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婚途
婚途
揚州距離春溪不遠,坐動車一個小時就能到。
戚思洲起早趕路,因為要從家趕到車站,經過一段車程後,又要從車站趕到美術館,如此輾轉,肯定體面不了,所以他得多轉一站——去昨晚預定的酒店換身行頭,稍微拾掇拾掇自己。
都是這些年參加各種頒獎典禮和特邀展覽被逼出來的精致,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折騰。
從前有公司和經紀人忙前忙後,現如今什麽都得自己來。
戚思洲抵達酒店後懶得出去,叫了外賣,吃完洗了個澡,打開行李箱,翻出秋女士為他準備的那套新西裝。
襯衫穿好,想起來找袖扣,找了好久沒找到。
恰逢此時,宋憶鳴的電話打了過來。
“吃午飯了嗎?”
“吃了。”戚思洲打開外放,把手機放在桌上,自己則是繼續在行李箱裏摸索,“你呢?”
“牧凱正在找餐廳,之前選好的那家客人太多了。”
“哦。”戚思洲的聲音有些急促,“今天拍攝順利嗎?”
“挺順利的,五點前就能收工。”宋憶鳴聽出了異樣,“你在找什麽嗎?”
“袖扣。我記得我帶了的。”
“別着急,慢慢——”
“啊,在這兒!找到了,在夾層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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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就好。”宋憶鳴替他松了口氣,“時間還早,休息會兒再出去吧,現在外面很熱。”
“我知道。”
時間确實還早,但有教訓在先,總在狀況外的戚思洲這次并不打算出狀況,所以挂斷電話之後,他還是選擇了立刻出門。
畫展在一家私人美術館舉辦,戚思洲抵達後給老師發了條消息,只說等下不用派人來接他。
消息才發出去,老師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你到美術館了?”
戚思洲有點懵住了,不利索地回答道:“到了,剛到的。您已經派人去酒店接我了嗎?”
“我正打算呢。”
“抱歉。”
“這有什麽好道歉的,你自己來,倒省了我的事。不過距離畫展開始還有一段時間,我現在在工作室,一時半會兒抽不開身。”
“沒關系,我可以在附近先逛逛。”
“行,我給裏面的人打個招呼,先放你進去。”
戚思洲不是這個意思,他本意是在美術館外面逛。
可老師那邊似乎挺忙,說完就挂了電話,戚思洲連聲“再見”都沒來得及回複。
等了大概五分鐘,玻璃門內的照明燈驀然亮起,一個穿着挺括西裝的男人踩着輕快的步伐朝他走來:“你是戚思洲?”
門被男人從裏面推開,與此同時,男士香水的随性和濃烈撲鼻而來。
戚思洲走了進去:“我是戚思洲。你怎麽稱呼?”
“叫我錢忱就行。”
戚思洲正式向他問候了聲“你好”,然後跟着他往館內走。
“去泡壺茶,”他跟身旁的工作人員交代完,忽然想起問戚思洲,“還是咖啡更好?”
第一次見面即使不拘謹,像錢忱這樣熱情洋溢,戚思洲見到的也不多。不光是他的外在打扮,還有他跟人說話的語氣神态,真的,太像個游刃有餘的花花公子。
不過戚思洲并不在意,回複他:“不用麻煩。”
“媽親自打電話,讓我招待你,我可不敢怠慢。”錢忱直接指揮身邊的人,“所有都準備一份。”
“好的,錢總。”
戚思洲被那聲“媽”震驚到了,問他:“你是老師的兒子?”
“這個嘛,算是吧。”錢忱露出微笑,捏着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轉了幾圈。
戚思洲沒有繼續深究他和老師的關系,而是被他手上的戒指吸引。
錢忱本人似乎也挺想秀一秀,擡起手指給戚思洲看:“不錯吧,世上僅有兩枚,還有一枚在我愛人手上,他的手指修長秀氣,戴着比我好看多了。”
“挺好的。”戚思洲想起來自己跟宋憶鳴還什麽都沒有,忍不住向這位不算太熟的錢先生打聽,“你這戒指是找設計師定做的嗎?”
“是啊。”錢忱瞧他看得那麽專注,會心一笑,熱情道,“你需要的話,我可以把那設計師介紹給你。”
戚思洲忙道:“謝謝。”
“用不着客氣。你是我媽的學生,她拿你當自己人,我當然也要關照你。”錢忱摸了摸口袋,沒摸到手機,就遞了張名片過去,“回頭聯系我,我再讓設計師找你。”
戚思洲仔細地将名片揣進西裝口袋,再次向錢忱請教:“制作工期大概需要多久?”
“看你怎麽選。”錢忱說,“我當時是提了要求,設計師完全按照我的意思做的。如果你沒什麽想法,可以買斷他的設計稿,這樣既快又無需費神,不到一個月就可以完成。”
*
“信不信,等下周雜志出刊,你一定會紅!”
“所以你的目的就是捧紅我,然後讓我更好地為你打工?”
“話倒也不必這麽說,咱們倆這是互惠互利、共贏雙贏。而且我又不要你簽賣身契,只要拿到模特約,我就心滿意足了。”
“再說吧。”
拍攝收工時間要比預期早得多,宋憶鳴坐在車裏考慮是否可以給戚思洲打個電話,猶豫再三,怕打擾戚思洲看展,還是打消了念頭。
而就這麽一會兒時間,牧凱上了他的車,并且告知他,晚飯由他請客。
“你還別不信,我們BOLAN捧模特,沒有不成功的。當然,前提是我看好的、決定捧的,成功案例我能給你列舉一籮筐。”
“先別列舉了,先想想你要吃什麽吧。”宋憶鳴駛出停車場,室外的自然光晃得他眨了下眼皮,“太陽還這麽大。”
“這才四點,吃晚飯會不會太早?”牧凱指了指前方,“前面變道,左拐去喝兩杯。”
宋憶鳴沒聽他的,繼續直行:“大白天喝酒?”
