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姐！”

鐘離春把鐘離秋迎進屋：“外面冷，快進來暖和暖和。春秋呢？怎麽沒帶他來？”

“路遠，帶着他不方便，我把他托付給學堂的師父暫時照看幾天，這樣他也不至于落下功課。”鐘離秋在榻上坐下。

“孩子還小，功課固然要緊，只是你也別太勉強他了。”鐘離春轉身對宮人說：“你們都下去吧，本後和妹妹要說會兒話。”

宮人們俯首稱是，退了出去。

鐘離秋見宮人們都退出去了，小聲問道：“姐，你最近怎麽樣？大王沒再為難你吧？”

“沒事，你別擔心。”鐘離春笑了笑，“你怎麽樣？”

“我挺好的，春秋也好。我只是擔心你，上次我聽到大王暗諷你和孫先生有染，我回去後越想越不放心，大王當着我的面，都敢那麽羞辱你，背地裏還不知道要怎麽苛待你呢…所以一有機會，我就趕緊來看看你，就擔心你在宮裏過得艱難。”

鐘離春安慰她說：“大王那天是喝醉了酒，胡言亂語了，你不用太在意。我沒事，大王平時不常來我這，我倒也樂得清靜。”

鐘離秋心疼地看着她：“姐，你不用瞞我，你一個人在宮裏，肯定受了不少委屈，你看你瘦了這麽多…”

“委屈倒沒什麽，只是這宮裏擡頭就只有這四方的天，實在是悶得慌。”鐘離春嘆了口氣，“不說這個了，你難得來一次，多住幾天吧，姐姐每天都想你，你多陪姐姐幾天。”

“你們姐妹倆在聊什麽呢？”齊宣王走了進來。

“大王。”鐘離姐妹趕緊跪下行禮。

“快起來吧。”齊宣王把鐘離春拉起來，又轉頭對鐘離秋說，“你難得進宮一次，別太拘束，這是你姐姐的家，你就把這也當成是你自己家就是了。”

“多謝大王，妾身實在不敢承受。”鐘離秋低頭說道。

齊宣王笑道：“怎麽不敢承受呢，寡人說的都是實話。正好，我看你姐姐獨自一人在宮裏，思念親人，你既然說你不敢承受，那不如寡人也收了你做王妃，你和你姐姐一起陪伴寡人，彼此有個照應，你也能把王宮當成自己家了，如何？”

鐘離秋大驚失色：“大王…大王的好意妾身心領了，可是妾身…畢竟曾是公孫閱的妻子，他是齊國的敵人，妾身…不配侍奉大王…”

齊宣王奇怪地說：“這可奇了，別的女子若有此殊榮，早就樂得上天了，你竟還推辭。公孫閱既然都已經死了，寡人也就不會在意你曾是他的妻子，你若是不放心孩子，寡人可以破例讓你把孩子帶進宮中撫養，怎麽樣？”

“大王，妹妹生性倔強，斷斷受不了宮中禮教約束，而且她已經有意中人了，這次來，就是來告訴我她要籌備婚禮了，是吧，秋？”鐘離春對鐘離秋暗暗使了個眼色。

齊宣王不以為然：“有意中人又怎樣，不管是什麽樣的人，也不如嫁進王宮榮華富貴。她若是收了人家的聘禮，寡人出錢給她退回去就是了。”

“大王，妹妹從小就是個認死理的，一旦是她認準的人，誰勸都拉不回來的，何況我看妹妹這次是真的動了感情，就算讓她進宮侍奉大王，她的心也還是在那個人身上，那麽勉強又有何益？大王也是個真性情的人，看他們情深至此，何不成全了他們？”

齊宣王冷笑一聲：“一個女人嫁人，真心有什麽要緊，夫家的地位才是最重要的。你妹妹年紀也不小了，還是個寡婦帶着孩子，想必也沒什麽好人家要了，寡人肯要她，你們應該感到榮幸才是。”

鐘離春沉下臉：“大王這麽說，便是看不上臣妾的妹妹了，那麽又為何要讓臣妾的妹妹入宮呢？再說，若是找不到中意的人家，臣妾寧願讓妹妹終身不嫁。大王若是對此有什麽異議的話，可以将我們姐妹逐出王宮。”

