五塊錢！四塊錢！貧窮就像先天性心髒病，與生俱來，直到有錢換一顆新的心髒。我現在倒是有一顆新的心髒——我到中專不久就沒有心了，我扔掉了他，不然我就需要每天拼命按住他，為了讓他不因為某些人的優點而過分跳動，這太累了。直到中專畢業後的暑假，才有現在的這顆心新長出來。他還太脆弱。

公交還沒有開出市區，随着時間越來越接近下班高峰，路上的車也越來越多，公交被堵得再次停了下來。但好巧不巧的，路邊停着一輛跑車，不記得是蘭博基尼還是保時捷了。我剛一看到這車思緒就有些低落，我知道自己的心理是病态的，但我對此無能為力。直至聽到梓榆說了一句這車好帥啊，我的心髒終于開始絞痛。

到了家裏的城區，我們還要再倒一趟公交才能到村裏。但這時已經五點多了，由于是私營的公交，我們不知道是不是還有班次，如果沒有就只能打車回家了。這時我媽發來微信消息問我到哪了，我和她說明了情況，她讓我給老伯打個電話問問有沒有時間，讓他捎我回去。

我的神經再次被抻動，想到自己的家裏連輛車都沒有，忍不住怒火中燒。但是不能讓梓榆看出什麽，我不能讓她看到這個——自卑？可憐？陰暗？弱小？暴躁？我不知道用什麽詞來形容此時我腦子裏面自己的樣子。那是一個瘦弱、面色灰暗、衣着陳破、一層沒有血色的黃皮包着骨頭的家夥，他蹲在地上，背景一片黑暗，腳下是一片白色的圓形光斑，就像恐怖電影裏面怨鬼出場的鏡頭。光斑很亮，把他照得很清楚，卻不能讓他看起來陽光，一股陰暗的顏色從額頭向下延伸，沒有向四周圍反射一絲光亮。

我覺得梓榆能看到這些，只要我一個不小心。

我決定給老伯打電話了，這不會暴露什麽的。但他并沒有時間。我毅然決定打車回家。可不記得是剛剛要打車公交就到了，還是已經打到車，公交到了就又取消了，總之最後是坐公交回的家。

我是願意為梓榆花錢的，雖然能力有限，而且花的也不是自己賺的錢。梓榆也很清楚這點，而且她也是知道省錢的，可也因此我傷感憔悴，我擔心她會說——感情不是用錢來表達的。我更擔心——用錢你也表達不起。我知道這話她不會說，但我卻一直這樣對自己說。

在打車之前還有一個插曲。梓榆說去坐450路，坐到終點站再打車回家，這樣就能便宜差不多二十塊錢。其實這個方法我媽也有說。說真的，如果是我自己的話，我會去的。懷着卑微的心情，多走一千米路到450路的站牌，換來二十塊錢，這很劃算了。但現在不行，我想到要懷着卑微和梓榆一起去走這段路，就好像我的心是一塊沾滿煙灰的臘肉，皺巴巴地蜷在一起，黢黑的一塊，在一根繩子上挂着，在風中搖曳。

提前設想，并且抽象化的去感受，這是我最驕傲的一直具備的能力。所以我确信自己無法在那段路上由衷地歡笑，甚至是一直到回家都不能，尤其我還要為照顧梓榆的情緒而努力去演繹出自然坦蕩，這樣的付出不是20元能買到的。我想梓榆該也是一樣的，我覺得她為我承擔了太多，如果沒有物質的愛情真的是一盤沙的話，梓榆就是那個不斷的，不辭辛苦地往上面灑水，祈求穩固的人。我想她也是很無奈很累的，雖然她從沒有任何表現有理由讓我産生這樣的認知，但我就是這樣覺得，這讓我痛心。我曾和她說過我的家庭能力，她笑着告訴我，只要我們以後一起努力就好了。那天晚上我窩在被子裏大哭了一場，我覺得她就是我的妻子了。

所以我雖告訴自己是因為不願意梓榆受苦，才拒絕去走那一千米。但也覺得有另一種情感與之相當，那是自尊，也是自卑，更是畏懼和自私。我不記得那天是否狂風大作，但當時去設想那一千米前路的時候——天空是灰色的，寒風在呼嘯，空氣中滿是揚塵，沙土肆無忌憚地向鼻孔侵襲，只要邁出了第一步，便是風中之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