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59章

溫勁風搭在溫辛胳膊上的手一松, 快速向下,欲要鉗住青年的手腕。

同時眼中掠過了一抹厲光。

哪怕因為溫辛是他弟弟而少了貫來的冰冷,也依舊淩厲非常。

可在這抹厲光徹底呈現出來之前, 青年手指一擡,松開了捏住的衣服布料。

動作輕巧得像一陣風。

不像懾于他的眼神才松開的。

那一瞬間, 溫勁風塞滿算計的腦子裏, 閃過了一抹堪稱驚愕的疑惑。

失去男人架住他的胳膊,半個身子在外的溫辛毫無意外地往下一滑。

“溫辛!”

幸好小狐貍就在旁邊, 眼疾手快地托住了他,沒讓溫辛真的一頭栽倒下去。

溫勁風也很快反應過來, 重新架起了青年的胳膊。

剛才溫辛在這男人手裏差點摔倒, 小狐貍非常不滿,直接把他的手甩開了:“你到底會不會扶人?”

溫勁風難得沒有怼他。

男人一個勁兒地盯着溫辛那張慘白虛弱的臉,有一句疑問滾在他的喉嚨口。

為什麽找到匣子在哪兒,卻又在最後松手?

溫勁風知道,他一直是個習慣把一切都攥在手裏的人。

當年往上爬的時候,很多人私底下用欲望熏心來譏諷他, 說他對待權利就像野獸護食,連人性都丢了。

他那時無意中聽到了這些談話, 當場笑着說了一句多謝誇獎。

獨斷專行?争強好勝?

溫勁風聽着只想要冷笑。

如果他不是這樣的人,怎麽能活到今天,又怎麽能在一衆野心家中脫穎而出,擁有如今的身份和地位?

真當權利争奪是家家酒,輸了的人還能撒潑打滾鬧着重開?

而現在, 對上溫辛清亮的眼睛。

男人嘴唇翕動。

所以……

他剛才誤以為溫辛想要搶走匣子時, 表情和眼神會不會很可怕?

溫辛, 他現如今唯一的家人, 他的弟弟。

……又從那一個反射性的動作裏,看到了他多少的狠絕多疑?

然而在溫勁風看來,這些問題都充滿了怯弱。

他注定得不到解答。

就如同面具戴久了的他,注定不會剖開自己的內心,展現人性中優柔寡斷的一面。

被甩開手後,男人用幾秒的時間恢複了從容。

他起身站在一邊,矜持地說道:“那就有勞教皇殿下了。”

小狐貍看着堂而皇之把青年抛給自己的溫勁風,頓時瞪大了眼睛。

雖然他很樂意一路攙扶着溫辛回去,最好溫勁風同時打道回府,滾得遠遠的,不要來和他搶溫辛。

但小狐貍沒想到這個男人居然會有這麽狗!

溫辛還沒來得及有想法。

轉頭一看,小狐貍眼中隐約又浮現出了一抹血紅之色。

他心一咯噔,慌忙地拉住了少年。

“等一下,教皇殿下——”

“殿下息怒,息怒,別生氣,冷靜。”

青年勸哄小狐貍的姿勢稱得上狼狽,因為他僅有一只腳可以踩在地上使勁。

結果這邊還沒能将小狐貍哄好,那邊又聽到溫勁風開了嘲諷。

“看看,我只是讓他幫一個小小的忙,他就這麽不樂意。”

他情真意切地看向溫辛:“可憐的弟弟,我勸你還是趕快跟我回去,省得在這裏留久了被人嫌棄成寄人籬下的累贅,每天被欺負被毒打哭得死去活來。”

溫辛這一大串修飾詞弄得頭皮發麻:“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小狐貍從沒見過這麽喜歡颠倒黑白的人,被雷得外焦裏嫩。

他當即反駁了回去:“我不可能讓溫辛受欺負!”

