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未蔔

未蔔

“什麽？又結束了！”秋紅薇險些被一口麻糍噎着。

秋詩意擺擺手，淡然道：“這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戚思洲都被相親市場嫌棄兩年了，咱家早該習慣了。”

“這次能一樣嗎？”秋紅薇接過丈夫遞來的牛奶，喝完放下杯子，對他說，“那小秦可是你們商學院的老師，熟人哪。”

秋詩意學秋女士之前的話，調侃道：“而且不到三十，就已經評上了副教授。”

戚頌玉不贊同地看了女兒一眼：“怎麽說話呢。”

秋紅薇卻沒領情：“你先別管她怎麽說話。你就告訴我，小秦那邊怎麽回你的？”

戚頌玉悶了，又去看兒子。

戚思洲哪裏能想到，今天就在早餐桌上順帶口一說，居然會引起這麽大風波。明明以前他跟相親對象掰了，秋女士的反應也不大啊。

見勢頭不妙，戚思洲趕緊拿話堵：“反正都已經結束了，就別糾結了。”

“這不是糾不糾——”

“媽，我又不是不聽話，您給我安排，我哪次不是乖乖出去相親。”

秋女士稍稍熄了火：“可你這失敗率也太高了。”

“失敗是成功之母。”戚思洲用道理說服她，“就像我畫畫，二十幾年沒人欣賞，忽然有一天就被大衆追捧，誰說得準呢。”

戚頌玉拍拍兒子的肩膀，老父親眼中盡是贊許：“貴在堅持。”

“謝謝爸，”戚思洲給他遞上公文包，“一路順風。”

Advertisement

秋紅薇跟出去囑咐：“慢點兒開車，還有車裏那個空調……”

桌上就剩兄妹倆人，秋詩意不再替他遮掩：“戚思洲，你玩兒賴的。”

“什麽？”戚思洲聽不懂。

“我之前還好奇，你條件不算差，怎麽愣是沒一個人相得上你，原來……”秋詩意“呵呵”了兩聲。

戚思洲臉色驟變：“你聽誰說的？”

“時來私房菜館，”秋詩意十指交叉，抵着下巴，“那天我和幾個朋友在那裏聚餐，剛好聽見。”

戚思洲愣住了，那個私房菜館就是他和小秦老師最後見面的地方，秋詩意沒詐他，真的被她給聽見了。

“不是，我也不是故意玩兒賴。”戚思洲湊過去，“好妹妹，你不懂相親的苦。”

“但我懂媽媽的辛苦。媽那麽認真給你篩選對象，你這麽做辜負了她。你要實在不樂意，真情實感地哭幾回，媽肯定舍不得逼你。”

戚思洲喃喃道：“可是……我不會哭。”

“你也挺慘的，本來就不太能跟陌生人交流，這兩年硬生生練成了談判大師。”

戚思洲無語，心說她到底是誇是貶啊。

“這樣吧，這次我就不揭發你了。下次，媽再給你介紹，你要好好兒跟人家相處，不許再耍小心思。”

“……”

“聽見了沒？”

“聽見了。”

*

沒想到大半個月沒見的人，在相親桌上見到了。

“你好，我叫宋憶鳴，今年二十四歲。”

又來這套，這次還故意表現得生疏了一點。

戚思洲撓了撓耳垂，欲言又止。

“我祖籍江蘇，春溪市人，小學畢業于春溪外國語小學，後來就讀于春溪一中初中部和高中部，高二退學，去了首爾表演藝術高中。”

“為什麽？”戚思洲沒忍住問，“為什麽要轉去那裏？”

宋憶鳴只停頓了一下，回答道：“因為那時在校門口被星探挖掘，他們承諾讓我大紅大紫，我信了。只身去到韓國才告訴我，我沒達到公司的出道标準，需要練習一段時間。練習生時期太無聊，我順便就找了個學上上。”

戚思洲不是想問這些，但還是被他的話帶偏：“嗯……”

“你說。”

“你在韓國出道過，我那天無聊就上網搜了搜。”其實是特意的，還搜了好久，戚思洲疑惑道，“為什麽搜不到你？有關你的信息，竟然一點都找不到。”

“可能因為公司給我取了藝名，”宋憶鳴思考了片刻，“也可能因為我們團太糊了。”

戚思洲似乎對這段很感興趣，聽得入神。

宋憶鳴繼續說：“你能想象嗎，我念完高中，本來都不打算繼續了，結果出道了比當練習生還要輕松，于是我就去考了高麗大學，但沒念完。”

“是因為急着回國？”戚思洲說，“你可以念完大學再回國的。”

