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問難

問難

接下來幾天入夜後，紅蓮都沒有再去見玉娘。

他覺得臉上無光。

他本來說得信誓旦旦，要找岳清商教他那件事，“不問問他，怎麽知道他不願呢”，反正他很确信，岳清商是不會打他的，最多就是說他幾句罷了。

可一到岳清商面前，他的心便開始忐忑，岳清商沒有親手教他鳳求凰，更叫他開不了口。

不過，換句話說，到了深夜時分，獨自一人坐在屋子裏，看不見岳清商的臉，紅蓮縮起來的膽子，又會變得肥壯幾分。

失去的信心，也會重新回到他身上。

這個晚上，對着岳清商還給他的那本琴譜上首，筆鋒疏朗的“鳳求凰”三個字呆看了許久以後，紅蓮驀地下定決心，起身而出，來到隔壁屋前，敲了敲門。

“進來。”那人的聲音道。

紅蓮推開了門，看見岳清商正坐于琴前，随手撥動着琴弦，手邊還散落着文稿。他最近心有所悟，在編纂一支新譜，紅蓮也是知道的。

“師父，我有疑難要問。”紅蓮朗聲道。

岳清商擡眼看他，道：“你說。”

“如果……我想跟一個人好，在滅燭解衣，親了嘴後，應該幹什麽呢？師父可以教我嗎？”紅蓮一口氣說完，眨了眨眼，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本是下流話，卻被他說得全不帶邪淫之意。

實際上話音未落，紅蓮的心裏又開始打鼓。積攢起來的勇氣，就如同以往那般，逐漸在岳清商沉靜的目光中消融。

“我清修多年，此事教不了你。”沉默片刻，岳清商道，又搖了搖頭，“若是一位凡人女子，恐怕難以承受你的魔氣灌體，你最好還是運轉內息，先忍下來，不要嘗試為好。”

“我說的不是凡人。”紅蓮忙道。

不是凡人？岳清商想起他補全“鳳求凰”琴譜時，察覺到其上附有一絲鬼氣。若是沒有肉身的鬼魂，仍是頗為難辦。

岳清商沒有再說什麽。他修心問道千年，早已隔絕了情愛欲念，不欲在此事上深究。紅蓮生為魔物，與仙凡規矩不同，他只教了琴，不曾授之道門心法，便是不打算對此多加幹涉。

見紅蓮還杵在面前等他的回應，岳清商開了口，卻話題一轉：“你在凡界已待了十多年，這兩年魔界幾次派人來催，催得愈來愈急，我看也是時候回去一趟了。你覺得如何，可有什麽難處？”

這些年來，他還是第一次提回歸魔界的事情。紅蓮愣了愣，随即點頭：“好啊，那就回去一趟。”

他答得如此爽快，倒讓岳清商心裏納悶。若紅蓮在凡界真有相中的女子，又怎會毫無留戀之心？

“好，你把凡界未了的事情安排安排，下個月就回返。”岳清商又問，“你這些時日練琴，可還有疑難問我？”

“沒……沒有。”紅蓮立刻心虛起來。這些天他春心萌動，心神不寧，哪有好好練琴？翻來覆去地彈那一支鳳求凰，确也如岳清商所說，此曲不難，練上幾遍就熟練了，餘下的只是在聊寄情思而已。

“那就先回去休息，明日好好用功吧。”岳清商沒有責備他，只清冷道。

“是。”紅蓮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房間，坐到床邊，他忽然開始發怔。

他回想了一遍剛才岳清商的話，慢慢垂下了頭。

“我清修多年，此事教不了你。”

