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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姜沉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又回到了那個聽不見海浪聲的奢繁囚籠,只是這一次在籠中的不是他,他好似魂魄般游離在半空中,注視着自己的身體被陌生人占據。

那個人對着他的父母言笑晏晏,在各個宴會之間斡旋,樂在其中。

畫面忽然破碎,黑暗之後是他曾經想要葬身的那片海,雪白的浪花上下翻滾,四周空寂,鹹澀的氣息裹挾在風中朝半空中的他吹來,然後他看見了秦肆。

秦肆抱着不屬于他的身體耳鬓厮磨,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仿佛失去了聲音,只能任由海風将他吹散。

姜沉一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睛,入目是古樸簡陋的擺設,這裏像是下人住的耳房,只一個單間,擺着一張床,一張桌子,再往外是木質的屏風,後面人影閃動,是秦肆和魏長沨。

“……話說,你到底是什麽妖怪?”

“與你無關。”

“我就是好奇,那個小鲛人說你是綿羊妖,你不是驢他吧?就算是我們狐族,也很多年沒出過比你厲害或是跟你差不多實力的大妖了。”

“呵。”

姜沉循着聲音起身走過去,只見屏風後面,面露嘲諷不可一世的妖皇坐在一個手臂寬窄長短的小馬紮上,一雙長腿無處安放只能蜷在一起。

怎麽說呢?

該感謝他這張臉,否則這個動作怎麽看都娘娘的。

再看魏長沨,索性盤腿坐在地上,衣襟大敞,從裏到外都透着騷勁。

剛剛夢裏的寒冷瞬間被這幅情景驅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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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想那麽多,還不如先做任務來的實在。

姜沉搖了搖頭,擡手敲了一下屏風。

“醒了?”秦肆唇角含笑,朝他招招手,“這裏沒有坐的地方,地上涼,你要不要坐我腿上?”

“不了,”姜沉回過頭看了一眼,“那麽大一張床,夠咱們三個人坐了。”

秦肆笑意僵在嘴角,故作淡定起身率先走向那張硬板床:“我只是開玩笑罷了。”

“嗤,”魏長沨眸中譏諷,“虎狼之詞,實乃虎狼之詞啊……”

也不知道是在說誰。

三人并排坐在床上,姜沉坐在最裏面,秦肆負責将他和騷狐貍隔開,這不過只是一張單人床容納三個人排排坐還是有些擠的,于是他們背脊挺直,雙膝并攏,手放在腿上,端的是規矩老實這才避免了秦肆和狐貍大腿挨大腿的尴尬。

“這是哪裏?”

姜沉心裏惦記着正事,連秦肆快要把腿疊在他腿上都沒計較。

“廣安寺,”魏長沨搶着開口,“你昏過去了不知道,魏越澤把我們從淬鐵甬道轉移到了宮外,這是都城中唯一一間佛寺,往常皇室祭天都是由寺裏的住持操辦,只是沒想到早就是魏越澤的人了。”

秦肆冷冷睨他一眼,在看向姜沉時一秒變臉,溫柔道:“不僅如此,就連蒲陵也被帶到這裏來了,就被關在最裏面的院子。”

“看來……”姜沉沉吟,“魏越澤怕是要對皇帝下手了。”

之前他明目張膽違抗聖意,如今倒是将蒲陵送出了皇宮,但連帶着他們也被轉移了出來,皇帝若是知道必定大為惱怒,魏越澤敢這麽做,便是做足了撕破臉的準備,如此想來,南魏皇宮已經在他掌握之中了。

“皇帝歲數大了,”魏長沨攥緊了拳頭,恨意盡顯,“之前交給魏越澤的兵權,可一直沒收回去呢,不知道是老不死對自己太有自信,還是對魏越澤太有自信。”

姜沉和秦肆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明白,這個任務恐怕就快接近尾聲了。

“當務之急,還是先練好你的妖術,”姜沉道,“你跟着魏長沨多加練習,我去想法子避開國師和魏越澤,找蒲陵套套話。”

“不用避開,國師和魏越澤把咱們送過來就走了,應該是回皇宮去了。”

姜沉眼眸微亮:“好機會,那你們趕緊動起來,我現在就去找蒲陵。”

“好,”秦肆安撫性地揉了一下他的發頂,“只要你能開心,就是現在把蒲陵宰了我也依你。”

姜沉身形一頓,茫然地眨了眨眼:“你……看出來了?”

