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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落水◎

京城何家,說起來也算名門望族,何家紮根京城百年之久,祖上也曾有過赫赫戰功,只是近些年何府女兒越來越少,又皆無功名傍身,唯一有官職的便是駐守邊疆的何老将軍。

何家女兒考不上功名,為了守住何家的富貴,家中兒子皆被送進朝中官吏後宅,成為拉攏的手段,小輩中唯一尚未婚配的,只剩何鏡一人。

何府在京中的關系盤根錯節,又是祖上有戰功的,而戚如穗不過是江南闖出來的商賈之女,縱使富貴無憂,又怎抵得過京中官員。

戚如穗知曉其中差距,從未将心思言明。

直到戚家的生意在京中站穩了腳,她成為京中津津樂道的人物,結識不少京中的小姐少爺。

她記憶中與何鏡最後一次接觸,便是她十八歲那年的秋日宴。

宴會上是各家的小姐少爺,一半也是戚家絲綢的客主,在與相熟的朋友寒暄一番後,戚如穗自顧自提了壺酒走到後廊處賞花。

左右這場宴會她只是個邊緣人物,不如尋個地方讨清淨。

直到她聽見幾聲争執,接着噗通一聲,男子微弱的驚呼聲響起。

有人失足落了水。

待戚如穗趕到時,湖中的人還在掙紮,身姿一看便是不會水性的,只是當她看清熟悉的衣衫時,戚如穗想都未想便跳了下去。

戚家做的是絲綢生意,戚如穗自幼耳濡目染,對布匹再熟悉不過。

今日只有何鏡穿着雪青色羅衫,衣擺繡着纏枝蓮,外面是層透紗薄绫,遇水便成藤紫色,極為顯眼。

更何況那件衣裳,是戚如穗親手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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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如穗抱着濕透的何鏡從湖中爬出來,見懷中人緊閉雙眼失了意識,連忙将人放在地上,又松開他身上緊束的腰帶。

待吐出胃裏嗆進的湖水後,男子濡濕的睫毛顫了顫,這才悠悠睜開雙眼。

“你,咳咳……咳!”

清醒過來的何鏡剛說了一個字,卻又捂嘴咳個不停,戚如穗将人半摟在懷中,手上輕拍着少年單薄背脊。

“別說話,先将水咳出去。”

戚如穗語氣嚴肅,何鏡抓着她衣角咳了半晌,那雙幼鹿般的黑眸看向她,濕漉漉的發絲黏在臉頰上,不時還有水珠滾落,那凍得失了血色的唇微張着,夾雜着虛弱的喘氣聲。

衣領在掙紮時不小心敞開,露出白皙精致的鎖骨,此刻發絲水滴順着喉結滾落,又滑進衣衫內。無聲誘人。

戚如穗只看了一眼,便別開眼神去。

何鏡确實極為好看,可當這種長相生在一個靠男子聯姻存活的世族來說,并不算是好事。

此時何鏡也意識到失态,連忙裹緊衣衫,垂眸看向地面小聲道:“多謝戚小姐。”

他聲音嘶啞,應是被湖水嗆到了。

戚如穗剛欲出聲,卻在看見何鏡額角時蹙起眉頭。

“等等,你別動。”

何鏡不解,只見女人擡起手,微涼指尖觸在他額角,輕輕撥開黏在一處的墨發。

下一瞬,鮮血混着水滴順着臉頰滑落,何鏡見戚如穗神情不對,他意識到什麽,擡手在臉上抹了一把。

看着掌中血水,何鏡愣了半晌。

“莫怕,應是磕到石頭了,傷口不深,你先回屋子裏去,我去尋大夫來給你上藥。”

戚如穗說着便要起身,可何鏡竟扯住她衣角不松手,口中急忙喊了聲別。

“為何?”

戚如穗不解,只見少年仰起頭,清麗的小臉上毫無血色,血水還順着臉頰不停滑落,他聲音嘶啞且顫抖。

“今日多謝戚小姐相救,但求你莫要将此事告知旁人,我只是失足落水,若是我娘知曉,又該罰我禁足了。”

何鏡不安的滾動喉結,他說謊的功力還是不夠熟稔,戚如穗沉默了半響,最終也沒拆穿他的謊話。

她将何鏡抱到一處空房,兩人簡單擰幹外衫,又抽出大厚被子裹在他身上。

少年抱膝坐在床上發抖,小臉也是煞白一片,也不知是凍的還是吓得。

應是個下人的房間,戚如穗未尋到能替換的幹爽衣衫,正是深秋時節,湖水寒涼,怕是少不得一場風寒。

何鏡額角傷口還絲絲滲着血,不知磕的多深,況且水下污濁,若不及時處理萬一留下什麽炎症。

戚如穗想了想,“你等我一下。”

何鏡聞言緊張看向她,戚如穗哪裏不懂他的意思,只安慰道:“放心,我不會告訴旁人你在這裏。”

何鏡這才松了口氣,“多謝戚小姐。”

戚如穗合攏房門,在路過湖旁時卻意外撞見江述,對方看着她一副落湯雞的模樣,吓得連忙跑過來關切。

“娘嘞!戚如穗你這是咋了,讓狗攆湖裏去了?”

