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雙梁

雙梁

初蕾空明6

她不是一個會耽于過去的人。

在她小時候意識到自己對父母并不重要後就暗暗發誓，那以後她也不會再需要他們。

她說到做到。

即使後來父母上年紀，事業沖出來，開始家的溫暖後，開始粘着她。她也沒推脫，禮貌孝順，但不親昵。

一直跟父母保持着合适的距離。

以前有人說過她這般睚眦必報不好，遲早吃虧。

但她沒覺得哪不好。

所以在梁空明放棄她後，她也痛快利落地不要她了。

她才不要做一只搖首乞憐的可憐狗。

聽到對面發沉的呼吸聲，梁初蕾這才回神，想起梁空明還在對面。

明明是夏日好天氣，梁空明卻脊背發寒。

要失去什麽的恐慌感緊箍住他，他下意識收緊手指想抓住什麽，卻只有破碎的空氣。

他覺得該說什麽。

她不好的狀态像巨石一樣砸醒了他混沌的頭腦。

他過去做的一切自覺是為了她好，如果她不好，甚至生了病，那這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初蕾”，

他啞聲喊她的名字。

想通後胸膛裏鼓脹脹，好似流淌着滾燙的岩漿。

“我跟劉令姿沒什麽。”

看着她漸冷的目光，他更快解釋，“她有愛人，你也認識，但是他們家裏不同意，我只是幫忙拖延一下時間。”

本以為他解釋後她會态度軟化，沒想到聽完這句話，她反倒搖着頭輕輕嗤笑。

“怎麽了？”

他忐忑地小聲問。

哪有半點之前拒絕她時的冠冕堂皇。

梁初蕾沒說話，只是笑着搖頭。

你看，他知道，他早知道自覺的軟肋在哪裏，怎麽會讓她絕望。

但他還是做了。

她最親近，最信任的人，明知道她哪有舊傷，還是高高舉起尖利的匕首，以為她好為理由，狠狠插了進去，并且還攪了幾圈，讓那血肉成泥後又後悔跑來說對不起。

那有什麽用啊？

可是說過的話吞不回去。

流過的眼淚塞不回眼眶。

傷過的心也無法光潔如初。

再擡眼看向梁空明時，眼裏連冷冷的笑意都沒有，盡是失望。

她可能看錯了人，也愛錯了人。

其實如果他早告訴她真相再幫劉令姿做戲讓其他人誤會，她可能會委屈，但都不會這樣……絕望。

這時，一陣急促的跑步聲。

兩人聞聲望過去，是于嘉澍買包子回來。

新鮮出爐的包子還熱騰騰冒着氣，他立在梁初蕾身邊羞赧瞥眼她，然後把包子遞給未來的大舅哥，目光殷切，“哥，你先吃點墊一口。”

梁空明緩慢擡手，接過來。

于嘉澍這才放心，扭頭小聲問梁初蕾，“聊完了嗎？難不難受，我給你沖沖腿。”

要之前他肯定不敢問，可剛剛她雖然沒直接點頭，但說可以先相處相處。

那是什麽意思？

他是準男朋友了啊！

他于嘉澍現在身份不一樣了！

“水會不會冷？”她問。

于嘉澍一愣，摸摸後腦勺，“我先去試試啊。”

說完急匆匆地跑了。

她看着于嘉澍的背影出神。

總會從他的身上看到自己過去的影子。

聽着他倆旁若無人的對話，還有話語間的親密，令梁空明窒息。

然後他就看到她沒再看他，直接要去找于嘉澍。

梁空明艱澀出聲，“我還沒說完。”

梁初蕾沒理他，腳步微頓又走了。

她之前也有許多話沒說完，誰聽了？

梁空明就站在那，看着她走向別人。

看着她扶住其他人的肩膀，朝別人笑。

眼眶漸漸紅了，手裏的包子不知何時被捏碎，手心被滾燙的餡料燙得通紅。

他想過去找她，然後就見她挽住于嘉澍的手臂。

于嘉澍臉霎時變得通紅，半邊身子都僵住。

如遭雷擊。

他們是什麽關系，好像不用再問了……

回到房間後，梁初蕾坐在床邊發了會呆。

又過一會兒于嘉澍敲門叫她下樓。

沒想到在樓下又看到梁空明，她有些詫異，還以為以他的性格，吃了這樣的閉門羹早走了。

不過也沒當回事。

于嘉澍想多跟她待一會兒，抓緊時間表現。

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趁着空當跟她閑聊。

“初蕾，你之前有，有喜歡的人嗎？”

本來初蕾比他稍微大一點，他之前叫她姐姐，但現在他覺得自己已經獲得即将上位的資格證，得有點男人的樣子。

“我之前有喜歡的人……”

繞是做好心理準備，于嘉澍削蘋果的手頓了頓，“那你現在還喜歡他嗎？”

攥緊水果刀，手一滑，尖利的刀刃還是劃破了他的手指，鮮血湧出。

梁初蕾見狀立刻抓住他的手拽着他先去水池沖一下，然後消毒上藥，包上創可貼。一連串動作很順暢。

于嘉澍順從依她動作，只在她貼好創可貼之後又低聲問，“那你現在還喜歡他嗎？”