“想什麽呢,我說的喝兩杯,是喝茶。”牧凱見他似乎有目的地,問道,“哎,你這是要去哪兒,我可不負責陪逛啊。”
“誰讓你非擠上車的。”宋憶鳴毫無感情地回道,“我要去個地方,返程差不多到飯點了,你有足夠的時間考慮晚上吃什麽。”
有心逗他,卻不見他情緒的起伏,牧凱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就像高中時期,牧凱發現宋憶鳴的情緒過于低落,便總想着要開導他,卻總是無從下手。
其實自從宋憶鳴回國,牧凱就又陷入了那種無能為力之中,而今天的拍攝,則是讓牧凱的擔憂程度加深。
不是說宋憶鳴拍得不好,而是他拍得實在太好,攝影師提出營造空靈和渙散的氛圍,他的表現力簡直令人咋舌,牧凱當即産生一個疑問——他的病真的好了嗎?
幾十分鐘的路程之後,車停了下來。
牧凱聽見宋憶鳴說:“你坐在車裏等我一下。”
一邊說,一邊打開扶手箱,從裏面抽出了一張提貨單。
牧凱眼底一閃而過的,還有幾瓶藥,他只看清了其中一瓶是碳酸锂緩釋片。
牧凱一直以為宋憶鳴只是抑郁,可當他打開扶手箱,将裏面的藥一一搜索之後,才發現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樣。
宋憶鳴仍在服藥,是病已經複發了,還是預防複發?
這些戚思洲知道嗎?
牧凱握着手機,盯到熄屏,車門再次被打開,宋憶鳴坐了進來,他偏過頭:“你……”
“怎麽了?”宋憶鳴看了眼他的手機,“想好吃什麽了嗎?”
“……想好了。”牧凱勉強地笑了笑,收起手機,頭向窗外探了探,“招牌上寫着設計師工作室,設計什麽的?”
“戒指。”宋憶鳴毫無隐瞞,“我定做了款對戒。”
牧凱“哦”了聲:“跟思洲在一起,是不是很開心?”
宋憶鳴回道:“開心。”
牧凱追問:“是哪種開心?”
宋憶鳴轉過頭:“你究竟想問什麽?”
“想問的有點多。”牧凱嘆了口氣,“我現在就想知道,你對思洲的感情,是在病發前,還是在病發後?”
牧凱問得不算委婉。很多人認為,病人的愛不算愛,那可能是一種誤判、或是寄托。
“告訴你實話吧,我剛剛翻了你的藥,本來想問你的病情是不是複發了。”牧凱瞥了眼他手中的戒指盒,“但……腦子裏忽然冒出很多從前沒有想過的問題,害怕你走錯路,更怕你無意間傷害了思洲。”
宋憶鳴回道:“我的病是真的,愛他也是真的。無論病發前、病發後,還是治愈前、治愈後,我的心都沒有過動搖,即使複發了,我也确定,我唯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他,我會傾盡所有保護他。”
牧凱皺着眉:“我記得你以前只有抑郁的症狀,沒有出現躁狂期。”
“我第一次意識到的時候也很意外,不想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宋憶鳴低垂眼眸,“我知道,處于那個時期的我會很瘋狂、會很狼狽、會做出一些不受控的事情,所以我才離開了這麽多年。”
“這些你告訴他了嗎?”
“說過,但沒說很多。”
“慢慢來吧。”牧凱拍拍宋憶鳴的肩膀,“謹遵醫囑,該吃的藥不能停。還有,別害怕,思洲比你想的要善良,就算你在他面前發瘋,他也不會讨厭你的,反而會更加憐愛你。”
“首先,我不會在他面前發瘋;其次,他的善良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最後,謝謝你,但我不喜歡你的語氣。”宋憶鳴說着拂開了落在自己肩上的手,“我比你更懂他。”
“我不會跟你搶,你要提防的也從來不是我,我對戚思洲的關心完全是出于——”
牧凱的話戛然而止,宋憶鳴問:“出于什麽?”
“——出于他是個好人,”牧凱笑得有些欲蓋彌彰,“所以你別想太多。”
不等宋憶鳴追問,車內突然響起一陣手機鈴聲。
兩人用的同款手機,就連鈴聲也是最經典的那支,一時沒分出是誰的,是以同時去摸手機。
牧凱落了空,不是找他的。
旁邊的宋憶鳴笑容洋溢地接起了電話:“嗯,我拍攝結束了。你畫展看完了?什麽時候回家?我去車站接你?”
牧凱在心裏默默吐槽:你是真不浪費一點好情緒,都攢着留給戚思洲了,合着我們這些人都是垃圾桶?
又心想:算了算了,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了,你開心就好。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牧凱對待宋憶鳴就像對待另一個自己。希望他勇敢告白,希望他不被拒絕,希望他得到幸福,自己無法實現的,希望他能實現。
伴随着兩聲振動,手機屏幕驟然亮起。
是一則無聊的系統推送。
牧凱不感興趣,卻還是解開了屏保,然後不帶目的、只是習慣地看着手機壁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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