“你是不可能欺負他,那他、他、他們,還有縮在後面的那些人。”

溫勁風的手臂往後,挨個往那些唯心教成員指過去。

他的語速極快,咬字清晰不帶停,每一個字都含着飽滿的情緒輸出,簡稱譏笑,充分重現了自己當初怎麽以一人之力氣厥整個A市監管會。

“堂堂教皇深入敵營,作為屬下沒有一個人主動跟過來,所以他們到底是眼睛瞎還是耳朵聾還是腦子不會轉?”

溫勁風好以整暇地挑起一個微笑。

“就這群不合格的手下,放在A市連正式軍的門檻都跨不進去。你确定他們不會表面上迎合讨好私底下陽奉陰違,一邊對你教皇殿下萬歲萬歲萬萬歲,一邊化身手持鋼針容嬷嬷,可勁兒欺負我身嬌無助可憐柔弱無依無靠的傻弟弟?”

溫辛:“……”

小狐貍:“……”

實際上小狐貍着急忙慌沖過去的時候,唯心教還沒從力量的餘波中清醒過來。

等到他們回過神,小狐貍已經站在了溫辛兄弟倆的面前。

唯心教成員做不到像小狐貍那樣呼吸之間穿梭敵營,加上後者沒有給出指示,他們只好原地待命。

溫勁風沒用擴音喇叭,石主教聽不到三人的對話。

但他能隐約看見溫勁風的手指向了後方。

對方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小狐貍也跟着看了過來。

那一幕有種怪異的既視感。

手持重火力的軍隊将少年團團包圍,漆黑的槍管微微上擡,反射出凜冽寒光。

慘白的燈光打在少年臉頰上,好像無形的深淵在朝着少年逼近,後者卻只能縮在溫辛的懷裏,無措地看向四周。

石主教被自己的想象驚得一哆嗦。

教皇殿下的實力強大無比,威嚴不容踐踏。

他怎麽會有這樣大不敬的想法?

可就在石主教要将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擯棄之前,他再一次想起了那段話。

那段他時不時就會想起的話。

——可能?為什麽要說可能?

——用一個人的力量去撐起幾萬人的烏托邦,你說可能會累?怎麽可能不累!

明明是很簡單的兩句話,卻像教堂鐘樓上那悠長深遠的鐘聲,在老人耳邊發出振聾發聩的嗡鳴。

石主教定了定神。

随後他深吸一口氣,邁步朝着溫辛三人的位置走了過去。

兩位紅衣主教還站在他的旁邊,見狀一愣。

他們又不是變異體,沒法擋住子彈和炮火,現在過去,不是給教皇殿下添亂嗎?

可石主教已經走了過去,他們也不好留在原地幹看着。

兩位紅衣主教互相使了個眼神,幹脆跟在了老人的後面。

十二位黑袍主教就站在三位紅衣主教的身後。

看他們突然走了,這十二個人面面相觑,遲疑了兩秒,也跟了上去。

至于再往後一點的唯心教成員,想法就更簡單了。

哪怕看不到戰場情況,不明白局勢發展到了什麽地步,他們始終都知道一個道理。

聽從指令,跟随隊伍走,準沒錯!

于是,在溫勁風說出那一番諷意滿滿的話之後,溫辛他們立馬就看到唯心教烏泱泱一群人朝着這裏走了過來。

由于第一個邁步,石主教最先走到小狐貍的面前。

他恭敬地彎下身詢問:“教皇殿下,我看您剛才看了我們一眼,是不是已經和貴客談妥了?”

小狐貍沒想到他們會突然過來。

就像溫勁風說的那樣,他知道人類很脆弱,所以一直習慣在危險來臨的時候頂在最前面。

哪怕身後的人們從不往前走,他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直到溫勁風毫不客氣地将這問題給點了出來。

可少年還來不及疑惑和難過,下一秒石主教就帶着所有人過來了。

溫辛突然注意到石主教在看他。

老人對上他的視線,快速地沖青年眨了眨眼,随後又恢複了肅穆的神情。

也是幾秒後,溫辛才回過味來。

他情不自禁地彎了下眼睛。

看小狐貍沒說話,溫辛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

少年從怔然中回神,立馬道:“之後再談。溫辛的腳踝受傷了,去找個醫生,還有把車也一起開過來。”

