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季然的善意

季然的善意

月秀躲在屋子裏沒出現，對于父親的做法，她其實是不贊同的，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一大家子人看着，她又能做點什麽？

無非就是躲在屋裏掉兩滴眼淚，也不知道是在難受什麽。

“小梨，那是你外公，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月秀如今可以告訴蘇梨的，也就幹巴巴的這麽幾句話，她有心想照顧父親，卻沒有這個實力。

嫁過來蘇家那麽多年，月秀都快要忘記自己還有個爹。

更離譜的是，蘇梨根本不知道有這個外公的存在。

“媽，你怎麽以前不告訴我？”

月秀聽到這話沉默下來，這要讓她怎麽說？說外公的身份不好？以前是地主？還是要告訴蘇梨，自己之前是地主家的女兒？

這兩點她都說不出口。

“這件事情，媽也不知道怎麽跟你說。可你外公從前，是最疼媽媽的。”月秀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心情頗為低落，也沒等蘇梨回答，絮絮叨叨的跟蘇梨說了很多關于李老頭的事情。

那些都是月秀珍貴的記憶。

就算他們父女二人因為身份的原因被欺負，可月秀從來都沒覺得是親爹的錯。

她只是不理解為何會受到這樣的對待。

“我們回來之前，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月秀問出聲，“是不是蘇彤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情？”

“沒！她說要舉報外公，所以我一時氣不過就跟她打起來了！”蘇梨可不想告訴月秀蘇彤說了什麽，別說蘇彤現在已經出嫁了，就算還在家裏，月秀還能對侄女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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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秀一聽這話，神情都黯淡不少。

蘇梨為了讓月秀打起精神來，故意問一些月秀小時候的事情，月秀見她有興趣，就打起精神跟她說話，那曾想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

蘇梨：……

這就是适得其反嗎？

蘇梨安慰不了月秀，也就歇了心思，吃過飯之後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發呆，最近太陽曬得愈發厲害，大中午的也沒有人下地幹活，公分要緊，産量要緊，但是人更要緊。

也有些不怕死的要去幹活，被大隊長禁止。

免得産生中暑事件。

至于那群知青，當然是樂得清閑，季然就是其中之一，不需要下地幹活，當然就躲在家裏偷懶，結果就看到蘇梨悶悶不樂的坐在院子裏，“喲，今天不補課？”

蘇梨點頭，“老師有點事情。”

“你們老師，那事情還挺多啊。”季然有些嘲諷，高考已經暫停快十年，再有激情的老師也開始變的懈怠，畢竟再怎麽學都是高中畢業頂天。

上大學要靠關系，按照蘇梨這關系，估摸着也夠嗆。

真不知道這一天天的跑學校那麽積極是幹什麽。

“老師也都挺忙的。”

“你還真會為他們開脫，這麽忙還補課幹什麽？”季然只覺得莫名其妙。

“因為平時太忙，所以有空才上課，沒什麽毛病。”蘇梨心不在焉，回答起來怎麽聽怎麽敷衍，季然聽了幾句，覺得這人是存心擡杠。

“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沒有什麽意思……”蘇梨單手支撐着下巴，看地上的螞蟻爬來爬去，怎麽看怎麽無聊，“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應該下地幹活去了？”

“天熱，大隊長不讓。”季然指了指太陽，蘇梨瞬間了然。

被胡亞慧那麽一折騰，大隊長也實在是不敢再大中午的讓人下地。

“那你不好好去休息，過來幹嘛？”

“我過來看看你，這麽傻乎乎的坐在院子裏發啥呆？”季然只覺得莫名其妙，心想着該不會是中暑後遺症，剛想具體問問。

就看見蘇梨抱着膝蓋不作聲。

季然也不知道這些小姑娘的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東西，他煩躁的抓了抓頭發，“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蘇梨心裏不舒服！

可她不好說，說出來總覺得怪怪的！

“我沒事。”蘇梨把頭靠在膝蓋上，一個勁的盯着螞蟻，她想起上輩子自己的外公，也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對她很好，極盡寵愛。