好像又被拒絕了一次……

一顆少年的心，泡在滿溢着委屈的心湖裏，蜷縮了起來。剛才面對着岳清商，同那人說話的時候還不覺得，現在他自己一個人待着，就越想越是難過。

也許是因為以往，岳清商在學琴以外的事上總縱容着他，很少拒絕他的請求，才叫他更受挫折。

好在天性使然，紅蓮沒有沉浸在難過中太久，就又振作起來。

他毫無睡意，考慮“如何讓岳清商答應教我”，考慮了一整個晚上。

到了第二天清早，紅蓮覺得自己已經想得很明白了。

他結合了自己曾好奇翻過的話本傳奇，以及茶館裏聽過的說書段子來想。為了做“那件妙事”，首先書生和女鬼，或是和狐妖，得先互相看對了眼。

書生要有才華，能口吐華章；而女鬼或狐妖，要長得好看……

紅蓮心想，我長得也不差呀！

他倒不算是高估自己。身為魔界的天道化身，極致力量的顯化，沒有幾個人能比他更好看了。

這個問題解決之後，有的故事裏兩邊便能直接“颠鸾倒鳳”起來；有的卻還要紅袖添香、月下相會，處一段時日，彼此心悅了才行。

我喜歡他，可他拒絕了我，說明他還不夠喜歡我。

所以……眼看窗外天色已明，紅蓮霍然坐起，跳下了床，去找岳清商了。

剛剛起身，整束好衣冠的岳清商，就見紅蓮敲門而入，笑眯眯的像只小狐貍，沒頭沒腦地問：“師父，你喜歡琴嗎？”

“喜歡。”

“你喜歡字畫嗎？”

“喜歡。”

“你喜歡翠螺茶嗎？”

岳清商沒再答他，微揚眉毛，疑問地看向自家徒弟。

“你喜不喜歡翠螺茶？”紅蓮又問了一遍。

“……喜歡。”

“你喜不喜歡芍藥和蘭花？”

“喜歡。”

“你喜不喜歡陳酒？”

“還好。”

“那你喜不喜歡我？”

岳清商一怔，這才是問到正題了麽？随即微微一笑，溫聲道：“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自然喜歡你。”

“是嗎？”紅蓮點點頭，“我也喜歡你。”然後就轉身走了。

在他背後，岳清商仍莫名其妙，心中感嘆徒弟長大了，心思也越發難猜。

琴、字畫、翠螺茶、芍藥蘭花……

紅蓮在心裏牢牢記下。

當天他在練琴之時，就額外分出一個化身，代替他飛出小鎮，四處尋覓。

到了傍晚，他捧着化身買來的一盆芍藥，送給了岳清商。這可是他在附近村落的花農那裏精挑細選，挑來的最嬌豔鮮妍的一盆。要不是他銀子給得爽快，心意又誠，人家還有些不想賣呢。

岳清商微詫地謝了他，把花擺在客房的書桌上。

接下來的那天，紅蓮送給岳清商一罐上好的翠螺茶。

隔日，他又送了一幅周邊聲名最隆的大儒寫的字。

岳清商不肯再收了。

“為師不需要你費這些心思，你好好練琴，我便最高興。”

“你就收下嘛，我留着也沒有用！”紅蓮堅持。把字軸硬塞到他懷裏，然後遁走，叫岳清商追都追不上。

今日，紅蓮的化身又在離小鎮最近的越州城裏轉悠了半天。

他突然聽見從城中某處傳來清越之聲，像一縷細絲抛向高空，跌宕起伏，連綿不絕。化身将遁法一展，朝樂聲起處而去。什麽人奏得這般好？他要去瞧瞧熱鬧。

“哎，師父，你怎麽在這兒？”

臨到面前，紅蓮化身卻是一個傻眼。

身在那小巷中，指間捏了一片柳葉，銜葉而吹的，不是岳清商又是誰？見到他來，垂下手，柳葉悠悠墜地。

“可算捉到你了，你在這兒做什麽？”岳清商問。

“我……我想逛逛城中的字畫鋪。”化身答道。他說的倒也是實情。

“拿來送我？”

“嗯！”化身用力點頭。

岳清商神色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你老實說，連日讨好我究竟有何目的？若有什麽事，不用拐着彎子，直接開口便是。”

“我就是想送你禮物而已！”紅蓮嘴角一挑，笑得很甜。

他不肯“老實交代”，岳清商也沒有逼問，道：“罷了。把你本體叫來吧，今天休息，不用練琴，我帶你在城中走走。”

“好。”有偷懶的機會，紅蓮當然不會不肯。他随手結了個印，五指瑩白，綻若昙花，一霎眼的工夫周身氣息便悄然一變。從外表看不出任何異樣，遠在小鎮的本體，卻已經融合進來。

“你跟我來。”岳清商轉身，在前面帶路。紅蓮連忙快走幾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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