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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魏越澤摔的那一下不輕,肋骨也斷了幾根,只是不知因何,轉過天竟自己走着去了禦書房。
東宮失火,蒲陵連帶着姜沉一起遷居到了旁邊不遠的月華臺,兩人的寝殿離得很遠,隔着兩道回廊一個庭院。
姜沉在漢白玉砌成的池子裏泡水,宮人全被打發走了,秦肆便恢複了原來的樣子。
“你想要一雙什麽樣的腿?”
姜沉:?
“是人腿就行……我不挑。”
秦肆應下,目光順着他的額頭一路看到腰腹,幻想着小綿羊該有一雙什麽樣的腿,但越想越熱只能打住。
他嘗試了兩回,終于把姜沉的尾巴變成了一雙筆直瑩白的腿,線條勻稱,大腿根上倒是有些肉。
姜沉擡擡下巴:“我想從池子出來試試這雙腿。”
話有點奇怪,秦肆笑了笑轉過身去。
雙腳踩在地面上的感覺仿佛隔了很久,姜沉一邊原地擡腿一邊打量着這雙腿,發現就連腳趾都肉嘟嘟的,意外的和他原世界的身體有幾分相似。
“能再給我變一條褲子出來嗎?”
“好。”
秦肆沒有回頭,幻化出了一條和他上衣同色系的褲子,确保身後的人沒再光着兩條腿,才轉身細細打量了一番,興趣頗濃道:“以後我可以每天都給你換一套衣裳,你喜歡什麽樣的?”
姜沉沒有這方面的愛好:“不用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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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沒有出浴堂,因為秦肆在這下了防止別人偷聽的禁制。
“聽說魏越澤今早去了禦書房,看起來并不像重傷的樣子。”
“嗯,”姜沉點頭,“我昨天一點沒留情,他不可能好的這麽快,除非有別的法子,不對,應該說有別人在幫他。”
秦肆的關注點卻跑偏了:“沒留情?哪來的情?”
“說正事呢,”姜沉無奈地看他一眼,“你昨日在喜宴上有沒有發現奇怪的人?”
“沒有,到場的人族非常少,幾乎全是妖族。”
從見到魏越澤到現在,姜沉理順了一些地方,首先魏越澤是因為要複活蒲陵才會欺騙小鲛人,雖然現在蒲陵活過來了,但許是因為妖靈并不合适,所以身子依舊虛弱,還是需要将他煉化成燈。
他抓那些妖族挖去他們的妖靈,應該也是為了要維持蒲陵的性命。
那個告訴魏越澤如何使用妖靈,制作鲛人油燈的,應當就是治好他的傷的人。
秦肆見他走神,出聲道:“你打算怎麽做?”
“先找蒲陵聊聊吧,該是他知道的事情,要告訴他,比如他是怎麽死而複生的,又是因何身體虛弱的。”
“好,我陪着你。”
秦肆眼底盈滿淡淡的溫柔,看的姜沉略有心虛,想着要不找個時機同他相認算了,這個念頭只是出現了一瞬就被他打入冷宮,他還沒有發現,沾上秦肆的事都讓他變得遲疑猶豫起來。
月華臺東邊的寝殿之中,蒲陵窩在寬大的軟塌中昏昏欲睡。
姜沉和秦肆避着宮人過去的時候,寝殿門外有兩名侍衛看守,不過這難不倒他們,略施小計便進入殿中,秦肆順手下了一道防止別人偷聽的禁制。
他化作一條玄色小龍繞在姜沉的手腕上,低聲道:“這裏的許多物件都被融入了妖靈,可以全方位滋養蒲陵的身子。”
鋪于地磚之上厚重的地毯,淡粉色結晶的吊頂,牆上挂着的畫……全是不同妖靈的味道。
聞言,姜沉臉色微冷,徑直推開最裏面的門,蒲陵被吓了一跳,擡眸望過來:“你是那只鲛人?你怎麽能進來?”
“你還記得我啊,”姜沉笑笑,自顧坐在他對面,“昨夜大火,有吓到你嗎?”
