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野草
VIP病房裏很安靜。
木小樹坐在床旁的椅子上削蘋果。她的刀工很好,長長一圈蘋果皮,棱角平滑,一點也沒有斷。
木澤柏贊道:“二姐姐,你的手好巧。”過了會又補充,“是藝術家的手。”
木小樹狀似得意地把蘋果遞給木澤柏:“你姐姐我就是藝術家。”
木澤柏樂呵呵地捧着蘋果啃了一口:“藝術家削出來的蘋果,吃起來口感就是不一般。”
這下木小樹也樂了:“那我多削幾個,碼在你床頭,什麽時候想吃轉頭就能啃。”
經過半個月的修養,木澤柏的身體恢複了不少。腿傷以及身體其他處組織挫傷恢複得很快,連醫生都驚嘆:“他的複原速度很驚人。”
就像一棵打不倒的野草,只要給他一點雨水,他就能轉瞬恢複生機。
木小樹的心裏卻有些苦澀,這個當年阖家最寵愛的小弟弟,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裏從一株矜貴的瓊花磨成了這麽一根粗砺的小草。
但奇怪的是,縱身體其他部位恢複得極好,木澤柏的雙手卻複原得很慢。現在,他的手只能勉強負擔起一顆蘋果的重量。他每次彎曲手指都會牽動手腕處的傷口,疼得滿頭大汗,但他總也不顧醫生及木小樹的勸阻,每天都要活動手指及其關節。
“我的手指一定會和過去一樣靈活,對吧?”木澤柏滿懷希望地問木小樹。
木小樹只能點頭:“會的,但是你現在要注意休養,只有你的手休息好了,它才能好得更快。”
木澤柏卻搖搖頭:“三天不練手生,我偷懶了半個月,它也懶了。”
木小樹看着他執拗的眼神,驀地便說不出半句開導的話來。
“為什麽傷的是我手。”他的神色有些茫然,“為什麽我的腳恢複得這麽快,手卻這麽慢?是不是腳把營養都吸走了?我願意拿我的腳換我的手,我寧願我雙腳折斷,一輩子不能走路,也不要我的手恢複不到從前。”
她怎麽不懂?撫琴作畫練字之人最在乎的莫過于一雙手。到底是什麽樣險惡的人要把他的手廢掉?
“小柏,到底是誰,是誰這麽狠心要取你的手?”她咬牙,“告訴姐姐,我……”
“不知道。”他答得很快,“我一點也不知道。”
她一愣:“你心裏一點頭緒也沒有?”
他望着天花板,淡淡答道:“沒有。半點頭緒也沒有。”
她嘆了口氣:“算了,你好好休息,不要和自己過不去。你若想再坐在鋼琴前,那麽你就不可以再這樣糟蹋你的手。能把它們搶救回來,不容易。”
“可是,時間不夠了。”他喃喃自語。
她蹙眉:“什麽?”他的聲音太小,她沒有聽到。
“沒什麽。”他擡頭看她,忽而溫和地彎了眉眼,“二姐姐,我問你一個問題。”
她安靜地等他繼續。
他說:“我是說如果,如果當年沒有逃開和肖家的聯姻,你會怎麽辦?”
她沉默地半晌,答:“這個如果不成立,我不會嫁進肖家。”
“拼盡魚死網破?”他忽然開口。
她一愣,她最初做的決定就是魚死網破。可是這些卻不适合說給木澤柏聽,她輕輕地說:“不會,我會好好活着,然後等待轉機。”
他不依不饒:“如果等了一輩子,轉機也沒有來呢?”
她皺着眉,終是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那我也不後悔,我盡力了。”
他輕輕地咧嘴笑了:“我知道了。”
她悄悄松了一口氣。
“你快走吧,他等了好久了。”突然,木澤柏捅了捅她的手臂。
她茫然。他?一轉頭,便透過門縫看到了牆邊的祁缙謙。他背對着病房,安靜地看着樓下風景,不知已等了多久。
木澤柏說:“二姐姐,他很好。你不要錯過他。”
她促狹地勾唇:“嗯,我争取早一點把他徹底拿下。”
木澤柏彎了眉眼:“加油!”
