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雙梁

雙梁

初蕾空明4

應該是空氣不好,或者是缺少失眠的原因,不然她的眼睛怎麽會這麽酸?

喉嚨哽住,想開口回應,第一次居然沒發出聲音。

她艱難挽起一抹笑,但只說了句你好。

她不知道說什麽。

她道行還太低,沒法笑着跟他未來的妻子談笑風生。

未來的妻子。

幾個字如銳利的刀鋒一樣劃破她的身體。

詭異的靜默。

誰都沒說話,劉令姿的目光在他們之間徘徊。

“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她禮貌朝梁初蕾颔首,笑眯眯地說,“下次有機會約你出來逛街。”

又朝梁空明擺擺手。

梁空明對劉令姿熟埝地點頭,劉令姿轉身離開。

梁初蕾都不敢看他們這一來一回的眉目傳情。

怕多看一眼就會忍不住哭了出來。

等劉令姿走過轉角,徹底看不到她的身影,梁空明才收回目光,側身示意她進門。

“有事來找我?”

他溫聲問。

可這個問題又讓她疼的瑟縮。

沒事就不能來了。

她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他習慣性擡手想托住她的後背讓她進門,可在要碰到她時又突然頓住,收回手。好像她是什麽肮髒的東西。

梁初蕾垂眼擋住眼底的苦澀。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來這幹嘛。

然後就聽到他算是語重心長的說話聲。

“初蕾,你可能是長大了,對很多事情會開始好奇。”

梁空明盡量放慢語速,将這段話說得不那樣刺耳,“這個世界很廣闊,你有許多選擇。該和你嘗試這些事情的不該是我。”

梁初蕾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問,“那你呢?該和你做這些事情的是劉令姿?”

梁空明因她的直白而默然。

半晌他才擡眸,說了一句,“是誰不重要。”

可梁初蕾多了解他啊,她輕而易舉猜到他的下一句—反正不能是你。

她笑了。

笑着笑着終于笑出了眼淚。

她神情趨于平緩,抹掉淚水。

“如果你的心願是這個”,

她低着頭,突然扯動唇角笑了笑。

她覺得累,覺得無趣。

“那我成全你。”

轉身就走。

都不想要她。

她是拖累。

小時候她是父母紅火事業的阻礙,長大了是他通往幸福生活的拖累。

平淡的幸福于她來說好像很難。

或許人生是公平的,她擁有了別人無法企及的財富,那就活該孤孤單單得不到真心。

倔強握在手心裏不願放棄的砂石終于反過來割傷了她的手。

“初蕾!”

梁空明突然喊她。

她沒回頭,聽到他低沉的嗓音,“我希望你能幸福。”

梁初蕾扯了扯唇角。

幸福?

從小到大,只有他堅定陪在她身邊。

現在連他都死活不要她,她怎麽幸福?

沒說一句話,擡步離開。

對他的熱情像一現的昙花,她退回到他們期望的位置——規規矩矩。

偶爾跟父母吃飯時會聽到他和劉令姿的近況,今天兩人去聽音樂會,明天去吃飯,後天去見了劉家人。

于是晚餐時間也變得煎熬。

她開始不在家裏吃晚飯。

她早早走,六點多就開車去律所。晚上十二點才回家。把自己摔在床上什麽都不想。

她以為這樣就好,可是還是睡不着。

一開始是褪黑素,後來只能去醫院開安眠藥。

醫院每次安眠藥只開一點,她只能半個月去開一次藥。

有一天工作忙,沒時間去醫院,她只能睜眼看着天花板到天明。

沒了陽光和雨露,她像朵漸漸枯萎的花。

可她不在意。

生生從心口刨去長在那許多年的人之後,她的生活變得格外規律。

只剩工作和睡覺,吃飯就對付一口,餓不死還不容易嗎?

