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56章

◎她要什麽,他就會給她◎

“我會好好做攻略的。”殷晴樂小臉泛起桃色, 開始往外亂蹦現代詞語,“做一個認真負責的導游。”

掰着手指,開始算自己當初都做了哪些承諾。

行船的速度加快, 絲絲縷縷的微風透過結界, 落在耳畔。殷晴樂踮腳撐着船舷, 許久後, 戀戀不舍地移開目光。

“回去吧。”殷晴樂捋過耳畔碎發,“喬姑娘送完了,我沒有別的事。你一直待在外面,小心受涼。”

她偏頭看宴不知, 眼裏滿是擔憂。

宴不知失笑:“修士是不會一吹就倒的,況且我現在的狀态, 與周遭的環境無關。”

他彎起唇角, “你在我身邊就好。”

“不行不行。”殷晴樂已經徹底把他當成病患,“凡是也講究個萬一, 雖然我體質特殊,可萬一那家夥産生抗藥性了怎麽辦?不是還得靠你自己硬撐。”

她推他:“你現在要像關心我一樣關心自己。把自己當個弱不禁風、修為盡失的病人, 明白了嗎?快回去。”

修為盡失、弱不禁風。

都是宴不知曾避之不及的詞語。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體在不斷衰弱, 總有一天會變成殷晴樂口中的那副模樣。

他以為自己會像先前一樣,多多少少會感到抗拒和恐慌,露出明顯的抵觸神色。低頭看到少女眼底笑意時, 那些情緒還未冒尖, 就倏地消散。

體內曾被稱之為“寒毒”的東西依然存在, 持續不斷地吸取他的生機和體溫, 宴不知卻未曾感到害怕。取而代之的, 是心頭不斷湧出的暖流。

他該更珍惜這段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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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腰被溫暖的掌心抵着, 無緣無故, 竟有了落淚的沖動。

一個無依無靠,手無寸鐵的小姑娘,沒頭沒腦地闖進殘酷的修真世界。本應該是最先萎靡不振,喪失信心的人,偏生努力到了最後。

還未經允許跑到他心裏,用力打下木樁,撐起那座破敗不堪的危樓。不僅如此,甚至還在琢磨搞一個精裝修。

身後傳來“砰”的一聲響,殷晴樂把他從穿透推搡回艙內。她合上房間門,跑着去打開側窗,透點新鮮空氣。

兩人一路上又親又抱,壓根沒避諱任何人。

溫如月站在附近,默然無語地圍觀全過程。

對此言辭頗多。

溫如月還惦記殷晴樂體質特殊,無法修行的事,不喜歡二人的感情過濃。但依現在的狀況,這一凡一修,誰先死還說不定。心頭思量,忍不住嘆了口氣,走到外面繞了一圈,恢複精神後,重新回到艙內。

目光落在花盆中的藍色小花上時,瞳孔倏然收縮,束成如針細線。

“仙尊,你做了什麽?”她急切上前,看向悠然盤膝而坐的青崖。

盆中原本招搖張揚的小藍花,正耷拉着腦袋,死的不能再死。

“我們試了那麽久,用了那麽多辦法,都沒有殺死它。”溫如月祭出靈力,撚過花瓣上的一顆血珠,仔細研究。

“你先前的方向是對的。”青崖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你的符法,結合阿樂姑娘的血,确實能除掉神明。”

“但我們一直就是這麽做的。”溫如月蹙眉,“從來就沒有成功過。”

她端起花盆,取過刻下的符法,反複研究。

“又一點區別。”青崖豎起一根手指,示意溫如月,“剛剛阿樂姑娘出來了。”

“你看出她是化厄之體,此事确實無錯。但還有一種可能,她并不只是化厄之體,本人比這些無用的血水,要特殊得多。”

“原、原來如此。”溫如月驚呼,她握緊拳頭,超用力一揮,“甚好,總算找到針對那只臭蟲的方法。”

青崖挑眉:“只是哪怕完成符法,前置條件也比較麻煩。不僅要讓以神識進入紫府深處的靈臺,還需提前拔光靈根,宴道友當真願意?”