“不是這個原因。”宋憶鳴說到這裏臉色有些變了，“因為公司要跟我解約，那個團也解散了，我待在韓國沒什麽意思。”

看來是混得不好，受了委屈。

戚思洲立刻說：“回來好，一個人在國外是挺沒意思的。”

宋憶鳴看了他一眼，語氣怪怪的：“你什麽時候學會的安慰人。”

“沒辦法，這兩年相親練出來的，被逼無奈。”

“你相親了兩年？”

那是戚思洲不願回首的經歷：“第一次相的是個博士生，他說喜歡我的畫，也崇拜我這個人。”

“然後呢？”

“然後我們聊天吃飯，他忽然就哭了，哭着哭着還罵我。”

“罵你什麽？”

“罵我毀了他想象中的戚思洲，他說能畫出那樣作品的人，不該是一塊沒有感情的木頭。”戚思洲想想都後怕，“罵完他就跑了出去，哭得眼睛都花了，過馬路就被車撞了，我在落地窗前看得一清二楚。”

沒想到還有比自己極端的人，宋憶鳴問：“死了？”

戚思洲說：“撞了個腦震蕩。”

宋憶鳴笑：“哦，挺幸運的。”

“但我就不幸運了。”戚思洲抹了把虛汗，“從那以後，我一相親就犯怵，為此還特地報了個語言班，專門教人有感情地說話。”

“那天在學校我就發現了，你比以前變了不少。”宋憶鳴拿起桌上的水杯，“不過……”

戚思洲等着他的“不過”。

宋憶鳴喝了一口水放下，玻璃杯底與大理石桌面碰撞出聲的同時，他說：“你哪樣我都挺喜歡的。”

戚思洲：“……”

突如其來的“喜歡”，讓戚思洲意識到，他們不是單純敘舊，而是在相親。

“你、你是……”戚思洲皺了皺眉，“你家裏人也逼你相親？”

宋憶鳴哪有什麽家裏人，就算有也不管他。

但他還是點頭：“逼得特別緊。”

換別人就不會繼續問了，戚思洲是了解他家情況的。

“誰逼你？你爸？”

“我爸死了。”宋憶鳴像在說別人的爸爸，一點傷心的表情都沒有。

戚思洲發現自己問了不該問的，沉默了。

“你不用覺得抱歉，反正我跟我爸也沒感情。”宋憶鳴說，“他二十多年沒管過我，我十六歲那年他把小三領進家門，還帶了個拖油瓶，根本沒考慮過我的感受。”

這事戚思洲知道。

當年宋憶鳴的爸媽鬧離婚就是因為他爸出軌，離婚後他媽走了，他爸也跑了，再回來時就把魏阿姨和魏清帶了回來，也就是宋憶鳴說的小三和拖油瓶。

“我沒想到的是，他臨死前把他的財産都留給了我，而沒有給那個女人和她的兒子。”宋憶鳴糾正了下，“哦，除了清水弄堂那棟房子。”

人家家裏的事，戚思洲不怎麽好評價。

“所以……”所以爸爸死了，不見得是繼母張羅他相親吧？

宋憶鳴接着說：“那個女人沒拿到多少遺産，就去找我奶奶。你可能不知道，我去韓國那年，他們搬離弄堂是因為我奶奶剛好病了，她跟去上海照顧了我奶奶幾年，魏清也蠻會讨我奶奶歡心。”

戚思洲順着推理：“是她勸你奶奶給你相親？”

宋憶鳴點頭：“我不去，就說我不孝。”

戚思洲問：“那麽她能得到什麽？”

宋憶鳴面不改色：“她能惡心到我，還能騙到我奶奶的棺材本。”說着又補充了一句，“她知道我特別讨厭相親。”

“是這樣……”換作戚思洲也沒辦法，本來還想拒絕的，現在他改主意了，“要不，你聽我說說？”

“嗯。”

“我家裏也逼我相親，我以前吧，跟別人都是互相配合的，但上次被我妹撞見了，她要挾我下次好好跟人處，不然就揭發我。”

宋憶鳴認真聽着：“嗯。”

戚思洲繼續說：“我是決定要認真的，但我不知道這次的相親對象居然是你，而且你的狀況好像不太妙。”

聽到前半句的時候，宋憶鳴握緊了手中的玻璃杯，忍住聽完後半句，才開口：“你想幫我？”

戚思洲點頭：“那你想跟我做……”

宋憶鳴又“嗯”了。

“我還沒說完。”

“我都行。”

都行的話，那就先處處看吧，到時候等他危機解決了，再結束也不遲。

戚思洲心想：這是最後一次，下次我一定好好相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