江述是她在京中難得的交心好友,因此戚如穗只抿了抿嘴角,“太熱了,下湖沖個涼。”

江述看着被秋風卷落的黃葉,又看看好友一臉平淡的模樣,略一思索便岔開了話題。

“懶得管你抽什麽風,晚上我娘設宴,你記得早些來。”她說完晃着扇子又補充了句,“記得叫上若竹啊。”這才大搖大擺的離開。

江述剛走到前院,卻迎面撞上了個亂跑的侍兒,若非她躲得快,這人幾乎要撞進她懷裏。看着急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男孩,江述搖了搖扇子,半眯着眼瞧着他。

“做什麽這麽急,差點撞到本小姐。”

“對不起,江小姐,奴不是故意的,不知江小姐可曾見到我家公子?”

江述挑了挑眉,笑道:“你家公子是誰?”

那侍兒急切道:“我家公子是何府小公子何鏡,穿着一身雪青色,大概這般高。方才公子說席上無趣,叫我去給他買包酥糖來,可我回來便尋不到公子了。”

那侍兒手中确實拿着包油紙,眼見他急得紅了眼眶,江述也沒再兜圈子,她擡起紙扇指向湖邊,看着侍兒懵懂焦急的模樣,嘴角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你往湖邊去,順着水跡尋,你家公子就在那邊。”

戚如穗再回到房間時,手中多了還有半壺酒與幹淨布條。

何鏡仍縮在被子裏,額頭的傷口已凝血,臉色卻仍煞白一片,瞧起來十分可憐。

戚如穗喉間動了動,忍住想将他抱在懷中取暖的沖動,替他将傷口包紮好後拿那半壺酒。

她将那半壺酒拎到何鏡身前,當着他不解的神情,沉默了一瞬才道:“我未尋到幹衣裳,喝兩口去去寒氣吧。”

何鏡瑟瑟從被子裏伸出雙手,小心捧住那酒壺,拔開瓶塞時還是被熏的屏住呼吸。

可何鏡自小養在深閨,哪裏碰過酒這個東西,他擡頭飲了一小口,辛辣酒氣瞬間斥滿口腔,接着便咳嗽起來,額角的布隐隐滲出血色。

這酒不烈,她才敢讓何鏡喝,誰知曉半口便能讓他嗆成這樣,戚如穗連忙拍着人後背,拿開酒壺不敢讓他再飲。

“我無礙……”

何鏡擺擺手,又沒忍住的咳了兩下,額頭緊繃的痛意令他沒忍住輕嘶了聲。

戚如穗拿着那壺酒,心間有股莫名的情緒,似欣喜又似懊悔,“第一次飲酒?”

何鏡用鼻音輕嗯了聲,似小貓一般撓的人心癢癢,也不知是咳的還是對酒氣太過敏感,他臉頰逐漸染上層薄粉。

“戚小姐也不喜歡宴會嗎,每次我躲進後院,似乎都能遇見你。”

何鏡低聲開口,他指尖扯着被角,垂眸看向地面,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戚如穗頓了頓,勾唇淺笑了下,“談不上喜不喜歡,但必須要來。”

何鏡讨厭宴會,讨厭與那些人虛與委蛇,更讨厭那些女人有意無意游走在他身上的眼神。

前些日子嫁給巡撫的堂哥回家省親了,何家從那巡撫身上得了不少好處,自然将堂哥捧得極高,就連嫡阿祖都将那祖傳的玉镯分給堂哥一只。

堂哥眉眼含笑,又講他在府裏是如何哄得妻主與主君開心,他雖不是正夫,卻一直深得妻主疼愛。他娘将他拎過去,讓他好好聽聽堂哥的經驗。

何鏡也曾以為堂哥是幸福的,有疼愛他的妻主,懂事可愛的女兒,如今肚裏又懷了一個。

直到晚上他路過堂叔的房間,聽見堂哥的啜泣聲,內心的好奇驅使何鏡順着窗戶縫隙偷偷向裏瞧了一眼。

他看見堂哥後背有許多傷痕,像是鞭子抽出來的,而堂叔一邊替他上藥一邊偷偷摸眼淚,嘴上還勸着什麽,說忍忍便過去了,這便是男兒家的命。

他身為何家男子,便該承擔起這份責任。

何鏡屏住呼吸,他何曾見過這般場面,吓得不敢多看便匆匆跑走,可那一夜還是做了噩夢。

他未來的妻主,日後會不會也對他這般。

爹爹前兩日同他言,讓他在宴會上多親近戶部尚書的嫡女,何鏡知曉自己也到适婚年齡,縱容一萬個不情願,可也只能穿上爹爹備好的衣衫,臉上撲上粉黛,精心打扮後被送到宴會上露面。

怪就怪他生在何家,縱然表面再光鮮亮麗,仍是個為家族犧牲的可憐人。

若是運氣好,或許他還能同堂哥一般,風風光光回家省親,若是運氣不好,何鏡想起那些庶兄的下場,只敢躲在被窩裏偷偷紅了眼眶。

【作者有話說】

下章還有一點點回憶殺,這麽看進度确實有點慢,我好着急,好想一口氣都發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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