火是沒吓到他,不過小鲛人這熟稔的語氣讓他有些受驚,他腦海中浮現魏越澤說過的話,神色警惕起來。
“你來做什麽?還有你的尾巴……”
“愛聽故事嗎?”姜沉問,“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太子一時半會回不來,只當打發時間好了。”
直覺告訴蒲陵不要聽,但他心中的疑慮越來越重,以致于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于是沉默半晌,他點頭:“你說。”
“從前有一只鲛人,”姜沉直直看着蒲陵的雙眼,“在他小時候就被人類拐賣,離開大海上了陸地,輾轉于黑市之間被拍賣,最終買下他的人,是一位位高權重同時頗為英俊的男人。”
他頓了頓,蒲陵的雙手也緊了緊。
他繼續道:“男人對小鲛人很好,日夜帶在身邊,抱着他不讓他用尾巴走路,教他說話教他識字,會在夏夜同他在池塘邊吃酒,也會在冬夜用衣袍裹住他的尾巴,一暖就是一夜……”
“後來呢?”
蒲陵面上白了一層,坐直了身子追問道。
“後來啊,男人将小鲛人的朋友全部折磨致死,并命令小鲛人親眼目睹,讓他哭出血淚,落盡最後一顆珍珠,然後将他帶到一具冰棺之前,日夜聽男人傾訴對冰棺中人的愛慕與思念,只是為了逼迫他自吐妖靈,再然後……小鲛人失去記憶沉沒于西海。”
姜沉前面的話蒲陵都沒敢盡信,直到他聽見冰棺二字,臉上血色盡無,腦海中依稀浮現出自己剛剛蘇醒的時候,身下是摸不透的朦胧冷霧,魏越澤坐在他身側眉眼驚喜,将他緊緊抱在懷中,喚他的名字,在場的還有一位國師大人,他隐約看見從國師手中飛出一團光暈沒入他的身體……
“故事講完了,”姜沉看向窗外,眉眼間流露出一絲不屬于他的悲恸,“那日的煙火好看嗎?”
蒲陵好似受不住渾身發抖,低聲驚叫:“你到底想說什麽?”
“人死不能複生,可蒲公子創造了奇跡,在你死去第七年又活了,你以為是因為什麽?”
“是……是千年妖靈芝。”
那是魏越澤給他的說法:“殿下在妖族境地發現了難得一見的妖靈芝,此物有起死回生之效,所以我才……”
姜沉打斷了他的話:“妖族并無此物。”
“沒有嗎?”蒲陵有些茫然,“可殿下說是有的。”
那時他複生不久,魏越澤待他比從前更好了,那些溫柔讓他眷戀,于是魏越澤怎麽說,他就怎麽信,不去細想這其中辛密,只盼着能心愛之人身邊多留些時日,直到今日,那些幻想與自欺欺人被鲛人徹底粉碎。
“放眼世間,能令人起死回生的只有兩樣東西,一樣便是妖族的妖靈,但若想維持住性命就要有源源不斷的妖靈來滋養你的身體……”
“另一樣呢?你不是說有兩樣嗎?”
蒲陵急切着渴望聽到千年妖靈芝的答案。
可姜沉輕飄飄看了他一眼,漂亮的雙眸中盡是諷刺:“另一樣便是鲛人油燈,煉化鲛人為油膏,點燃做燈芯,燈不滅,人不死。”
“轟——”
蒲陵感覺有一道驚雷擊中了他的腦袋,那些他自己構建起來的為他和魏越澤開脫的壁壘轟然傾倒,化作塵埃。
夜深人靜時,他也總在想,人死不能複生,這般逆天改命之事是否要付出代價?
可魏越澤總在安慰他,讓他不要想這麽多,他也便這麽勸解自己,他不過是個小小的平凡的人族,天下生靈萬千,只複活他一個算什麽大事呢?
于是日複一日,他沉溺于和魏越澤的愛情之中,雖然他耳邊常能聽見海浪的聲音,雖然每隔幾日魏越澤就會和國師一起為他做所謂滋補的‘藥膳’……但有了生的希望,有了長久陪伴在心愛之人身邊的誘惑,他選擇閉上了眼堵住了耳朵。
魏越澤說,他就信,不問也不想。
“那妖靈是你的?”蒲陵耗盡了全身力氣一般癱軟在榻上,“你說的故事都是真的,對嗎?”