齊宣王欲言又止，轉身拂袖而去。

“姐…”鐘離秋拉了拉鐘離春的衣袖：“大王會不會因此遷怒于你？如果真是這樣，那我還是…嫁給大王好了…”

鐘離春打斷了她的話：“秋，你不用操心，姐姐說什麽都不會讓你嫁給大王的。”

“我是怕大王一生氣，會責罰姐姐…”

鐘離春沉默了片刻，說道：“秋，今晚趁着夜色，你快走吧。”

鐘離秋一愣：“姐姐方才不是還說，想讓我在這多住幾天嗎？”

“大王的脾氣我知道，他得不到你，絕不會善罷甘休的。若他真的要強占了你，只怕是我也無能為力了…”鐘離春的聲音染上了些無奈，漸漸低了下去，“所以，秋，趁着現在事情還好辦，你快走吧，走得越遠越好，別再回來了…”

“那不行！我走了，大王為難你，那怎麽辦？”

鐘離春看着鐘離秋，眼中盈滿了淚，卻無比堅決：“你不用擔心姐姐，大王需要我這個王後幫他治理齊國，不會輕易把我怎麽樣的。秋，從前姐姐為了救孫先生，讓你嫁給了公孫閱，讓你吃盡了苦，這一次，姐姐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做你不願做的事，你走吧，到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找個真心喜歡的人，好好過日子…”

“姐…”鐘離秋撲進鐘離春的懷中，泣不成聲，“我舍不得你…這一走，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你了…都怪我，今天我要是不來就好了…”

鐘離春輕輕地撫着鐘離秋的背：“秋，姐姐也舍不得你…可是姐姐不能眼看着你後半輩子再委曲求全，更不能看到你和姐姐一樣，被困在這王宮裏，過你不喜歡的生活…秋，走吧，趁着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趁着你還有機會在這世間尋一位真心喜歡的男子，和他好好過日子…你答應姐姐，不管發生什麽，都要好好活着…”

鐘離春伫立在王宮的門口，看着鐘離秋的馬車漸漸消失在了夜幕中。

她知道，此後，她便真的是孤身一人了。而生活，卻仍要繼續下去。

這些年的那些理想，那些堅持，那些與這壓得她喘不過氣的男權社會的抗争，現在看來，如同一個悲涼的笑話。

鐘離春擡起頭，看到了高挂在天邊的月，想起從韓國回齊國之前的那個晚上，也有這般的月光，他們相依在月光之下，憧憬着似乎近在咫尺的圓滿結局…

然而再亮的月光，也終究冰涼。

正如再堅強的憧憬，也敵不過宿命。

只是不管怎樣她也要活下去，也許是因為不甘就這樣放棄，也許是為了對得起當年那個拼命努力不向命運低頭的自己，也許是因為世間還有她牽挂之人與未竟之事，又也許，只是因為一點渺茫的希望，一點她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麽的希望。

活下去，看看窗外的月光，那如同當年一般靜靜照着她的月光。

那是這錦衣玉食的精致牢籠中，她唯一能看得到的光亮。

“你妹妹走了？”

“是，臣妾的妹妹家裏有些事，昨日急忙趕回去了。”

齊宣王不屑地撇撇嘴：“就你妹妹這樣的，寡人看上她她居然還不肯，真是不識擡舉。”

鐘離春沉默不語。

齊宣王又說：“對了，寡人有事要跟你說。前些日子，寡人令匡章将軍率兵攻打燕國，沒想到僅僅五十天就打下來了，可見是天意要齊國勝利啊！寡人有心要吞并燕國，朝中大臣們争論不休，你怎麽看？”

鐘離春想了想，說：“吞并燕國，也未嘗不可，只是大王若吞并燕國，必須要對燕國的百姓施行仁政，才能盡得民心，守住燕國。”

齊宣王不以為然地說：“以齊國的實力，守住燕國輕而易舉，這次這麽快就攻下了燕國就是證據，不必這麽費事。”

