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金絲籠

正午的陽光烈烈地罩在窗戶外,經厚厚的白色紗簾阻隔,只瀉入室內一星半點柔柔的光束。

室內的正中央是一張複古的歐式大床,幔帳飄搖下躺着一道纖細的身影。那人瑟縮在白色的被褥中,短發淩亂,目光無神。

喀拉一聲,卧室的門開了。一張輪椅從外頭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堪堪停在床頭。輪椅的主人伸出一只手,撫向床上人的發。

那只手白皙修長,一寸寸撫過指尖下如草窩般的亂發,卻珍重得如同對待易碎的琉璃。指尖撫過發還不夠,又向下勾勒起床上那人的眉眼來。指尖觸及到眼時,原本一動不動的那人微微顫了顫睫毛。

手的主人笑了:“洛芬,該起床了。一直躺在床上對身體不好。”

床上的人依然一動不動。

“不想起嗎?”他輕聲說,“需要我幫你麽?”

話音剛落,那人一掀被子,騰地坐了起來,警惕地看着床前笑得過分溫柔的人。

“肖清讓,你又來幹什麽?”

“這是我的家,這裏是我未婚妻的房間,你說我來幹什麽?”肖清讓一臉無辜。

一提到“未婚妻”三個字,木小樹又煩躁起來。她暗暗吐納了好幾次,才把心裏的煩悶壓了下去。這個人知道自己的死穴,他要她慌亂,她偏不。

“既然是‘未婚妻’,那就說明還沒有結婚,你一次兩次未經允許跑到未婚女孩子的房間,實在很失禮。”她弓着背躲在被子後。

肖清讓似乎并沒有察覺她周身散發的敵意。他慢悠悠地打開衣櫥,一邊說:“未婚妻成為妻子不過走一個形式罷了。”頓了頓,他又道:“不少未婚夫婦在婚前把所有該做的都做了呢,你說是不是?”

木小樹臉紅到了耳根,嗫嚅着不知該說什麽好。

肖清讓認真地看着櫥子裏一排女子的衣裙,耐心地一件件挑選,最後選中了一件鵝黃色的呢絨襯裙。他把裙子遞給木小樹:“今天陽光不錯,試一試這一件。”

木小樹依然躲在被子後一動不動。她拿不準他要幹什麽,只得靜觀其變。

“怎麽?”肖清讓挑眉,“需要我幫你換麽?”

木小樹吓得從被子裏彈起來:“不用不用,你……你出去,我換我換……”

肖清讓露出滿意的神色。然而他卻又不急着離開,滑着輪椅到了窗邊。

木小樹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急急道:“你不出去,我怎麽換衣服?”

肖清讓卻不理她的要求,徑自拉開了窗簾:“今天陽光這麽好,拉着窗簾有些可惜。”

木小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肖清讓從窗戶的犄角處掏出了一串鑰匙。

她瞬間臉色煞白。

“這串鑰匙就暫時由我保管了。”肖清讓清清淡淡道,“哦對了,不小心給你這串鑰匙的人已經被打發走了。最近宅子裏的下人越發不像樣,是時候該換一換了。”

他轉動着輪椅向門口去,經過她身邊時不忘溫言道:“快些換衣服,我們可以去室外走一走,不要辜負了這樣的好天氣。”

“是……知道了……”木小樹強壓着不讓聲音打顫。

喀拉一聲,房門複又關上,室內又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望着窗外的陽光發呆。自從到了這棟宅子後,她沒有一次放棄逃跑的念頭,然而每一次都被肖清讓四兩撥千斤地擋了回來。他看她的掙紮就像在看一只小小的金絲雀于籠中撲騰,不過兒戲爾爾。

她知道他在慢慢消磨她的鬥志,或者他享受征服她的過程。在這裏的每一天都無比漫長,有時候她盯着天花板,心中嘆息,放棄吧,逃不出去的。但在新的一天睜開眼時,她又開始了新的籌劃。雖然知道最終不會成功,但她仍在堅持,就像根植在心底的一項使命,見證着自己依然活着。

換好衣服,木小樹走下了樓梯。一樓大廳裏,肖清讓背靠着輪椅閉目養神,細碎的陽光灑在他精致的五官上,很難不讓人屏息駐足。

連木小樹也不得不承認,肖清讓是她所見過的最美的男人。但上蒼是公平的,在賦予他比女子還美的容顏的同時,給了他一副殘缺的身體。

“換好了?”他沒有睜開眼睛,以食指敲了敲身邊的矮幾,“過來吃一點東西。”

矮幾上擺着幾樣小菜,一盅煲湯,還有幾盤甜點。色香味俱全,每一道都是她喜歡的。

她默默地坐在他身畔,撚起一塊糕點送進嘴裏。

“先喝湯,剛煲出來的,嘗嘗味道怎麽樣。”他依然閉着眼,卻對她的行動了如指掌。

她悻悻地放下甜點,拿起湯勺嘗了一口湯。滑順的口感和香醇的滋味瞬間令她幸福地眯了眯眼。這真是,人間美味。于是她把湯盅挪到面前,一口一口地喝起來,渾然忘了周遭一切。

待她舀起最後一勺湯,正要送進嘴裏時,冷不丁瞥到了一對狹長的眸子。那對眸子冷冷清清地望着她,不知望了多久。一股涼氣直直卷進她的四肢百骸,令她僵僵地舉着湯勺,放也不是,喝也不是。

