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番外

番外

傅懷硯第一次見葉初潇，是在她出生那天。

七歲時随爺爺第一次去蘇浔拜訪葉家，便恰逢葉初潇深夜出生，驚動全家換好衣服到醫院。

那也是他第一次抱剛出生不足一天的嬰兒。

懷裏比雲朵、比棉花還軟的是葉家上下最最寶貴的明珠。

小臉兒粉雕玉琢，閉眼憩睡，分明他與她沒有一絲血緣，可她躺在他懷裏不吵不鬧，袖珍似的手攥住他的一根食指，不肯松開。

那一刻，他想起先前自己說，如果是個弟弟，他願承二老世交之情。

後悔了。

分明是小公主更讨人喜愛。

什麽都不做，僅僅是看一眼，就叫人領會到什麽是心軟成一片。

傅懷硯無親兄妹，幾個伯父家倒有些堂兄弟，但見得少，立場也不同，沒幾分親情。

而這位小妹妹讓他第一次産生想照顧，想如她兄長一般呵護她成長的心境。

可惜葉、傅兩家相隔甚遠，他常住北城，見到這位葉家小妹妹的機會少之又少。有時一年能見上一兩次，有時一兩年也見不上一面。

屬于他的生活按部就班繼續，那攥着他手指的小不點兒在後來幾次見面中，不知不覺長大，開始牙牙學語，再後來一次，她已可以撒着兩小短腿顫顫巍巍跑了。

傅懷硯從剛上小學時起，放學之後上奧數班，随着年歲增長，傅老爺子開始教他練書法。

每天睡覺前沒有娛樂時間，一年四季沒有哪段時間是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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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傅老爺子七十歲大壽時，家裏給他從奧數班請假，在老宅參加爺爺宴席。

傅老爺子大壽，自然是隆重，整個北城有頭有臉的人皆來祝壽，與傅家交好的世家也同樣攜賀禮前來。

其中就有葉家，因兩家老爺子的交情，葉家是貴客，傅家老宅空房諸多，傅老爺子讓人收拾兩間空房，讓他們在此多住兩天。

彼時小初潇兩歲半，傅老爺也是有大半年沒見着這比親孫女還親的小寶貝，平日裏不茍言笑，葉家上下都敬畏無比的傅老爺，此刻笑得一臉燦爛，彎下腰，伸着蒼老的雙臂哄着嘴裏含着棒棒糖的小潇潇讓他抱抱。

小潇潇怕生往後躲，抱住奶奶腿。

可奶奶耐心和她講，這是傅爺爺，和爺爺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潇潇知道朋友是什麽吧？就像你和幼兒園認識的小苓一樣對不對？第一天上學是不是小苓主動來牽你的手呀？你像小苓一樣勇敢，去主動牽牽傅爺爺。

小潇潇脾氣好，況且她嘴裏還吃着剛不知是哪個瞧她可愛送她的棒棒糖，嘴裏甜絲絲心情好，也就乖乖聽奶奶說的話

她邁着小步子朝正半蹲着迎她的傅爺爺，張開短短的雙臂，軟糯的聲音飄着糖果的甜，“傅，爺爺，抱。”

傅老爺子笑得開懷，一把抱起小潇潇起身，也不顧自己的腰傷了，給她舉高高。

殊不知小潇潇措不及防，晃得才拿在手裏的棒棒糖一松，在空中甩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線是，啪一聲落在地上。

周圍人多，七嘴八舌熙熙攘攘，沒人注意到地上躺着的髒兮兮的棒棒糖，小潇潇傷心得哇哇大哭，偏偏傅老爺沒發覺是糖掉地上的緣故，怎麽哄都哄不好。

最後是奶奶回來，抱過孫女，哄了好半天。

宴席開始後，潇潇被桌上五花八門的好吃的吸引，眼淚還沒幹，已經揮着小胖手着急讓奶奶拿小糍粑。

吃過宴席，院子裏擡出幾桌麻将，大家湊齊了有說有笑按篩子。

傅老爺子讓傅懷硯再去買幾副撲克，就在傅家宅院外不遠處的老街，有個開了很多年的小賣部。

那小賣部的老板認識傅家這位小少爺，知道今天是傅老爺的生日，笑着說給傅老爺帶聲兒喜啊，同時将撲克遞過去。

傅懷硯道謝，接過撲克，給錢的時候将院兒裏桌上抓的點心也一并遞過去。

剛準備轉身走，褲子被人拉住。

他微皺眉，轉頭望去。

視線內沒見着人。

這在他意料之外。

兩秒後。

他低下頭。

頭上一左一右紮着兩個小丸子的小潇潇正拉住他的褲子口袋。

白嫩的臉頰嬰兒肥，掐一下似乎能擠出水來。

此刻她嘴裏又含着一不知從哪兒順來的棒棒糖，烏黑大眼睛亮晶晶，長度可以忽略不計的脖子支撐着以最大努力費勁兒仰着的腦袋，期盼看着他。

傅懷硯看見她手裏拿着盒漂亮小珠子。

他勾了下唇。

這小鬼還挺機靈，還知道要付錢。

方才在屋裏，他看着在自己旁邊坐着晃着腿兒的小人兒，沒忍住，伸手想抱抱，被她警戒躲開。

她抱着奶奶腿，從後面偷偷看他，那眼神，搞得他像是拐小孩兒的壞人。

想到這兒，他嗤笑聲。

“不讓我抱，要買玩具的時候就來拉我了？”