“不，燕國實力不可小觑，此次齊國輕而易舉攻破了燕國，是因為燕國的百姓怨恨此前當政的相國子之，希望齊國能幫他們除掉子之，所以輕易地就讓齊國取勝了，而如果齊國除掉了子之，卻還像他一樣，對百姓施行苛政，那麽燕國的百姓遲早也會怨怼齊國的。”

“齊國伐燕，歸根結底還是為了齊國自己的利益，如此，從燕國搜刮些好東西、招募些人馬倒也未嘗不可，寡人也會囑咐匡将軍，看着手下的士兵們，不要太過分。”齊宣王笑道，“這樣的事，王後以後也就不要再操心了，還是管好後宮的事吧。”

“大王，臣妾操心也是為了齊國着想，臣妾和大王一樣，希望齊國強盛，所以還請大王仔細考慮臣妾的意見，善待燕國的百姓，以保住齊國的勝利…”

齊宣王微微變了臉色：“王後，前朝的事自有寡人和大臣們定奪，你一個女人，管好後宮，服侍好寡人就行了，如此插手前朝的事，難道你一個女人想把持朝政嗎？”

鐘離春一愣，連忙說：“臣妾并非此意，只是大王既然來問臣妾，那麽臣妾便說了自己的想法而已。”

齊宣王冷笑一聲，說道：“王後，你當年随軍出征，寡人已是萬般不情願，你身在後宮，卻與手握兵權的田将軍熟識，他日你若誕下王子，誰又能保證你不會與田将軍聯手，逼迫寡人立他為太子，意圖王位？再說，就算你當年自證清白，寡人又怎麽知道你和孫軍師不會…”

鐘離春沉下臉，打斷了他的話：“大王已經答應臣妾，不會再提起此事。臣妾對大王并無二心，也并無觊觎王位之意。臣妾當年随軍，只是因為自己武功高強，想要為齊國戰勝魏國盡一份力而已。再說，田将軍已經向大王辭官，也并非手握兵權了。臣妾知道大王對臣妾心存芥蒂，只是臣妾已向大王證明臣妾與孫軍師的傳言純屬無中生有，大王方才所言，也未免有些強詞奪理了。”

齊宣王轉身逼視着她：“是寡人強詞奪理，還是你的才能讓寡人不得不懷疑你？寡人方才用朝政之事試探你，你一個深宮女子卻對答如流，倘若有一天你再有了兵權，豈不是要做寡人的主了？王後，你別忘了，寡人是一國之君，只要是寡人想要占有的女人，你也好，你妹妹也好，寡人都一定會得到，而你就算再有才幹，也只是個女人，自古以來，女人要想活在世上，就只能依附于男人，所以除了安心服侍寡人，你沒有別的出路。不管你從前和孫軍師有沒有過什麽，你現在都是寡人的女人，若你對寡人有二心，寡人有的是辦法讓你生不如死，而且不只是你，對你妹妹，對孫軍師，寡人都不會手軟。”

鐘離春轉過身去：“既然大王如此不信任臣妾，那不管臣妾說什麽也都沒用了，大王不如殺了臣妾，或者把臣妾趕出王宮，貶為庶人吧。”

齊宣王扳過她的肩膀，獰笑着說：“你放心，寡人還沒完全得到你，怎麽舍得殺了你呢？除非你死了，否則寡人永遠都不會讓你離開王宮的。寡人會慢慢等着，等着你對寡人死心塌地，總有一天，寡人會得到你的心，若你執意不給，寡人便把你的心一點一點地挖出來…”

夜已深，鐘離春仍然醒着。

聽到了齊宣王白天說的話之後，她反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釋然。既然無論如何都是死，那不如拼上這條命，逃出去，就算不成功，至少臨死前也做了件自己想做的事。

只是，而逃出去，絕非易事，就算她自己可以拼命，也難免會牽連到她的親人和愛人。這些年她百般隐忍，就是為了不因為她而牽連到其他人。若如今她不管不顧地逃了出去而讓鐘離秋或先生受了牽連，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原諒自己。

她必須，要等到一個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