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尋舍
尋舍
重逢之夜,兩人就這樣,別別扭扭的坐了半晚上。
倔到最後也不是個辦法,最終,到底還是各讓了一步。
為表誠意,沈清昭先坦誠了隐瞞身份的事實,當然同時也狡辯了一番,稱那時自己這樣做也是為了自保,是無奈之舉。
祝九河則是氣他不相信自己,但轉念一想,夜盜書信是陰差陽錯,救他一命是純屬巧合,兩人不過是萍水相逢,談何信任。
只能說,這些當官的都不是好東西,沈老侯爺利用他,沈小侯爺也利用他,他大概是天生跟姓沈的八字犯沖吧。
現在這人居然大言不慚,又說要去姑蘇……
祝九河一臉狐疑:“當真?”
沈清昭一臉真誠,見他态度緩和,馬上眉開眼笑:“自然當真的。”
祝九河:……
好像問了句廢話。
關鍵問題根本不在于當不當真,問題是,他好像……本來就不想拒絕。
好像……哪怕他又想利用他幹什麽,他也都會答應。
祝九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趕忙醒過神,輕咳一聲,不再看他笑彎了的眉眼。
這人有毒吧,一個男人撒嬌,怎麽比女人撒嬌還難以抗拒?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遠處烽火臺已經冒起了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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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難的人們被一聲刺耳的竹哨聲驚醒,很快便又被官兵們趕着繼續上路。
出了這片兵營,逃難的人群逐漸開始出現分流,有的往東,有的往西,各自投奔親友去了,無親無故的就繼續往南跑,畢竟跑的越遠越安全。
祝九河和沈清昭也跟士兵大哥道了別,然後牽着弱不禁風的“夫人”一起,站在命運的路口。
命運的方向必然要夫人來引領,祝九河請示道:“大人,請問我們去哪?”
沈清昭裝作沒聽見他語氣中的故意嘲諷,低眉順眼的,瞅着自己的腳尖。
“先去金陵吧。”
去金陵的這一路出奇的順利。
北方打仗,越往南反而越平靜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沈清昭說到底是少爺,再加上本來身體就病弱,連續的趕路,有些吃不消了。
途徑徽州城附近,兩人在一處農莊短暫的停留了幾天,走的時候向莊主買了輛小馬車,讓沈清昭坐在馬車裏。
祝九河坐在車前,一邊趕馬,一邊懷疑人生,感覺自己越來越像少爺的随從了……
就這樣,半月後,兩人終于來到了金陵。
金陵是江南第一大城,傳說中的煙波畫船,美女如雲。
到了這裏,北方皇權争鬥的氛圍就好像已經完全消失了一樣,街道寬闊,兩邊是茶樓,酒館,當鋪,作坊,甚至還有密密麻麻張着大傘的小商販。
街上行人不斷,有挑擔趕路的,駕車送貨的,駐足欣賞風景的……
兩人如同土包子似的進了城,被眼前眼花缭亂,人流如織的場景震驚到了。
一激動,祝九河打開話痨模式。
“得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還是去客棧吧,你這身子一路都在荒郊野嶺的,折騰的不輕。”
沈清昭沒吱聲。
“安頓下來先找個酒樓,好好吃一頓,喝一頓,到了這裏我才發現,怪不得人說江南好,讓我在這過一輩子都願意啊!”
沈清昭還是沒吱聲。
祝九河拉着他們的瘦馬和破馬車,興致勃勃的說了半天,突然發覺身後沒動靜,感覺奇怪。
他回過頭,看見已經下了車的沈清昭,正一聲不吭的站在後面,離他幾步遠。
“走啊。”
沈清昭扭扭捏捏的站在原地,過了好半天,才非常不好意思的說了一句。
“我……沒錢了。”
祝九河非常深刻地反省了一下自己。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居然從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變成了一個吃軟飯吃成習慣的小白臉。
反省後的結果是,自從他認識沈清昭開始,就沒有認認真真賺過銀子,而是,一直坐吃山空,花的人家的錢,只要他伸手,沈清昭就有求必應,從來不問花了多少,還剩多少。
這也怪不了他,畢竟,侯府小少爺,哪有什麽金錢概念。
導致的後果必然是,兩人共同變成徹徹底底的窮光蛋。
沒想到,好不容易到達金陵,卻只能望洋興嘆。
住店,沒錢,吃飯,也沒錢。
窮途末路之際,祝九河想到了自己的老本行。
但是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想要幹回老本行,必須得先找到線人才行,但是這線人,哪裏是一天兩天就能找到的呢?
但是,沒有錢,他們兩個今晚就得睡大街。
進城的喜悅瞬間被沒錢的苦惱打敗了。
沈清昭看祝九河一臉痛不欲生的表情。
“要不……要不然,還是繼續趕路吧,等到了姑蘇……”
到了姑蘇?
然後投靠所謂親戚,繼續蹭吃蹭喝?