溫如月神色微滞:“仙尊,您有所不知……”

兩人耗費心力,圍着死掉的藍花商讨,駕駛飛船的事,被扔給了一無所知的常安道。小夥子對其餘人的事完全沒有察覺,每日都在傻樂呵,隔三差五還來找溫如月和青崖,分享趣事。

從澤玉城到無相宗,總共兩天。

殷晴樂在這段時間裏,完全信守承諾,對宴不知非常得負責。她像張狗皮膏藥,膠在宴不知身上,幾乎到了寸步不離的程度。

她體質特殊,卻也不是什麽萬能的良藥。只能降低宴不知的痛苦,無法完全抹消。

好在宴不知不再刻意地避開她,“寒毒”反複時,他會和殷晴樂說。枕在少女的膝上,聽她把某個不知姓名的外來物罵個狗血淋頭。

像是溺水者終于得到救援,心裏有了依托。無論殷晴樂問什麽,他都不再隐瞞不答,而是據實已告。

那是他彷徨三百餘年後,得到的小小的幸福。

而殷晴樂一點都不快樂。

她在第一天的晚上,就爆發出一陣哀嚎。

拿着辟谷丹的盒子,朝常安道哭:“有沒有別的味道?這個丹藥實在是太難吃了,又酸又苦又澀,還不好嚼。”

“沒有。”常安道回答,他安慰她,“阿樂妹妹你忍忍,等到了無相宗,讓食堂的凡人嬸子給你做點好的。”

殷晴樂哪能想到,一行青崖師徒三人,沒有一個會做飯。

……她也不會。

喬蕊有考慮到殷晴樂的身份,離開時,特地在廚房留了些食材。但誰能告訴她,這些未經處理過的肉啊、菜啊的,到底該怎麽處理?

“明明在甜水村,每頓都很好吃。”殷晴樂回到房間,撲進宴不知懷裏,光打雷不下雨,“誰知道那都是客棧廚師手藝好。早知道,就在送喬老的時候,把廚師也一起捎上。”

邊哇哇大哭,邊老老實實地啃完了丹藥。

宴不知揉着她的腦袋,露出深沉思索的表情。

第二天正午,殷晴樂在認真練習書寫繁體字,忍不住趴在桌上打了個盹。一覺醒來,驚覺宴不知不知何時不見蹤影。

吓得她當場把書扔了,火急火燎地沖出去找人,剛打開房門,和拎着食盒回來的男子撞了個正着。

“你去哪兒了?”殷晴樂先發制人。

宴不知移開目光:“煮面。”

他打開木蓋,一股香氣從內溢出,是碗很家常的陽春面。

殷晴樂:“啊?”

“你什麽時候會的?”她左思右想,都不覺得宴不知有機會學習廚藝。

“在客棧的時候,我看過他們的手法。”宴不知平靜地說,“記下來的不多,沒敢動太多的食材。”

殷晴樂震撼:這位天才劍修,請不要把過目不忘的能力用在居家生活上。

宴不知以為她不敢嘗試,做出保證:“放心,我不是那種會把鹽糖調料搞混的人。”

他表情嚴肅又鄭重,仿佛剛從九死一生的秘境中鏖戰而出。

殷晴樂擡頭想誇宴不知,看到他的表情,終究沒忍住:“我怎麽覺得你很不開心?”

宴不知沉默片刻,房間裏的暖光光線照出他漂亮玉白的側臉。

然後嘆氣:“稍顯、适量,這些詞當真飄忽不定,令人捉摸不透。”

殷晴樂險些笑出聲,她怕時間太久,面條坨在一起,趕緊取出扒拉兩下,夾起一筷子。

沒往嘴裏送,扭頭看宴不知:“你先來試試味。”

左手托在下方,強行把第一口塞進宴不知嘴裏。

宴不知認真品鑒:“和客棧吃過的區別不大……”

說到一半,意識到殷晴樂只是想喂他吃,把話頭止住。

殷晴樂把頭埋進碗裏,開始瘋狂“吸溜”,邊吃邊問候發明辟谷丹的修士。

吃到最後一口,小姑娘擡頭問宴不知:“你還要吃嗎?”