小潇潇不太明白他話裏的意思，見他只是看着自己站着不動，着急嘤嘤，扯着他褲子的小手晃來晃去。

還能和小妹妹計較不成。

就是想計較也計較不起來。

傅懷硯給她付了錢，再俯身蹲在她面前，哼笑。

“給你買了玩具，是不是要叫我聲哥哥？”他捏了下她軟乎乎，帶着糖果味兒的臉頰。

小潇潇這點倒是利索，拿出嘴裏的棒棒糖，小嘴甜甜：“哥哥，謝，謝。”

傅懷硯那顆向來對什麽都反應淡淡的心啊，細細密密軟得稀裏嘩啦。

小朋友這時肯讓他牽着手了，只是沒走兩步，宅院大門口蹲着的幾個小屁孩兒正在彈珠子，那沾着泥的手啊翹成蘭花指，身子快要趴在地上，眼神看着珠子專注無比，模樣比後羿射太陽陣仗還大。

手裏握着的一團小小面團突然離開，小潇潇屁颠屁颠跑過去了。

果然，還是小孩兒最吸引小孩兒。

此時坐在一邊石頭上玩手機的小鵬擡頭，看見傅懷硯站起來，“少爺，...你去買東西了？這種事交給我就好了。”

小鵬是管家的小兒子，周末放假，也就來老宅住兩天。

傅懷硯看他未熄滅屏幕上還在打打殺殺的游戲畫面，收回視線。

“沒事，就幾步路。”

的确就幾步路，小賣部店面就在老宅旁邊，雖然這條街來往人不多，但總歸還是要注意的。

“這幾個都是小孩兒，”他看着蹲在地上看小屁孩兒翹蘭花指看得炯炯有神的小潇潇，對小鵬說，“多看着點兒，不小心跑丢了誰負責？”

彼時傅懷硯還未滿十歲，但說話語氣頗承襲傅老爺子的風範。

小鵬心裏顫了下，忙将手機放進兜裏，站得挺直，“好，好的少爺，我一定看好不讓他們亂跑。”

五六個小孩兒，大的五六歲，小的還含着棒棒糖，這大門外偶爾有陌生人經過，小鵬自己也小，玩心也重不一定看得住。

所以那個下午，傅懷硯沒回屋裏做他的奧數題，而是看小孩兒彈珠子彈了一下午。

想想有點浪費光陰。

但後頭想起來，正是他沒走，才和小潇潇相處了一下午。

見她的機會難得，再見面，她已五歲，那個扯着他褲腳九十度仰頭看他的小妹妹，長高了許多。

她已經不記得他了。

更不記得他送她一盒小珠子，陪她玩了好幾個小時彈珠子。

不過他不計較，比起這些微不足道，那時剛剛失去雙親的小初潇令人心疼。

第二次去蘇浔，是去參加葉初潇父母的葬禮。

正值盛年的一對夫妻啊，一場意外奪走他們的生命，留下只有五歲的女兒。

來參加葬禮的人無不心疼小初潇，還有她的奶奶——丈夫去世沒兩年，兒子兒媳接連走了。

這偌大的葉家，從此需要她一人支撐。

白發人送黑發人，傅老爺子也心情沉重，他一身黑衣在冷絲般的雨中伫立許久。

老爺子還想讓出傅家一些生意給葉家，但老太太拒絕了。

他們這代人都一樣，誰都有誰的傲骨，誰都是憑自己打下的江山。

傅老爺子嘆口氣，良久後，只說。

“有任何困難都記得和傅家說。”

傅懷硯在葉家二樓的畫室裏找到了小初潇。

她那時趴在桌上哭，臉埋在兩臂裏，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上次見還是什麽不懂的小孩子，最開心的事便是吃甜甜的糖果。