“對,”姜沉對他沒有同情,“你所謂的愛情,是構建在鮮血之上的黃泉花,違背天理,罪無可恕。那日你親眼瞧見的煙火,是用許許多多妖族的血肉和妖靈制成,只為了博你一笑,你說,魏越澤多愛你啊。”
“我不要這種愛!”
蒲陵尖叫:“我也不要你們妖族的東西……我不要……怎麽會這樣……”
“你不要可以,”姜沉起身,步步緊逼,“那妖靈是我的,我可以将它收回來,一切都回到正軌,我回到我的西海,你上你的黃泉。”
說着,他指尖閃爍些微光芒,蒲陵立刻捂住心髒下意識脫口而出:“不要!”
那裏代替心髒跳動的妖靈似有掙脫之意,連帶着他胸口沉悶疼痛,也慌了神:“不……我想陪在殿下身邊,再多些時日……只再多些時日就好……”
他看向擁有了雙腿的鲛人:“你現在不也活的好好的嗎?你……你還有了雙腿……這證明沒有妖靈你也能活下去,可我沒了妖靈就會死的,我不想看殿下傷心。”
姜沉被他這番言論氣笑了:“你放心,死後塵歸塵土歸土,魏越澤再如何傷心,你也看不見了。”
蒲陵縮在軟塌一角,閉上了嘴不說話,但姿态很明确地傳達了一個訊息:他不想死,也不想還給他妖靈,即便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可仍舊想做一只縮頭烏龜。
“其實……”姜沉聲音很輕夾雜着嗤笑,“你和魏越澤是同樣的人,不,或許你比他更加卑劣不堪,只是你自己不願意承認罷了。”
“不是這樣的,複生不是我能選擇的,那些妖族也并非死在我的手中!”
“可你是一切的因,魏越澤是為了你才……”姜沉閉了閉眼,“算了,你這種人就算和你說的再明白,你也會有一萬個理由把自己從整件事中摘出去,全天下你最無辜,行了吧?”
他坐回了椅子上:“我也不同你廢話了,只一點,魏越澤抓了我的同族,你想辦法把那只黑鲛放了。”
想了想,他又找補一句:“有我在,煉制鲛人油燈綽綽有餘,那黑鲛年歲大了也不能煉燈,留着他也沒用。”
“可我并不知道黑鲛在哪,”蒲陵低下頭,“殿下從不跟我說這些。”
而他也沒有和魏越澤攤牌的打算,他還沒想好要怎麽說。
“那你就想辦法,”姜沉對他笑,“用着我的妖靈總要為我辦點事情,否則我就将妖靈收回來。”
其實他做不到,只是在吓唬蒲陵罷了。
果然,這人膽子小不經吓,立刻将魏越澤賣了個幹淨:“我真的不能同殿下說這些事,但是……但是我知道宮中犯了事的妖族都被關在淬鐵甬道之中。”
“淬鐵甬道?在哪?”
“冷宮後院中,假山山石後有一條密道,從那進去便是。”
這還是蒲陵有一次無意中聽見魏越澤和國師的對話,才知道的。
姜沉颔首,整理了一下衣裳正準備撤退,秦肆卻突然支起身子暗戳戳道:“有人來了。”
話音剛落,殿門被人推開,魏越澤從外面走進來,臉色有點憔悴但看着并沒有什麽傷。
見到姜沉,他先是一愣而後沖到蒲陵身邊将其護住,眼中的火快要化為實質:“誰準你來這個地方的?滾出去!”
反正已經被看到了,姜沉索性也不急了,緩緩打量着魏越澤:“看來太子天賦異禀,昨天那麽重的傷,今日便能活動自由了。”
魏越澤餘光關注着蒲陵,面上閃過一絲不自在,甚至沒有注意到姜沉的腿,便坐在軟塌上朝蒲陵伸手想将他摟進懷裏。
可他卻是一躲,渾身發抖。
魏越澤面色陰沉:“阿陵,你怎麽了?你在怕我。”
“沒有,”蒲陵紅了眼眶,話一出口就變得哽咽,“殿下……鲛人說人死不能複生……你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這話幾乎是在質問了,魏越澤一愣而後看向姜沉:“你同他說了些什麽?”
“講了個故事,告訴他,他該知道的事。”
“你敢!”