她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
在木澤柏滿含期待與鼓勵的眼神中,木小樹落荒而逃。
剛掩上病房的門就與祁缙謙的視線對上。
他微微挑眉:“怎麽臉這麽紅?”
她輕咳一聲:“有點熱。”說罷用手貼了貼臉頰。
他輕輕印了一吻在她的眉心:“讓容隽卿再給一些假。”
“為什麽?”她好奇。
他笑:“秘密。”
诶?她擡頭看他,卻見他笑得高深莫測:“神神秘秘的……要請多少天假?”
他答:“一個月。”
她吓了一跳:“你鼓勵我翹班一個月?!丢了飯碗怎麽辦?”
他滿不在乎:“丢了也好,你來做J.Crown最大的股東,這樣你就能天天在我身邊。”
她瞪了他一眼:“你在縱容我堕落。”複又愁眉,“完蛋了,再這樣下去,我會越變越笨,那還怎麽跟優秀的祁先生并肩?”
他的聲音很愉悅:“沒關系,在你最笨的時候我就看上你了。”
居然說她笨?她氣得牙癢癢,于是毫不留情地在他脖頸間咬了一口。
他一震,随即肅容:“木小姐,你的行為很危險啊。”說罷突然用力扣住她的腰,“知道這麽撩撥我會發生什麽嗎?”
她毫不畏懼,歪着頭看他:“哦?會發生什麽呢?我也很期待呢。”
他無奈了,看着她咯咯笑個不停,唯有喟嘆:“快些把假請下來。”
******
木小樹回到公司,直奔容隽卿的辦公室。
容隽卿剛剛挂掉一個電話,見到木小樹後,濃眉一挑:“喲,我正好要找你。”
木小樹率先把假條亮了出來:“請假,一個月。”
容隽卿被突如其來的假條唬住,半晌咬牙:“怎麽回事呢,有男人了就不要我了?請一個月假?你們要去生孩子麽?”
木小樹噎住:“你花一個月時間生個孩子來我瞅瞅。”
容隽卿突然甩了一張單子到木小樹手裏。
“這是什……”木小樹驀地呆住。
單子的标題上寫着幾個法文單詞。
木小樹再熟悉不過。
今年服裝設計界最豪華的盛宴馬上要開始了。
木小樹擡眸看向容隽卿:“我會去看。”這樣一年一度的頂級服裝秀,她怎麽可能錯過。雖只有短短半個月,但能從中學到的東西卻太多太多。
容隽卿靜靜地看着她,不說話。
“這麽看着我幹嘛?”木小樹不解,“難道你不讓我去看?”
“不是不讓,”容隽卿咧嘴笑了,“不僅讓你去,而且讓你在臺上展示你的成品。”
木小樹吓了一跳:“開什麽玩笑,我師父不去?”這樣盛大的服裝秀,每一個集團只能派出一個最具實力的設計師,而這個設計師的作品将奠定這個集團接下來一整年的走向。往年都是由實力最強的沈逡書主設計,黎易打下手。今年怎麽回事,TRsam要砸自己的牌子麽?
容隽卿撇撇嘴:“沈逡書那怪胎,指明要你替他去。”
木小樹扯扯嘴角:“叫黎易、戚娡微都好啊,再不行你去啊,為什麽要叫我……我什麽經驗都沒有。”
容隽卿笑了:“不需要經驗,只要有天賦和才氣就夠了。碰巧,這兩樣你都有。”
诶?木小樹詫異。容隽卿從來沒有這麽誇過她,這讓她有些不适應。
“這句話不是我說的。”容隽卿說,“沈逡書早就知道你會說自己沒有經驗,所以,他讓我把這句話轉達給你。”
木小樹瞬間彎了眉眼。那個別扭的一天也說不出幾句話的人,居然也會說這樣的話。但又确實像他說話的風格。
“師父還在紐約嗎?”木小樹問。
容隽卿笑得促狹:“他很快就會來大陸了。畢竟他的寶貝徒弟要挑大梁了,他怎麽可能不來看?”