雖然醫生都說她活不了多久，就算活下來也不會好。

可家裏沒有任何人要放棄她，爸爸媽媽很多時候要上班，她都是一個人住在醫院裏，外公會經常來陪她，跟她帶一些東西，告訴她一些新鮮事。

蘇梨在小的時候，最期待的人就是外公，比爸爸媽媽還要期待。

只可惜外公走的比她還要早。

蘇梨永遠都記得外公被查出惡性腫瘤的那一天，發病很快，甚至是毫無征兆，外公就倒下了，醫院對他們搖搖頭，讓帶回家去等死。

蘇梨不能接受這個結果，這結果比她知道自己沒有多少年好活更難接受，她那天大吵大鬧，跟瘋了似的，鬧得自己進了加護病房。

最後還是外公出面勸的她。

蘇梨永遠都記得外公躺在病床上，虛弱的看着她，還是一樣的笑容，和藹，包容。

“我沒辦法看到小梨結婚了。”

蘇梨沒辦法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只是不能接受，怎麽都不能接受，她原本以為喜怒哀樂這種情緒，她可以控制的很好很好，可以淡然的面對生離死別。

可到了那時候她才知道，她根本面對不了……

再後來，外公就很平靜的走了。

再然後，蘇梨就死在了冰冷的醫院裏，她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不管舍得還是不舍得，她就是死了。

“我今天見到我外公了。”蘇梨喃喃開口，幸虧季然一直陪在她身邊，不然還真聽不清楚她在說點什麽。

“這是好事情，你幹嘛悶悶不樂的？”

“我外公他，回家了，不想在我家吃飯。”蘇梨不知道要不要告訴季然事情的原委，挑挑揀揀的說了幾句，可又想到季然已經知道自己那麽多事情，瞞着也沒必要。

“我外公之前家庭成分不好，他怕連累我們。所以……”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季然要是在聽不明白，那就是個傻子，他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問蘇梨想怎麽樣。

蘇梨一臉茫然，她也不知道。

“我就是挺難受的，我想去看看外公。”這估計也是她唯一能做的。

季然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讓她去問月秀外公住在哪裏，“我出去一趟，等等我們就在村口見。”

“你要去幹嘛？”蘇梨沒搞明白。

季然也沒解釋，一溜煙就跑了，蘇梨溜達到屋裏去問月秀，月秀因為太難受每吃午飯，現在聽蘇梨問起，想也沒想的就說了。

說完才問蘇梨想幹什麽。

“我去看看外公。”

蘇梨說完就往外走，月秀怎麽攔都攔不住，剛走出門就被趙秀珍招呼過去吃飯。錢二妮和李桂花兩人沒午飯吃，這會兒在屋裏狂喝水，兩人都不想吃虧，既然沒飯吃，那就，比誰喝的水多吧。

兩人誰都不肯讓誰，看到月秀來了看都不看一眼。

月秀也沒搭理兩個嫂子，低着頭開始扒飯，趙秀珍看了兩眼，沒說話。

李桂花和錢二妮開始搶水。

趙秀珍看着這倆蠢蠢的兒媳婦，更歇了說話的心思。

蘇梨順着樹蔭走到村口，一路上一個人也沒碰見，想來也是，這毒太陽曬着，出來的估摸都是傻子，而她，就是最大的那個傻子。

連季然想做什麽都不知道，居然就這麽傻傻的出來了？！

蘇梨在村口登了沒多久，就看見季然提着一些東西過來，“趕緊走。”

“你這些都是什麽？”

“送你外公的。”

蘇梨：……

他們什麽時候熟悉到這個份上了嗎？為什麽這架勢被季然搞得像是去見家長似的？蘇梨很想忽略心裏詭異的想法，可偏偏季然沒給她時間思考。

“我下午還要去地裏幹活，別耽誤時間。”

蘇梨就這麽半推半就跟季然一起離開百花村，李老頭住在隔壁村的一個破屋裏面，漏風漏雨，天熱的時候裏面悶熱難耐。

兩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的時候，季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外公就住在這裏？”

蘇梨也不敢相信，可媽媽給的地址就是這個。

更何況……一路上走來問的路，也是這個地址。

至于這破房子……

蘇梨可能兩輩子加起來，都沒看到過這麽慘烈的房子。

“應該是這裏的。”蘇梨看了眼房子，壯着膽子走上前去敲門，等待的時間非常煎熬，她都不知道要期待是外公，還是不要期待。

“就你這動作，能聽得到？”季然走過去把門敲得震天響，蘇梨被這個騷操作給驚呆了。

“萬一敲錯咋辦？”