得到回應後,捧起面完,呼嚕呼嚕把熱氣騰騰的面湯喝個幹淨。

殷晴樂在袖口摸了一圈:“糟,帕子忘帶了。”

原本的手帕,為了給宴不知擦血用掉了,洗幹淨後挂在房間晾幹,沒拿過來。

“裏室裏有之前買的布巾,你可以拿來用。”宴不知回答。

雖說只要宴不知施一個清潔術,她身上的髒污就會被盡數去除,但殷晴樂總覺得光靠術法缺了點啥。她适應了幾次,最終還是選擇凡人的方式。

聽宴不知這麽說,她頓時樂開花,走去屏風後的裏室。

飛船的設施一應俱全,殷晴樂取下布巾,一時沒忍住,順道洗了把臉。

她掏出靈石,啓動盥洗機關。調到适宜的溫度的溫度後,熱水立即嘩啦啦地流下。

人活在世,要是因為有清潔術,就舍去熱水澡,就太不懂享受了。

殷晴樂愉快地長出一口氣,把布巾在熱水中搓了搓。忽然聽見屏風外傳來悶悶的咳聲。殷晴樂往外走幾步,剛好看見宴不知抹掉嘴角的血跡。

“你又咳血了,是因為剛剛離我太遠了嗎?”殷晴樂探出腦袋,小嘴往下撇。

她手裏還拿着冒白氣的布巾,直接快步上前,熱氣騰騰地往宴不知臉上糊:“我又不是非吃這頓不可,早知道就不和你抱怨了。”

宴不知彎下腰,任她擺布。他的雙目愉快地眯起,等殷晴樂也給他洗了一把,才溫聲開口問:“好吃嗎?”

殷晴樂偷眼看他,很不争氣地承認:“好吃。”

“沒關系。”宴不知挽起袖子,給殷晴樂看自從和她待在一塊後,就沒有變化的藍色花,“片刻時間,它什麽都做不到。”

他露出落寞的神色:“只是确實不能分離太久,只來得及做最簡單的……”

“夠了,夠了!”殷晴樂又好氣又好笑。

她咳了兩聲,适時挽尊:“我啃啃辟谷丹也沒問題,反正等到了無相宗就有好吃的。先餓自己一段時間,吃東西的時候就會更香,叫做先苦後甜。”

話雖如此,等到了晚上,殷晴樂言而無信,麻利帶了個凳子,和宴不知一起去了廚房。

只要不讓宴不知離自己太遠,就沒問題。她實在是太聰明了。

就這樣,等真的到了無相劍宗,面對常安道對煮飯阿嬸的熱情介紹,殷晴樂反而沒了興趣。

“我知道了,你們是約好晚上去逛燈會,所以看不起我們這些朋友了。”常安道嘆氣,露出了浮誇的酸溜溜的神色。

殷晴樂躲在宴不知身後,朝他吐舌:“誰說的,常……大哥不要瞎腦補。”

在飛船上,殷晴樂就通過玉簡聯絡,問了常安道許多有關無相宗山下的城鎮的問題。常安道好游樂,對哪裏有好吃的、好玩的了如指掌,殷晴樂問他,立時得到了無數有用沒用的線索。

她如自己所保證的,把攻略做了出來。

等安排完住所,夜幕降下時,殷晴樂拉着宴不知,投入萬家燈火之中。

山下城鎮和玲珑市不同,靈力并不充沛,沒什麽高深大能會來光顧。兩個人手牽手,慢慢地走着。

殷晴樂在漂亮的彩燈中回頭:“知知哥哥,等除掉那個怪物,在我回家的時候,你打算做什麽?”

她說話的語氣很篤定,一點都不覺得宴不知會撐不下去。

宴不知正擡着眉眼,專注地看向身側各異多彩的燈籠。他穿着再普通不過的月牙錦袍,衣冠肅穆,長身玉立。姿态端方素冷,遠遠看去,恍若高不可攀的神君。

靠近一看,嚯,哪有什麽尊者仙長,就是個和心儀的小娘子逛燈會的漂亮公子。可能是大病初愈,臉色還有些差,除此之外,和周圍人沒什麽不同。

“去結個草廬。”他認真想了想,回答,“你沒來的時候,我就在那兒等你。我會把它布置成合你心意的模樣,讓你一看,就知道我長居此處。”

“這樣不好。”殷晴樂批評他,“你要多在修真界走走,看到什麽新奇的、有意思的事,把它當故事記下來。我回來的時候,你就能和我說了。”

“知道了嗎?”她用力握住宴不知的手,嬌聲問。

宴不知輕輕“嗯”了一聲,一向冰冷刺骨的掌心,此刻竟有些微微的濕熱。

燈光暈染在他們身上,婉轉流淌,兩人混入人潮,在一片熱鬧的喧嚣中,一前一後慢慢走着。像極了凡世間情投意合的才子佳人。

月亮由東至西,燈市收攤。殷晴樂坐在和光上,晃悠雙腿,忽然皺起眉頭,有些慌張地在身上摸索。

宴不知見她緊張,下意識溫聲詢問:“怎麽了?”

