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習字

習字

紅蓮來找岳清商時，他已在白梅小院中收拾出一間書房。書房中陳設得簡簡單單，只在桌上擺了一些用品，窗邊放了一盆蘭花。

“今天學什麽呀？”紅蓮問。

“教你認字。”岳清商道。

書桌前只擺了一把椅子，他讓紅蓮坐下，而後把桌上擺的那些物件，一一介紹給他認識。筆、墨、紙、硯，還有筆洗、鎮紙……都是寫字作畫所需用到的。

紅蓮挨個兒摸了摸，摸到已調了些墨汁的硯臺時，小手被岳清商一把抓住：“別碰髒了手。”哦……紅蓮老老實實地縮了回去。

接着，岳清商從筆架上取了一支筆，揮毫蘸墨，在紙上寫下二字。

“這是……”紅蓮看了看，指着第二個字道，“是‘蓮’！”他記得呢，岳清商曾刻在那只小鈴铛上！

“不錯，”岳清商颔首，“是‘蓮’。連上第一字，便是你的名字，紅蓮。”

我的名字？紅蓮用心地再看了幾眼，把這兩個字的形狀好好地記在心底，又問道：“那你的名字是怎麽寫的啊？”

岳清商又寫下三個字。字如其人，清俊挺拔。

“岳、清、商。”紅蓮一字一頓地念着，也拿了支筆，蘸飽墨汁，照着他的字描描畫畫起來。唔……我怎麽寫得歪歪斜斜的呀？

似乎看出了他的喪氣，岳清商安慰道：“不必心急，寫字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他踱到紅蓮身後，伸手細心糾正了紅蓮書寫的姿勢，身體要放松自然，執筆的指法也有講究……

學完了名字，接下來，就從最簡單的字開始教起了。

教到“一”，在紙上寫下一橫；教到“二”，寫下兩橫；教到“三”，寫下三橫……

紅蓮起初還捏着毛筆，一臉認真地看，聽到這裏忙道：“我懂了！”

岳清商朝他觑了一眼：“今天教你從一到十，我才只教到三，你便都懂了嗎？”

“那當然！”紅蓮覺得他簡直是在小瞧自己。

“也罷，”岳清商點點頭，“既然都懂了，那就先從一到十，各寫兩遍。”布置下來，他便徑自在一旁琴案前坐下，彈起了琴。

這份課業，紅蓮寫了好一會兒才完成，在雪白宣紙上畫滿了密密麻麻的的橫條。不待墨跡幹透，就連忙捧給岳清商看。

岳清商瞧了一眼，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道：“你寫了這許多字，我如何才能知道你有沒有少寫幾筆？”

“你數一數就知道了嘛！”紅蓮道，“肯定不多也不少。”

岳清商注視着他，忽而笑了笑，道：“我有一個故事，你想不想聽？”

“要聽。”紅蓮忙道。

“好。”岳清商沒有先講故事，而是道，“你知道一、二、三有多大麽？”

“這簡單呀！”紅蓮伸出小手，掰指頭給他看。

“那你可知，‘萬’有多大？”

見紅蓮搖頭，岳清商指向窗外花園中的一塊卧石，黛青色的石塊裏嵌着斑斓金點，猶如星河倒影，“這塊星砂石上顯化的是北天星圖。你且數數星圖中有多少顆星辰，‘萬’則只多不少。”

星砂石是下屬孝敬給紅蓮的，他此前還沒有仔細看過。紅蓮掰了掰手指，才數了一會兒就犯了迷糊，只好放棄：“我知道啦，‘萬’有很多很多，多到數不清……”

岳清商點點頭：“我在凡界有位好友，曾教了一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習字。那孩子學會寫一、二、三後，便說，我都學會了！孩子的父親信以為真，讓他幫忙寫請柬，請一位姓‘萬’的公子前來做客。這個孩子從早寫到了晚，父親來問他時，他說，紙都寫不下了！”

紅蓮聽出他在說自己，垂了眼睛，又嘴硬道：“那是他寫得太慢，本座可不會從早寫到晚……我還可以分出幾個化身來，幫我一起寫嘛。”