溫辛又轉頭去看溫勁風的反應。

男人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微笑如常,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但如果溫辛沒有記錯,他剛才看到溫勁風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顯然,溫勁風沒料到疑似又聾又瞎智力沒得到妥善開發的猿人會突然進化,居然還知道跑過來給小狐貍撐場面。

發覺溫辛意味不明的凝視,男人的羞恥心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倒不至于臉皮子挂不住。

溫勁風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輕嗤道:“小孩子家家的亂看什麽?”

溫辛淺笑了一下:“沒什麽,覺得你和我印象中不太一樣。”

這話說來其實飽含心酸,畢竟有哪一家的親兄弟會幾年都見不上一面?

溫勁風頓了頓。

他冷笑睨去:“怎麽,離家幾年讓你終于學會想我了是吧?哥哥好開心哦。”

溫辛笑容一僵。

他盯着溫勁風那張和自己眉眼神似的臉,覺得兄友弟恭這件事果然只存在于自己的幻想之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溫勁風上高中時認識兩兄弟,三句話帶刺,五句話夾槍帶棒,吵架像是吃飯一樣稀疏平常。

末了,還能勾肩搭背一起去買冰棍吃。

他覺得兄弟之間你來我往是培養感情的第一步,以前錯過的這次正好一起補回來,于是微笑等着溫辛的回招。

結果青年看都不看他一眼,面無表情把頭一扭,親昵地搭在了少年的肩膀上。

親、昵、地。

溫勁風:“……???”

溫辛不是故意在男人的面前作秀,他的腳踝确實疼得很厲害。

他緊抱着少年,忍耐地說:“殿下,借我靠一會兒。”

小狐貍聽着青年輕輕的吸氣聲,心疼得不行,指尖泛起微弱的白光,點上他的眉心:“還是讓我抱着你跑回去吧?”

他從一開始就想直接抱起溫辛跑去醫院。

畢竟車子再快,哪有S級變異體的速度快?

可溫辛率先察覺到了小狐貍的意圖,伸手拽住了他。

不然這沒了小狐貍只有溫勁風在的兩邊人馬對在一起,還不知道會惹出什麽事情來。

被微弱的白光點在眉心,溫辛的腦海像是被一陣清涼的微風掃過,痛感立馬減輕了不少,蒼白的臉頰也恢複了一些血色。

他緩過來,笑着安慰小狐貍。

“我摸過了,骨頭應該沒事,只是踝關節軟組織扭傷,沒有什麽大礙。”

話音未落,溫辛就看到面無表情盯着他倆的溫勁風轉身走了。

沒過多久,男人回來了,手裏還提着一個從裝甲車上翻出來的醫藥箱。

部隊出任務,應急藥品不可或缺,戰鬥過程中,邊纏繃帶邊對槍更是常事。

小狐貍還指望溫勁風身後能跟來一個軍醫,但是沒有。

李永明等人倒是聽到吩咐一起過來了,不過他們就站在旁邊看着,稍息待命。

看着熟稔打開醫藥箱的溫勁風,溫辛和小狐貍同時露出了意外和驚詫的眼神。

“你來弄?”

小狐貍懷疑道:“你會不會啊?別把溫辛的傷弄得更嚴重了。”

溫辛也下意識地擡起了腳。

并非他不信任溫勁風,而是眼下的場合不合适。

在場有那麽多人,唯心教的成員,A市的軍隊,還有城牆上圍觀的B市居民,都在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

作為一方領袖的溫勁風突然半跪在地上,只為了給他上藥,他怕傳出對溫勁風不好的流言蜚語。

溫勁風當他不安分在亂動,抓住了青年的小腿,不由分說地固定在自己的面前。

他先回敬了小狐貍一句:“教皇殿下,我認為在自己毫無涉獵的領域保持沉默是最基本的禮貌和涵養。”

随後又對溫辛說:“躲什麽躲,怕疼?”