梁初蕾擡頭，兩個人離得很近，鼻息交織，再往前一點鼻子就會碰到一起。

突然，身後響起玻璃碎裂的聲音。

于嘉澍循聲回頭，一眼就看到桌上的血，立刻過去查看梁空明的傷勢。

“不行，這得去醫院啊，估計得縫針。”

還打趣，“咱這什麽運氣，幾分鐘啊這才，倆人見紅。”

梁空明沒應聲，直直看向梁初蕾。

于嘉澍以為梁空明這是不想去醫院，也急了，回頭也跟梁初蕾說，“這肯定得去醫院，我剛剛看肉裏都有玻璃碴子，得挑出來。”

“那你們去。”梁初蕾低頭收拾醫藥盒。

聞聲，梁空明垂眼，睫毛顫抖。

受傷的右手攤開，左手攥得緊緊的，“沒事，我自己能去。”

于嘉澍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這對兄妹在鬧什麽脾氣，直接過去牽住梁初蕾的手将人拽過來，“我也不放心你自己在這，咱們一起去。”

梁空明盯着他們交握的雙手，晦暗不明。

還好民宿離醫院很近。

梁空明自己進去處理傷口。

傷口不大，不用打麻藥。

他躺在那，聽着外面隐隐約約說話聲，分辨她的語氣。

突然想了很多。

從他來梁家那天，一幕幕就跟過電影似的從眼前晃過。

不知多久，醫生終于縫完，囑咐禁忌後放他走。

剛踏出門，他看着自己手上的紗布，又擡眸看向走廊角落裏相依說話的小情侶，心痛突然襲來，讓他無法直身。

他彎下腰，痛苦地扶住牆，張開嘴大口呼吸。

于嘉澍聽到動靜回頭，看到梁空明出來迎過去，走近幾步發現不對勁快步跑起來，果然看到梁空明面色慘白。

正低着頭，水珠一滴一滴砸到地上。

“這麽疼嗎？”

他要扶人的手頓在空中，慌忙回頭去尋梁初蕾。

什麽情況？他不敢弄啊。

可梁初蕾依舊站在剛剛的位置，整個人隐于黑暗中，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再遲鈍，在這時于嘉澍也終于察覺不對勁。

滿腹心思，回程路上梁空明情緒已恢複如常。

他望向窗外，明豔的陽光将他的臉照得慘白。

本來回民俗，于嘉澍想找機會跟梁初蕾再聊聊。

可惜老天沒給他這個機會，剛到這就接到家裏電話，爺爺摔倒正在醫院搶救，于嘉澍連行李都顧不上收，車都沒下直接往回趕。

走之前降下車窗朝梁初蕾喊，“等我給你電話。”

等看不到車影，梁初蕾才收回目光，轉身直接往回走。

梁空明沉默跟在她後面。

在她進房間即将關門時，他突然扶住門。

“別跟他在一起。”

還沒愈合的傷口又撕裂，洇紅潔白的紗布。

他緊緊盯着她的背影，“別跟他在一起，好不好？”

說着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可就在他碰到她的那一刻，梁初蕾劇烈顫抖一下，然後像被蟄到似的猛地掙開，像被髒東西碰了後無法忍受一樣轉身沖進衛生間。

嘩啦啦的水聲。

梁空明重重閉上眼。

報應。

他的報應來了。

他快步過去，看到她只是用洗手液清洗手腕，沒再把自己搓破皮才松口氣。

許多話堵在喉頭，他不知道該怎麽說。

他沒辦法說之前是因為母親不同意才忍痛拒絕她。

他也沒臉說，推開她後見她不好他又後悔了。

他知道她介意什麽，只能幹巴巴地說一句，他跟劉令姿是假的。

假到不能再假。

“劉令姿就去過我辦公室兩次，她去的時候她男朋友也在。”

他知道她霸道，所以幹幹淨淨，不敢讓人碰。

也怕說不清，每次不得不見面都讓人家家屬陪着。

恍然間，他才發現。

原來在那時他以為自己要斬斷彼此一切可能時，自己還是不敢，不敢做真突破她底線的事情。

正出神，他看到梁初蕾突然拿起手機，解鎖到撥號頁面。

他不解，不知她要做什麽。

離得遠，他只看到她要打電話。

他想那就等她通話結束。

哪知下一秒真正的噩夢就在眼前降臨。

嘟。

只一聲那邊就接起來，然後他就聽到于嘉澍低沉但強撐的說話聲。

梁空明猛地擡頭，強烈不好的預感猛箍住他，他大步越過她要去結束通話。

但依舊沒快過她。

在他胸口堪堪貼到她後背，即将按下結束鍵的時候，他聽到她輕聲說，“于嘉澍，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梁空明眉心抽動，擡眸直直看向鏡中的她。

她卻沒看他，而是神情溫和地看着手機，“我們在一起吧。”

他們距離不過兩三厘米。

他張開手臂，立在她身後，幾乎算是快要将她抱在懷裏。

她卻在跟別人說——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