不不不,絕不可以。
祝九河大手一揮:“不必了。”
怎麽能讓沈小侯爺感到為難,不要慌,問題不大,爺養家的時候到了。
于是,養家糊口的男人,帶着他名義上的夫人,牽着他的瘦馬,費了好大勁兒,終于找到了馬市,想要把陪了他們一路的馬兒和馬車給賣了。
一問價格,斷腸人在天涯。
馬商:“十兩。”
十、十兩?
祝九河差點被自己一口口水嗆死,這馬當初可是他花了五十兩買的好不好?
雖然跑了一路,它是瘦了點,但是,它也積累到了豐富的跑貨經驗好不好!
居然掉價這麽多,真是太過分了。
祝九河伸出三根手指頭:“三十兩。”
馬商當即白他一眼:“賣就賣,不賣拉倒。”
“呸,奸商!才十兩銀子,我們還不舍得賣了呢!”
說罷拉上沈清昭和馬,轉身就走。
馬商頭也不擡,嗤了一聲,繼續喂自己的馬去了。
果然,還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這兩個人又蔫頭蔫腦的折了回來。
祝九河臉都黑了,沈清昭則憂心忡忡的望着他。
他們一連問了四五家馬商,沒想到出的價格一家比一家低,當他們問到最後一家,告訴他們五兩銀子的時候,祝九河差點當場發飙。
他奶奶的,這也太氣人了,五兩銀子夠吃幾頓飯的?打發叫花子哪!
實在沒轍,只好又回到了第一家。
那馬商精的要死,早已料到如此,見兩人垂頭喪氣的回來,居然直接坐地降價。
他吹了個口哨權當打招呼,然後朝着那匹瘦馬勾了勾手。
“九兩。”
祝九河:……
最終,十兩銀子,連馬帶車的賣給了這位奸商。
離開的時候,祝九河已經在心裏問候完了他八輩子祖宗。
兩個人可憐巴巴的拎着一個小小的銀錢袋,開始琢磨下一步的打算。
沈清昭不知柴米油鹽貴的少爺本性,在這種時刻,完美的暴露了出來。
他突然問道:“十兩銀子,夠我們住店了嗎?”
祝九河摸着他天真愚蠢的少爺腦瓜:“大概……夠我們去店裏上個茅房吧。”
沈清昭:……
思考再三,祝九河決定,還是先混飽肚子再說。
兩人找了個面攤子,一人叫了一碗面,沈清昭的那一碗,他還特地給加了塊兒大臘肉。
如此艱苦的條件下,居然還這麽貼心。
沈清昭感激的看着他,差點眼淚汪汪。
祝九河趕緊做了個停的手勢:“別,我就是怕你餓壞了,跑得慢,拖我後腿。”
饑腸辘辘的兩個人,一頓狼吞虎咽,連湯底兒都沒剩。
吃飽喝足,剩下的就是住的問題了。
夕陽西下,黃昏将至,眼看就要到晚上了。
祝九河突然想到當初在皇城,他碰巧找到的那一間空房子,頓時眼睛一亮。
肚子吃飽了,腦袋好像也突然變靈光了。
對啊!這麽大個金陵,他就不信連個空房子都找不到?
夜深人靜的金陵城,祝九河和沈清昭站在空曠的街頭。
原本他想讓沈清昭原處等着,可是他說什麽也不肯,非要跟着一起,說他也可以幫忙找找。
一個沒有一點功夫的人,鬼才信他能幫忙找找。
兩人來到金陵城郊一片民居前,祝九河指着面前的一小片房子:“這樣,你就負責在這一帶附近轉轉,看到哪家像沒人的,就記一下,我輕功好,我去遠處找,很快就回。”
沈清昭點點頭,答應了。
讓他附近轉轉,純屬打發小孩兒,祝九河見他答應了,便放下心來,當下飛身一起,輕手輕腳的停在了旁邊的屋頂上。
放眼望去,到底是金陵城,大城市啊,幾乎家家戶戶都點着燈,遠處的秦淮河兩岸更是燈火通明,隐約還能聽見幾聲細細的戲嗓。
黑漆麻烏的人家并不是很多,祝九河回頭看了一眼還傻楞的站在原地的沈清昭,更不敢耽擱了,趕緊輕功飛起,找房子去了。
沈清昭一直看着他,見他飛身從幾個屋頂上越過去,直到徹底聽不見他的聲音,才抖抖索索的抱起自己的肩膀,夜裏真的很冷啊。
他原地轉了幾圈,似乎在考慮從哪裏開始比較合适。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才發現,周圍的幾戶人家都點着燈呢,昏黃的燭光穿透窗戶紙,正好将他所在的地方映得亮亮的,其他地方則一片漆黑。
祝九河一定是以為他怕黑,才故意讓他站在這個地方的。
他這個人啊,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嘴上有時候不饒人,心地卻是一等一的善良。
想到這裏,暗自感到有些好笑。
夜深人靜的街上,除了偶爾響起的鳥鳴和野貓的叫聲,安靜的讓人心慌。
沈清昭站在原地,并沒有要動的意思。
他緊緊的抱着懷,聽見黑暗中傳來野貓的叫聲,一聲長過一聲。
嘴角突然微微勾了起來。
“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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