“敲錯就敲錯，盡快找下一家不就行了？”

蘇梨：……

說的好有道理，她都沒有辦法反駁！

沒多久就傳來了李老頭的聲音，蘇梨站在外面有些坐立不安，好在門很快打開，她糾結的時間都沒有多少。

“外公。”蘇梨甜甜的喊了一聲，李老頭壓根沒想到站在門外的人會是蘇梨，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

呆呆的看着蘇梨，模樣很是滑稽。

“小，小梨？你怎麽來了？”李老頭立馬錯開身，讓兩人進去，可家裏實在是寒酸，連一張像樣的凳子都找不出來，李老頭覺得過意不去。

局促不安的站在蘇梨面前。

蘇梨并不知道是什麽樣的經歷，才會讓一個老人露出這樣的神情，可她今天過來，只是單純過來看外公的。

“外公你不要忙，我就是過來看看你。”蘇梨抓着李老頭的手安慰她，那雙蒼老的手上滿滿都是歲月的痕跡。

李老頭果然放松下來，看着蘇梨不停的追問，“你娘呢？沒跟你一起過來？你怎麽一個人跑到這裏來了？”

“外公，不是一個人，我跟我朋友一起來的。”

“好，好……”李老頭激動的語無倫次，哪裏還能想到去問季然的身份。

李老頭已經默認季然是蘇梨的對象，不然怎麽會陪蘇梨過來看他這個老不死的？

兩人跟着李老頭一起進家門，才真正見識到什麽叫做家徒四壁，就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

桌子是缺了一個角的，凳子是少一條腿的，勉強的靠在牆角，用牆壁支撐重量，還能坐一坐。

那張床就更不能看，就是幾塊木板拼在一起的，夏天還好，冬天可怎麽辦？

就這地方？

“外公你一直住在這裏嗎？你為什麽都不去找爸媽？”蘇梨怎麽都想不到李老頭的生活是這麽凄慘的，這地方怎麽能住人？

根本就住不了！

“你爸的工作那麽忙，怎麽好去打擾他？”李老頭絲毫不在意自己住的是什麽地方，對于他來說，女兒和女婿還有外孫女好好的，就好了！

至于別的，不需要計較那麽多。更何況蘇啓明每次回來，都會過來看他，作為女婿，蘇啓明比絕大多數的男人都做的好。

“可是…你也不能住在這個地方啊？這裏怎麽住人？這刮風下雨的……”蘇梨都要說不下去。

“這有什麽關系？當年我帶着你娘逃難的時候，什麽地方沒去過？我們還住過牛棚……”李老頭說這話的時候特意看了一眼季然。

他經歷的事情太多，看到過的人也太多。

對于有些事情都有自己的考慮，蘇梨不帶季然過來也就算了，既然一起過來了……

那有些事情，他總是要為外孫女考慮的。

季然也沒表現出特別大的反應，時不時的點點頭，又搖頭，對這件事情的認同度還挺高的。

還陪着李老頭天南地北的聊了起來，聊得內容蘇梨一句都聽不懂，明顯感覺到自己和這兩個人是不同世界的。

她雖然聽不懂，卻能感覺到外公很快樂。

時間過得很快，她可以很清晰的感覺到時間的流逝，但是不忍心打斷季然和外公，直到日落西山，實在是不能在讓他們留下去，李老頭才依依不舍的要送他們離開。

“你們快點回去…”

“外公，那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

“好，好。”李老頭止不住的咳嗽起來，嗆得一塌糊塗，蘇梨總覺得外公快要把肺給咳出來了！

“外公？你沒事吧？你是不是生病了？”蘇梨緊張的問，許是上輩子在醫院住的時間太久，導致蘇梨對生病有很大的抵觸，這會兒看到李老頭咳嗽，立馬警覺起來。

“沒事……咳咳……沒事。”李老頭一邊咳嗽一邊擺手，想讓兩個孩子快點走，偏偏蘇梨怎麽都不肯走。

李老頭咳嗽的愈發厲害，嘔出一口血來。

蘇梨看的觸目驚心，捂着嘴不敢說話。

這……

這麽嚴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