“對啊,我敢。”
看似脆弱的小鲛人背脊挺直,向來美麗的尾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修長勻稱的腿,他看過來眸中劃過冷意,唇角卻向上挑着,諷刺極了。
“你的尾巴呢?”
“現在恐怕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姜沉伸手用袖子遮擋了一下不太安分的秦肆牌挂件,“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麽跟你的心上人解釋吧,還有……”
他神色有些古怪,看向魏越澤的腰:“皇帝罰你罰的不輕吧?其實沒必要忍着,你的阿陵這麽愛你,又怎麽會因為你濫殺無辜,十惡不赦就放棄你呢?”
說完,他轉身要走,魏越澤卻擡手将茶盞扔在他的腳邊,顯然是氣的狠了。
姜沉倒是沒什麽,秦肆卻不慣着他這個毛病,借着姜沉的手一道勁風将他掀翻在地,也露出了血肉模糊的腰腹。
蒲陵驚呼一聲:“這是怎麽弄的?”
像是被烙鐵燙傷似的,從腰腹連到臀腿,血跡蜿蜒比常人要淺淡許多,姜沉瞄了一眼,覺得那傷痕更像是什麽詭異的圖騰。
南魏皇室,比他想象的要更加複雜。
早先以為,不過是魏越澤與皇帝之間有什麽交易,才換來了迎娶蒲陵的機會,可現在看來,似乎又不是,南魏皇帝并沒有傳言中那般疼愛魏越澤……
仗着魏越澤受傷又被蒲陵纏住顧不上他,姜沉回了寝殿,決定夜探淬鐵甬道。
“一起,”秦肆在他手腕上待上瘾了,“魏越澤身上的傷,像是妖族的一種儀式,但我記不清了。”
“沒關系,慢慢會弄清楚的,南魏比我們想的水更深。”
不過好消息是,魏越澤在宮中也并非一手遮天,現在蒲陵知道了真相,就算再怯懦,也總會過問兩句,足以讓魏越澤頭疼不已。
和他猜想的一樣,此時魏越澤和蒲陵之間的氣氛甚至可以說是尖銳的。
“你寧願信一只狡猾的鲛人,也不願信我?”
魏越澤拂開了他的手,沒有管身上的傷,執拗地看着他。
蒲陵搖搖頭:“我不知道,我想信你,可是……”
鐵證如山,容不得分辯。
魏越澤怎麽也想不明白,他對蒲陵這麽好,為了他可以付出一切,擔下所有罪孽和惡果,可在他知道真相後,卻質問他,害怕他,不肯靠近,眼中盡是責怪和戒備。
“你不用這麽怕我,”他放輕了聲音,“就算我屠盡天下妖族,也不會傷你分毫。”
“這是不對的,殿下,別再這樣了……”
“那你怎麽辦?我可以收手,但你會沒命,我已經失去你一次,難道還要我失去你第二次?”
明明知道了可以複生愛人的方法,明明可以長相厮守不用遺憾,卻要他為了所謂慈悲放棄,魏越澤覺得可笑荒唐。
他神色冷了下去,湊近蒲陵:“你怕我也好恨我也罷,只要你乖乖的別離開我,我就沒所謂,但只要你離開,我會讓你明白,什麽叫血流成河,那些妖族全是為你而死。”
“別再說了!”蒲陵哭喊,“別說了……我不想聽!”
扭曲畸形的愛像是荊棘,将兩人死死捆住,越是掙紮便收的越緊,在他們之間的不僅僅有青梅竹馬的眷戀以及複生後的溫存,還有蒲陵躺在冰棺,魏越澤屠殺生靈的那七年。
他站直身子,為蒲陵整理了一下淩亂的領口:“我給你時間來消化這件事,但是你得記着,我才是最愛你的人,那只鲛人的話不能盡信,他就是為了挑撥我們之間的關系才回來的,他恨我。”
但他不應該傷了你。
後半句話魏越澤沒有說出口,只是在心裏決定要将煉燈一事盡早提上議程。
蒲陵瑟縮着點了點頭,到底也沒有問他關于鲛人油燈的事,他還要去找國師所以沒有多待,臨走将守衛增加了一倍,嚴防死守姜沉再來亂說。
入夜,秦肆給姜沉變出一身黑色的輕便的衣裳,按照蒲陵所說,摸進了冷宮。
我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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