“你不會從早寫到晚，收到請柬的人，卻是要從早數到晚了。否則，誰也不知紙上有沒有少了一劃。少了一筆，請的便不是‘萬’公子了，不是麽？”岳清商毫不留情地指出來。

紅蓮被他說得啞口無言：“我、我知道啦，光會寫一、二、三，不能說自己都會了……你教我吧。”态度又誠懇了許多。

上午學了從一到十，下午，紅蓮又學了一首小詩。

“一去二三裏，煙村四五家。

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他一邊朗朗地念着，一邊對着岳清商寫給他的那幅字，臨摹抄寫。

抄滿了五遍，他跑去琴案前交作業。岳清商一頁一頁翻過去，看得很慢，不見敷衍，雖然神色沉靜看不出喜怒，也讓小紅蓮的心提了起來。

只見岳清商全部看完，從中摘出一張道：“這張寫得最好。你最初下筆時，還有些生澀，越寫越是熟練。到了最後兩張，卻又摻進了一分浮躁，顯然是想快些寫完。你需記住，寫字也同練琴一般，要求安神定性，專心一意，否則是寫不好的。”

啊，這、這都能看出來……紅蓮臉紅了紅，小聲道：“嗯。”

見岳清商沒有再多說教他什麽，紅蓮松了口氣。他瞧着岳清商摘出來的那頁紙，心思一轉，又道：“對啦，你說我這張寫得好，那我拿來跟你換，好不好？”他舉起岳清商寫來給他做示範的那一張。

他雖然還看不懂字的好壞，也知道岳清商寫得比自己好多了……他要收藏在自己的介子裏！

“好。不過你送我的字，要先加上落款，也就是你的名字。”岳清商答應道。

紅蓮連忙跑回去，在一角端端正正地添上了自己的名字。還在“蓮”字的下方，畫了一朵跟眉心差不多的小墨蓮。他不會畫畫，但蓮花是他的本命印記，随手就能畫出來。

岳清商接過這張紙，也收在了他随身的乾坤袋裏，似乎沒有半點嫌棄之色。

他在做什麽呀？入夜時候，紅蓮像往常那樣，和小貂坐在了琴案旁準備聽琴。臨睡之前，岳清商都會再彈一會兒琴的。

但今天，岳清商卻在桌前忙着什麽。

紅蓮湊過去一看，咦，他手中那幅字，不是白天自己抄寫的小詩嗎？就見岳清商先比了比尺寸，用刀裁去了那幅字的空白部分，而後翻過來，刷上了一層像是薄米漿的東西……

岳清商動作娴熟，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件事了，一舉一動，都叫紅蓮看得賞心悅目。看到最後，紅蓮發現——自己抄的那幅字，被他好好地用絲絹裱了起來，變成了一個卷軸。

“我、我寫得又不好……”他這麽鄭重其事，紅蓮有點開心，又有點不好意思。

“裱好了，才能挂在牆上。”岳清商道。

啊，還要挂在牆上？

然後，紅蓮就見他揭起卷軸，将它挂在了白貓撲蝶圖的旁邊。

“我的字……不好看，你別挂在外面嘛，會被人看到的……”紅蓮飛快地看了一眼，別開視線，抓住岳清商的手撒嬌，卻又忍不住偷偷往牆上瞟。

岳清商淡淡一笑：“挂在這裏，只有你我和小貂能看見。”

紅蓮想了想，的确，岳清商不喜歡別人服侍，所以卧房裏從來不進宮女，就連他搬進來後，衣服也是自己穿的……

“好吧，那、那就挂在這兒。”

白貓撲蝶圖上也有岳清商的題詞，紅蓮左邊看看，右邊看看，唔，岳清商的字，不像他寫給自己看時那樣的端端正正，好像有點兒“潦草”？他不懂什麽行草，不過也看得出來，即便潦草了一點，可看着就是潇灑，就是好看。

再看自己的，就差遠了。

多看了幾眼，紅蓮忽又覺得，雖然和岳清商比不了，好像自己也沒有那麽糟嘛……其實還是有一點點好看的，對不對？不然岳清商也不會挂在這兒。

他越看越是歡喜，又低頭問蹲在腳邊的小貂：“你說，我寫得好不好看？”

小貂一愣，小腦袋一連點了好幾下。

廢話，魔君這麽問了，能說不好看嗎？

得了小貂的肯定，紅蓮更是美滋滋的。直到熄燈上床，他還時不時往牆上挂的那幅字看上一眼。

“對了，”臨睡前，紅蓮忽又想起一件事來，轉眼看向岳清商，“今天中午幾個長老請我吃飯，他們說，仙人是通常不會涉足魔界的，讓我問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