這才幾年光景，生活的苦來得如此迅猛不留情面。

傅懷硯想上前安慰，但。

痛失雙親怎是蒼白的話語能夠撫慰。

他再理解不過。

于是退後一步，靠在走廊，聽着那快換不過氣來的哭聲。

不是歇斯底裏，但足以感受到撕心裂肺。

哭聲漸漸小下去。

又是一刻鐘。

安靜了。

傅懷硯走到門口。

小女孩兒依舊是剛才的姿勢，趴着，睡着了。

兩只腳丫光着，身上一件黑裙，單薄脆弱。

他從樓下拿了鞋給她穿好，再将她被油畫顏料弄得五顏六色的手擦幹淨。

待會兒還要去墓園，他要背着她去樓下上車。

臨走時看了眼桌上的一幅畫。

藍色的夜空裏好多星星，畫得比月亮都亮，大得也賽過月亮。

都說去世的親人會變成天上的星星，看着地上的親人。

他想，葉家老太太一定告訴了小初潇這個故事，所以笑初潇才會畫這麽多星星。

而且，小初潇也一定想看見爸爸媽媽，所以才把星星畫得那麽亮，這樣才不會讓月亮掩蓋星星的光輝。

這之後，葉家似乎一直在走下坡路。

傅老爺子曾多次想出手幫忙，但葉老太太也是個頑固的性子，縱使關系再好，那也還是得靠自己的，葉家如今也不求大富大貴，只要穩穩當當，能支撐下一輩的孫子孫女平安長大。

再後來，傅老爺子身體也漸漸不好了。

傅老爺子年輕時參軍，身上留了傷沒及時治，早就有後遺症，後來又操心傅家上上下下，如今七十多歲，以前還能勉強壓一壓的老毛病一個個都冒了出來，如雨後春筍，消滅不幹淨。

幾次住院後，身子骨弱了許多。

而此時傅懷硯結束初中的課程進入最繁忙的高中，他平日裏住校，只有周末會去醫院看看爺爺。至于傅家其他人，見與不見都沒多大關系。

他已是十幾歲的少年，家裏的勾心鬥角和從小跟在老爺子身邊，讓他在這個年齡更加成熟，爺爺如今身體每況愈下，家裏那些親戚在如何打算，他都知道。

似乎，向神佛傾盡心願想讓爺爺多留些時日，只有他這樣做。

傅，葉兩家都各自有各自背負的壓力，傅懷硯除了學校便是醫院，已很久沒見過葉家那小姑娘。

許是都經歷過親人離別的痛楚，有時他會想起她，想想葉家不太樂觀的狀況，想那當初拉着他買小珠子的小妹妹，如今生活是否順遂，父母離世後她是否依舊能快樂成長。

高考結束，傅懷硯想填本地的大學，卻被爺爺告知，他聯系好國外的學校，那時全世界最頂尖的商業學院，是傅老爺子一早就替他安排好的。

傅懷硯不肯讓爺爺一人留在北城，相隔東西兩半球，半天黑夜十二小時完全颠倒，萬一爺爺有什麽，相隔萬裏，他照顧不及時。

“請了好幾個護工，每天都在醫院躺着，能有什麽事？”傅老爺子咳嗽着，揮揮手，“你難不成要為了我最後的暮年賠上關鍵求學的幾年？得不償失。”

傅老爺子說得不償失，那就真的不會允許傅懷硯留下來。

他命令他上了飛機，說沒弄出點兒出息就別回來。

傅懷硯就這樣去了國外。

他會經常通過手機詢問爺爺的狀況，手機裏什麽都觸碰不到，告訴他的消息都是好的，說一切無事。

這無事了一年多，突然就有事了。

傅老爺子病重，要扛不住了。

這五六年一直靠的都是藥瓶子，如今年近八旬，身體也快走到極限了。

而傅懷硯接到消息時，比實際發生時間晚了半月有餘。

他千裏迢迢回國，見到了爺爺最後一面。

但也僅此而已。

而他的二叔，姑姑，趁着封鎖消息的半月，将傅氏集團瓜分，一點沒告訴傅懷硯。

傅老爺子辛苦打下的江山，在幾個兒女手中分來分去，如此下去，用不了幾年，集團将面臨分崩離析的危機。

而此時傅懷硯未滿二十歲。

羽翼未滿，被傅家其餘人排擠到邊緣。

他的二叔在争奪大權後，敲鑼打鼓大辦酒席。

傅懷硯不會去。

那天下午，他剛從老宅出來。

冰冷的老宅，和當初爺爺七十壽宴相比，已物是人非。

二叔辦酒席的地方離老宅不遠，走着走着便到了榕溪巷。

他厭惡那春風得意下的冰冷狠毒，卻也對現狀無力改變。

路過一家面館，裝修不華麗，在市井煙火中，來往顧客多是下班工人。

樸實讓人心安，他在街角蹲了下來。

他沒想到，在這裏能遇見十二歲的葉初潇。

這個時候潇潇太小啦，傅懷硯只是覺得這個小妹妹很可愛，是對小妹妹的喜歡噢，後面還會遇到，那時才慢慢是男女之間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