殷晴樂臉色微變,确認許久,吐出字來:“手機不見了。”

“确實不見了,剛剛還在我兜裏。”殷晴樂把內側縫上的口袋又找了一遍,“完了,一定是我之前取消了自動跟随模式,落在燈市了。”

她絞盡腦汁,愣是想不出自己什麽時候把手機拿出來過。

“別急,能找到的。”宴不知安慰他,并指前劃,鋪開一層半透明的羅盤,将燈市的布局盡收眼底。

撚過殷晴樂氣息,正專心找尋,夜空中忽然飛來一只木鶴。

溫如月的聲音順着玉簡傳來:“阿樂,坐上木鶴來我這兒,你之前和我說的事情,找到辦法了。”

語調雀躍,顯然是發現了什麽突破口。

殷晴樂霍然振奮,看向宴不知,正想說什麽,又聽溫如月道:

“一個人來我這兒,現在,立刻,速度快。”

“可……”殷晴樂欲言又止。

“沒關系,宴道友最近的狀态不錯。我不會花太長的時間,你不用擔心他。”溫如月的聲音是藏不住的喜悅,但卻遮遮掩掩,不想讓宴不知聽出她的目的。

殷晴樂看向羅盤,其上呈現的景象模糊不清,顯然還未找到手機的位置。

正兩難地糾結,宴不知對她道:“去找溫如月吧,我尋到你的手機後,馬上回無相宗等你。”

他拽着殷晴樂的手,又握了許久,戀戀不舍地松開。口中大度,動作卻黏黏糊糊,滿是不舍。

殷晴樂抱住他的脖子,在宴不知臉上親了一下。由他扶着做上木鶴,抱着它高舉的翅膀,嗖地遠去。

直至看不到她的蹤影,宴不知方才回眸,目光回落在羅盤上。

還沒等他施加靈力,眼前黑影一晃,緊跟着腕骨開始刺痛。

陰影之中,有什麽東西,纏繞着黑色的四方盒。

宴不知凝眸看去,指節輕叩和光劍身,長劍立時收束,化作利刃落于他的掌中。

還沒等他一劍斬落,手機漆黑的屏幕被摁亮。

一面白板彈出,占據整個屏幕,其上黑色字體翻飛。宴不知認得那些字跡,是殷晴樂很耐心和他講解過的,屬于她家鄉的“簡體字”。

一行行的文字迅速閃過,最終定格在最初的聊天上。

【恭喜你,和男二宴不知成功綁定,現已為您傳送至其墜崖點。】

【親手殺死宴不知,讓他脫離苦海,任務完成,送你回家。】

【……還有一個辦法,上了宴不知。】

【等你徹底占有他,把他的存在據為己有,吃抹幹淨,亦能獨立于世界之外。這樣,也可以成功回家。】

【也不是不行。】最後的回應,是殷晴樂的語氣。

宴不知的實力早已超出普通的化神期,感官的何等敏銳,不僅是最初的聊天,那些飛速翻過的對話,也被他捕捉到幾段內容。

劍光沒有任何停滞,咔一下,斬落伸在眼前的藤蔓。

“沒有人教過你,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不能随意窺視手機中的內容麽?”他接住黑色方塊,摸索半天,将屏幕摁滅。

手機與藤蔓一起震動,似乎在詢問,他為何毫無反應。直至修士再度提劍,藤蔓才縮回地底,掩藏自己的所有蹤跡。

宴不知取出帕巾,認真地擦了一遍,微微抿唇,輕嘆了聲。

終究是避之不及,看到了不應看的東西。但無妨,阿樂就在山上等他,他要是實在對聊天好奇,大可以直接去問她。

況且,她從沒對他下過手,也沒有強迫過他。若那怪物展示給他看的內容都是真的,不正好說明,他的阿樂,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

她想要什麽,他就會給她什麽。

與此同時,殷晴樂正滿臉通紅地和溫如月四目相對。

“神交,是我想的那個神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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