可男人只是笑了笑,什麽都沒說。

這是秦肆慣有的溫柔體貼,他将他觀察的細致入微,就連他噩夢後蒼白的臉色和一閃而過的恍惚都沒有落下,但他也沒有刨根問底,只是淺淺淡淡的一句話,卻讓姜沉擺脫掉了噩夢的影子。

夢大概都是反的吧。

姜沉想,如果是秦肆的話,一定一眼就會認出來他,不管他用着誰的身體,也不管他的身體被誰用着。

不過是一場夢的功夫,外面竟已月挂中梢,秦肆在房間外布下結界,開始了和魏長沨的互毆修煉,至于姜沉借着夜色遮掩,去了最裏面的院子。

廣安寺修建的并不大,約莫只有兩座宮殿的大小,分前院和後院,他們全被安置在了後院,兩個大院間有一道木門,此時挂着鎖。

蒲陵住在最深處的房間,有裏三層外三層的和尚守着,他們或坐或站,或撚佛珠或捧讀佛經,可惜心中無佛,假把式做再多也不過徒添孽障罷了。

能和魏越澤攪和在一起的能是什麽好人?不論這幫和尚知不知道實情,都是在助纣為虐。

姜沉召喚出一絲妖力,驅使一根木頭幻化人形,引開了和尚們的注意力,許是魏越澤交代過前面關着的幾只妖中了藥不足為懼,這些和尚也沒考慮是不是調虎離山就一窩蜂地去追那木頭人了。

而姜沉也得以進入蒲陵的房間。

不似他們住的那間連馬紮都得用搶的,蒲陵的房間奢華富貴,比起皇宮有過之而無不及,簡直就是魏越澤為他精心打造的金絲籠。

“是你?!”蒲陵被突然出現的人影吓了一跳,連忙看向門外,渾身戒備,“你是怎麽進來的?”

“走進來的。”

姜沉自顧坐在椅子上,秦肆不在,憑他的妖力感應不出這裏是不是也像皇宮裏那樣充盈着妖靈。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蒲陵和鲛人的妖靈融合的更好一些了,當初相見時的吸引力如今弱了不少,再看蒲陵的臉色,白裏透紅,當真滋潤極了。

“黑鲛你也救出去了,你還來找我做什麽?”

姜沉勾唇,笑的一派無辜:“你別害怕,我就是來跟你談談心。”

蒲陵撥浪鼓似的搖頭:“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再說……再說我會淪落至此都是拜你所賜,我不想看見你!”

姜沉眯着眼,興味盎然:“淪落?你和魏越澤兩情相悅,跨過生死重逢,不應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嗎?”

高興嗎?

平心而論,蒲陵自然是高興的,可是重生前的魏越澤和如今的魏越澤判若兩人,自從上次談崩了之後,魏越澤再也不掩飾他的占有欲,他将蒲陵當做一個物件般擺弄來擺弄去,不準他有一丁點自己的意願,生生磨沒了蒲陵的脾氣。

這一次也是,皇帝責令他出宮,魏越澤卻将他帶到了這間寺廟,對他沒有半個字的交代,還派人看守他,有時候他忍不住會想,這算愛嗎?

“你走吧,”蒲陵縮成一團,“我只想一個人呆着。”

姜沉也沒跟他廢話,上前一步,掀開了他的袖口,只見白皙的肌膚上大片鮮紅色圖騰蜿蜒,甚至比國師臉上的還有複雜密絡。

“你到底想做什麽?!”

蒲陵猛地收回手:“國師說了,你的妖靈已經和我的身體融合了,你拿不走它的!”

姜沉只覺得可笑,蒲陵并不快樂,他每日膽戰心驚,胡思亂想,為一點風吹草動而殚精竭慮,可卻不能對魏越澤傾訴,如今,他除了這具半人半妖的身體外,什麽都不剩了。

沒有尊嚴,沒有骨氣,魏越澤要他做一只金絲雀,他就學着唱歌,還要附和着魏越澤的所作所為說:

“敬殺戮。”

“你知道這片圖騰意味着什麽嗎?”

“不……我不知道……”

胳膊上的痕跡紅的紮眼,可蒲陵自己知道,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了,随着複生,随着一顆顆妖靈進他的肚子,這樣的紋路漸漸侵蝕了他身體表面,再難剔除。

姜沉也沒準備告訴他,坐回凳子上後問道:“國師的來歷,你知道嗎?”

沉默半晌後,蒲陵點頭:“我只知道他并非南魏人,而是從北商逃過來的,國師很神秘,很久以前就進了宮,只跟皇上呆在一起,我也是複生以後才跟他多了些交集。”

北商,姜沉不了解這個國家,因為離着南魏太遠,且井水不犯河水。

見蒲陵這問不出什麽來了,姜沉起身離開,臨走時将一片鱗片放在蒲陵的手邊,笑着對他道:“這是我身上的鱗片,送給你吧,希望你看着它,能時時不忘你的命是源自于誰。”

說完,他自顧離去,如法炮制引開了和尚。

而蒲陵則盯着那鱗片出神,面色慘白,直到雙眼刺痛才一把将鱗片扔在地上,渾身發着抖。

他害怕,怕有一天他和鲛人的妖靈徹底融合,身上也長出這樣的鱗片,密密麻麻地紮在他的皮膚上,再然後是尾巴……直到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妖。

“不該是這樣的……不……不該是這樣的……”

漆黑深夜,守在外面的和尚對房內的嗚咽哭聲充耳不聞,就像被套上殼子的雕像,在寂靜中扭曲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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