她擅長僞裝情緒,誰都沒發現她的異樣。

之之倒是察覺出一點,但之之最近的生活也天翻地覆,她編點鬼話糊弄過去。

瘦了就說在減肥。

倒是面色太蒼白,她每天上班前都開始打腮紅,顯得氣色好些。

她不喜歡工作,但更不願回家。

又一個午夜,她到家時已經淩晨一點,門廊上亮着盞燈。

她站在那默默瞧了一會兒。

突然彎腰從地上撿了塊石頭,抛過去精準将燈砸壞。

她不需要有人等她了。

連燈也不用。

周圍徹底暗下來,借着月光只能看到隐約的別墅輪廓。

像吞噬人的怪獸。

她仰頭又看了一會兒,舒口氣。

這段時間她好像已經習慣了孤獨和黑暗,反倒在沒有光的地方才渾身舒展。

回到房間,她也沒開燈。

将衣服脫掉,直接走進浴室。

好累。

她滑進浴缸,滿滿的溫水包裹住她,好像是人溫柔的懷抱。

突然起個念頭,如果她能一直泡在水裏,她的世界能一直這樣安靜就好了。

小時候面對安靜空寂的別墅她害怕,也有這個念頭。

後來有梁空明陪着她,她沒再想過。

在憋氣到肺要炸裂時她都沒動,但她睜開眼。

眼前是漆黑的水波。

聽不到,聞不到,她的五感好像被抹掉似的。

憋悶的感覺讓她痛苦。

痛苦但歡暢。

她又閉上眼。

直到耗光最後一點氧氣,她還不願起來,嗆口水,趴在浴缸邊緣劇烈地咳嗽,幾乎要把肺咳出來,生理性眼淚也溢出來。

遍布紅絲的眼眸,憋到脹紅的臉,讓在昏暗中的她宛如一個狼狽的女鬼。

她踏出浴缸,草草擦幹身上的水珠,連頭發都沒吹幹,一頭紮進床上。

在失去意識之前,她想——下次泡澡前應該先吃點安眠藥。

那樣會不會更有趣?

翌日清晨,梁初蕾早早被憋醒。

最近不知怎麽的,總喘不過氣。

她靠在床頭休息一會兒,一看時間才五點多,可已經睡不着了。

草草洗漱,連化妝塗腮紅的心思都沒有,直接拎着包包下樓準備去公司。

下樓後看到廚房燈在亮着,估計是阿姨早起在準備早餐,梁初蕾沒當回事,加快腳步。

在她握住門把手推門時,身後突然傳來梁空明低沉的嗓音。

“怎麽這麽早走?”

梁初蕾緊了緊眉頭。

自從那天,他們再沒見過。她也不知道他還會回來住,以他之前避她為蛇蠍的架勢,她以為他不會回來了呢。

她以為這是他們兩個達成的默契。

見她沒回答,梁空明又問了一次。

“怎麽這麽早走?”

梁初蕾不想回答。

沒有別人,她連虛假的和諧都不想裝,反正彼此都知道怎麽回事。

這樣想着,她就按下門把手,提步就走。

站在她身後的梁空明盯着她消瘦的身影不由擰眉,看她默不作聲就要走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腕,梁初蕾随着他的力道往後退了一步。

廊燈照在她蒼白到透明的臉上。

梁空明盯着她瘦到尖的下巴,又往上掃過她的臉,“你是不是不舒服,臉色不好。”

突然,她跟被燙到似的,白着臉抽回手。

“我沒事。”

說完好像身後有鬼在追,攥緊拳頭快步走出去。

進到車裏,梁初蕾慌忙按開儲物箱,手指顫抖抽出濕巾,因為慌亂連抽了幾張。她用盡全力,使勁擦過他剛剛拽過的手腕。

幾下下去,白皙的手腕已經紅了一片。

追在她後面的梁空明立在車邊,看到她的動作後愕然止住動作。

然後立刻拉開車門。

“都紅了!”

開門後才看得更清楚,何止是紅了,這才短短幾秒鐘,有的地方都被她擦破了皮,開始往外滲血了!

梁空明不可思議地盯着她,“你在做什麽!”

一把攥住她拿着濕巾的手,生怕她再傷害自己。

“不要碰我。”

梁初蕾低喃。

她下意識往後躲,可地方太小,還是沒躲過他的手,她惶恐地盯着他握着自己的手。

在看到他虛托着劉令姿後背,看到劉令姿給他系領帶之後。

在他說她只是長大了對那些事好奇後。

一想起他的觸碰,她就覺得惡心。

像濕冷的蟒蛇爬到她背上,那種引人戰栗作嘔的感覺。

抑或是像證明自己對他不再有別的想法。

她眼裏迅速積聚了眼淚,“能不能不要碰我。”

她仰頭第一次看向他,但眼裏只有祈求,“求求你了,不要碰我。”

梁空明滿眼錯愕。

他眼下喉頭的苦澀,緩慢松開手。

在他松手那刻,她立刻要用濕巾擦手腕,他剛剛碰過的地方。

“我送你去公司。”

他直直看向她,“你現在這樣沒辦法開車。”

梁初蕾聞言動作頓了頓,不解似的擡頭看他,“謝謝你,但不用。”

“不然我讓王叔開車”,

梁空明滿眼複雜,“你這樣,我肯定不能讓你自己走。”

聽到這句話,梁初蕾只好讓步,從駕駛室出來。

現在太早了,不至于把王叔折騰起來。

他願意送就送吧。

梁初蕾搞不懂他,也不想再搞懂。

梁空明立在原地,看她選了離自己最遠的位置,看她拉開右後排車門,坐了進去。

一路上,他一直關注着她。

每每她低頭要動作時,他都會出言打斷她。

可跟之前不同,她的話很少,偶爾還會當作沒聽到似的沒有回音。

她好像察覺到他的目的,側頭看向窗外,沒再動作。

雖然渾身緊繃得厲害。

終于到達律所樓下,才六點出頭。

整座城市還剛剛蘇醒,街上得人和車都很少。

梁空明停好車。

如果之前,她肯定會問他怎麽回去。

但她現在下車就往前走,沒再跟他說一句話。

梁空明只好叫住她,“看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最近太累,要不要休息一段時間?”