和剛才那些刺人的話比起來,溫勁風的這兩句話不知道有多溫和。

溫辛怔愣了一下,一眼望見從溫勁風眼底流瀉出來的痛惜。

只是當事人似乎完全沒察覺,眉頭緊縮嘴唇半開,無聲念了一句嬌氣。

再然後,男人寬厚的手掌就按在了他的腳踝上。

對溫勁風的手下們而言,這一幕堪稱炸裂。

他們只見溫勁風鐵血狠辣的一面,哪見過男人這麽溫柔的樣子,經不住悄悄投以注目。

溫辛注意到他們的視線,連忙低聲提醒:“有很多人看着。”

溫勁風心道他弟不止嬌氣,還臉皮薄易害羞。

于是他回頭,冷言冷語:“有誰在看,誰?”

李永明等一幹手下:“……”

他們在心裏瘋狂抽搐嘴角,上前一步用魁梧的身體充作人牆,隔絕了其他人的視線。

一邊擋一邊閉上眼睛,大聲說:“沒人在看,長官!”

溫辛:“……”

溫勁風笑道:“這不是沒人看麽,羞什麽。”

說着,他旁若無人地處理起溫辛的傷勢。

男人并沒有貿然用力,手法很有技巧,先是托着青年的腳後跟,虛虛地在幾個關節位置連按了幾下,探查有沒有骨頭受損。

随後他從醫藥箱裏拿出噴劑,在溫辛的腳踝上細細地噴灑一圈,繃帶中間一截挂在自己的左手上,順着右手的檢查進行纏繞固定。

随着繃帶的加壓包紮,溫辛也明顯感覺到皮肉腫脹帶來的桎梏感得到了緩解。

“一會兒再找冰袋給你敷一下。”

溫勁風給他仔細處理好了傷,将剩下的繃帶和噴劑都放了回去。

轉頭就看見溫辛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

“看着我幹什麽,我臉上有花?”

“沒花。”溫辛倏然彎了下眼睛,“只是沒想到哥哥這麽在乎弟弟,弟弟好開心哦。”

只有眼睛在笑,語氣毫無波瀾,聽着就很陰陽怪氣。

溫勁風:“……”

他一臉被雷劈了的模樣:“你這話和語氣,是跟誰學的?”

溫辛奇怪反問:“哥哥剛才不是說我終于想起你了,讓你很開心嗎?”

突然明白禍從自己身上出的溫勁風:“……”

他盯着青年的無辜臉,好像被一口氣噎住了似的,說不出來話。

在場其他人都以為溫辛是在回敬溫勁風的毒舌。

只有被溫辛摟抱着的小狐貍,感受到了青年心裏真實的情緒波動。

他似有所覺地低頭,看見青年的嘴角因為憋笑而不斷上揚。

.

此時此刻,教堂鐘樓上的現實教兩人還在等待戰火點燃。

然而他們等到身體都要被寒風凍僵了,城東門口也沒有再響起一絲爆炸聲。

溫勁風怎麽還沒有出手?

屬下疑惑地上前,話還沒有問出口,就看見黑衣人那越來越危險陰郁的眼神,吓得立馬噤聲。

黑衣人現在心裏一陣躁亂。

變異體殘暴傲氣,溫勁風獨斷專行,這兩邊根本沒有迂回的餘地,早該在見面的一瞬間就争執開打。

可是為什麽他們會相處得這麽和諧。

一只仇恨人類的變異體,一個把變異體當怪物的人類,哪兒有那麽多的話講!

屬下突然驚喜地叫道:“動了,城門口的人都動了,他們是不是要打起來了?!”

終于要開打了嗎?

黑衣人激動起來,迫不及待地看過去。

卻發現那人群一點都沒有要幹架的意思,反而特別有序地讓開了道路,目送着一輛裝甲車從門口駛入,往教堂的方向開去。

黑衣人臉皮抽搐,嘴唇蠕動,終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了一個字。

“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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