肖清讓面無表情地收回了注視着木小樹的眼,轉而望着落地窗外的草坪。

木小樹這才五神歸位,咕嘟一聲把最後一口湯咽了下去。誰知咽得太急,嗆得咳嗽起來,怎麽也止不住,好不狼狽。她正覺得尴尬,一張帕子已送到了她的面前。她擡眼瞅了瞅肖清讓,猶豫着該不該接。

肖清讓卻拿着帕子直接按上了她的臉,幫她擦去嘴角的湯漬。他的動作很生硬,有時控制不好力道,生生把木小樹的臉擦出了紅痕。

木小樹覺得疼卻不敢叫出聲,心裏叫苦連天。她忍不住懷疑這個人是故意的,于是掀起眼皮看向眼前之人,卻被他眸子裏認真的神色震住。

她不由得困惑,這個人的心思到底是怎樣的?平心而論,除了限制她的自由,他對她很好。溫言細語,無微不至,半點也看不出初見那夜的狠戾和血腥。有時候她不由得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記憶出了錯,否則這樣的一個人怎麽會握槍殺人?

“擦好了。”他把帕子丢給她,轉過頭去。

她盯着懷裏髒了帕子半天沒有回過神,這是幾個意思?要她洗完了還給他嗎?

還沒等她參透各中涵義,又聽他道:“吃飽了就陪我到院子裏走走。”

她連忙嗎帕子折好放進兜裏,起身扶住輪椅的把手:“去哪裏?”

他瞥了她一眼:“院子裏。”

院子裏?院子可大了啊,這處宅子的院落比瓊榭的還要大上幾分,到底去哪裏?她不好再問,只得硬着頭皮推着輪椅走了出去。

院子裏滿是午後陽光的味道。

木小樹推着輪椅走走停停。冬日難得的暖陽與和煦微風暫時驅走了她心上蒙着的灰霧,她的腳步不由得輕快起來。

“肖清讓,你的院子該有多大?”走了快一個小時了還沒有走完院子裏風景。

“沒有仔細量過。”

“這麽大的地方,你一個人住?”她來了也有小半個月了,可是除了他和一幹下人,她從來沒有見到其他人。

“當然不是。”

她有些驚愕:“還有誰?我怎麽沒看見?”

他答得理所當然:“我和你。”

她忽然就沒有了聲音。

他繼續道:“如果你喜歡這裏,結婚後我們可以在這裏久住。你不喜歡瓊榭,那便不用回去了。”

她停了步伐,問出了心底盤旋了很久卻不敢問出口的問題:“為什麽是我?”

他沒有說話。

她又道:“我雖然姓木,但是我在木家什麽也不是。你肯定知道我父母的故事在瓊榭并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我回木家是被逼無奈,木家接納我也并非出于真心。所以,你娶我,是個虧本買賣。”

他突然笑起來:“洛芬,還記得我第一次到木家時說過的話嗎?”

他說了什麽?她努力回想,記憶中他說了不止一句話,到底是哪一句她并不清楚。于是她保持緘默。

“我不會讓自己的婚姻成為一樁生意。”他微微擡頭看她的眼。

她不明白,既然如此,他這麽做又是為何?除了在那個可怕的夜晚,她撞破了他的行兇之事,她并不記得自己此前的生活與他有任何交集。

他說:“和木家聯姻是我爺爺的意思,而和你結婚,是我的意思。”

思索了半晌,她斟酌着開口:“其實你不必擔心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什麽也沒有看到。”語畢她盯着他的眼,企圖從他的眼裏捕捉出幾分端倪。然而他的眼就像一潭死水,什麽情緒也讀不出。

他哈哈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事:“你以為我擔心這個麽?你大可以出去說,這并不影響我娶你。”

她傻眼,也不是因為這個?他并不是因為害怕她把那晚的事說出去才把她鎖在身邊,那又是為了什麽?

她豁出去了,問:“你有喜歡的人嗎?”

他探詢地看着她,沒有答話。

她跪坐在草坪上,雙手撐着輪椅,視線與他齊平:“你現在或許沒有,但以後卻未必。如果你現在為了家族聯姻娶我,以後遇到了你喜歡的女孩子,你該怎麽跟她交代?”

他饒有趣味地看着她:“這真是小女孩才會問的問題啊。”

她臉色漲紅。

“不過,我很樂意回答你的這個問題。首先,我不是你,我不會把精力放在所謂的風花雪月上,我只做最适合我的選擇。其次,哪怕某一天你所說的那個‘我喜歡的女孩子’出現了,你的存在也不會成為問題,因為她将永遠不知道你的存在。最後——”

她聽着他條縷分明的分析,心一寸寸涼了下去。她想大聲地質問他為何能如此理直氣壯地把他人當作犧牲品。話還未出口,她卻被他的下一句話驚得大腦空白。

“——最後,你怎麽知道我喜歡的不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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