她很禮貌地搖頭婉拒了他的關心,“謝謝哥,不用,我沒事。”

她規矩地退回合适的位置。

不,比合适更遠。

梁空明看着她,恍惚覺得之前她的熱情好像是場夢。

她沒再看他,快步走進辦公樓。

他立在原地兩秒,想了想,還是提步跟了上去。

等走進辦公樓,梁初蕾深吸口氣,終于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她沒上樓,而是轉進一樓的衛生間。

擰開水龍頭,冰涼的水流沖過手腕,她用力搓洗被他握過的手腕。

直到手腕的皮膚全部紅了,洇出點點血痕她才停住,又直朝手腕按了兩泵洗手液。

洗手液刺痛破損的皮膚,梁初蕾的臉因為疼痛變得更白,但也讓她終于能忽略他的體溫。

她終于松口氣,不再關注腕上的傷痕,對着鏡子給自己上了淡妝,着重打了腮紅。

然後盯着鏡中好像飽滿精神的自己滿意地扯唇笑了。

走出衛生間,看到站在門口的男人時,梁初蕾并沒覺得驚訝。

以梁空明做事周全的性子,還有那顆想做好哥哥的心,在門口等着她也沒什麽奇怪。

可她不會再自作多情。

見他沉着臉盯着自己的手腕看。

她突然朝他笑了笑,然後神情自若地從包裏拿出一枚寬手镯戴在手腕上遮住那的紅痕,“哥,你放心吧,以後我肯定不能對你再有什麽非分之想。”

像是證明自己說法似的,她朝他晃晃手,腕上遍布的紅痕被寬大的鑽石手镯遮着若隐若現,“你看,我以後不能再碰你。”

說着情緒更加平穩,甚至還能跟他打趣,“你決定什麽時候跟嫂子結婚了嗎?可得提前告訴我,我好提前攢攢錢,給你倆包一個大紅包。”

“這段時間加班不回家,就是為了這個?”他低聲問。

梁初蕾愣了愣,聳了聳肩膀又笑,“是啊,不然還能因為什麽。”

說罷看眼時間,“我要去上班了,今天麻煩你了。”

禮貌極了,從話語到神情都挑不出半點毛病。

梁空明卻還沉沉地盯着她。

梁初蕾不願再與他糾纏,轉身就走。

“你這樣多久了。”

梁初蕾停住,回眸不解。

身後的男人盯着她的手腕,突然艱澀出聲,“初蕾,你這樣多久了?”

靜默。

“梁空明,我以後不會幹涉你與別人的感情,你也不要再問我半點事情了行嗎?”

她突然覺得膩煩,“以後人前我們是兄妹,人後你就當我是陌生人。”

說完,她搖了搖手腕,“我的事情跟你沒有關系,我自己也會處理。”

“你要怎麽處理?”梁空明追問。

梁初蕾聞言睨了他一眼,并未回答。

上樓後,她坐在自己的工位上。

情緒落下去,腕上的痛感襲來,如潮水似的一波接一波并不好受。

她知道自己最近不對勁,但她沒覺得有什麽不好。

可今天被之之看出來。

中午之之把她堵在茶水間,低眸掃過她的手腕,“怎麽回事?”

雖然鑽石手镯很寬,光芒璀璨,但擋不住好友細密的關心。

梁初蕾心頭發熱,但不影響她把手藏到身後。

“初蕾,你不說,咱倆就在這耗着。什麽時候你告訴我,什麽時候咱倆再出去。”

梁初蕾抿唇,眼睛發熱,想了想還是把一切都告訴了之之。

然後就被她抱進懷裏。

雖然她比之之大兩屆,但是她跳級的啊。

她其實還挺依賴之之的。

“去醫院看看吧好不好?”

之之溫柔撫摸她的頭,“去醫院看過之後,我們再試試其他辦法。”

“什麽辦法?”

她好奇問。

然後就聽之之回答,“也許別人沒有問題呢?上回的許嘉澍,你想不想再見一次?”

梁初蕾想了想,沒人知道她真實的內心是什麽樣。

但她最終重重點頭答應下來,“好。”

她也想試試,說不定別的男人碰她就沒事呢。

被梁空明那樣嫌棄過,她也想做個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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