“小樹,”容隽卿忽然收了幾分笑意,“論天賦和才氣,我、黎易、戚娡微、沈逡書都有,Uren旗下的幾大王牌也有,而且論積澱,我們要比你深得不止一星半點。”
木小樹斂容:“我知道。”
“但是,這一次報上名單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是你。”容隽卿看着木小樹的眼,“不止我,黎易、戚娡微還有卞蕭,都選了你。”
木小樹的心髒微微一跳。
容隽卿的眼裏蘊了笑意:“我相信自己的眼光。而且,連眼光那麽毒的沈逡書都開口了,你有什麽理由怯場?”
木小樹微微地咬了咬唇,繼而,笑意一點一點在她唇畔暈開。她擡眸,墨似的眸子裏流光轉換:“也不看看我是誰的徒弟,我怎麽可能會怯場?”
容隽卿也笑了,她揚了揚手裏的假條:“兩個月後就是服裝秀,那這一個月假,你要還是不要?”
木小樹挑眉:“當然要。一個月後,我回來出設計稿。”
容隽卿桀桀地笑:“口氣不小。不過,準假。”
“還有一件事。”木小樹忽然開口。
“什麽?”容隽卿問。
“單氏的設計,我不接了。”木小樹說,“以後都不接了。”
容隽卿驚訝:“好好一個大單子怎麽就不要了?人家指明要你呢。”
木小樹淡淡道:“就是指明要我設計,我才不能接。”
容隽卿茫然,半晌讪讪道:“雖然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是推了也好,你專心準備服裝秀的設計。我告訴單氏那邊,你實在抽不出時間……”
“不用找別的理由,”木小樹緩緩道,“就說,我和未婚夫度假去了,沒有時間再接單子。”
容隽卿傻眼:“這個理由……你讨打吧你。”
木小樹嚴肅地點點頭:“就要這個理由。”
容隽卿說不出話來了。
走出辦公室,木小樹徑直往Arbre工作室走去,走之前她有一些事要交待團隊的成員。
剛走到工作室的玻璃門前,她便被門外挺拔的身影阻住了腳步。
“Sue,能抽出一點時間和我談談嗎?”姬崇安看着木小樹,“不會占用你很多時間。”
木小樹下意識地打量了姬崇安的着裝。從來以光鮮外表示人的姬崇安第一次露出了頹敗的味道,又是為了誰?
她不答反問:“你等了我很久?”
姬崇安一愣,随即答:“兩個星期。”
這下木小樹愣住了,半晌她扯扯嘴角:“Uren要恨死我了,居然讓他們的設計王牌翹了兩個星期的班。”
姬崇安皺了皺眉:“我來,和Uren沒關系。”
“那是為了什麽?”木小樹瞥了他一眼。
姬崇安抿了抿唇。
“不說?”木小樹準備繞開他,“我很忙,如果沒事,我先走了。”
姬崇安迅速開口:“澤柏怎麽樣了?”
木小樹停下腳步,轉頭看他:“我怎麽知道?你不去問他的家人,卻來問我?”
姬崇安說:“如果在N市還有什麽人是木澤柏能全身心信任的,那個人只能是你了。”
木小樹的心停跳了半拍。只聽姬崇安繼續道:“我不問你他在哪裏,我只想知道他現在好不好。如果你見到他,請轉告他,不用心急,他想做的那件事,我一定會幫他做到。”
“什麽事?”木小樹蹙眉,“小柏想做什麽事?”
姬崇安答:“我覺得,應該由他告訴你更合适。”
木小樹不語。
“我先走了。”姬崇安微微欠了欠身,轉身離開。
******
傍晚,忙碌了一天的木小樹在看到等在車門外的祁缙謙時,渾身的疲憊都消隐無蹤。
“回家?”祁缙謙把她攬過來。
她笑:“回家前先去一個地方。”
“哪裏?”他饒有興趣。
“瓊榭。”她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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