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33章

◎一巴掌◎

據說有賊人在寺廟接觸孩子, 她們身上佩劍,動作迅速。

無人在意的角落,何鏡手中毛筆掉落, 下一瞬, 他逆着人群跑出去。

“姐夫!”

戚若竹忙跟上何鏡的步伐, 人潮擁擠,他愣是憑着單薄身軀擠出人群, 玉簪擠落在地上, 下一瞬便被踩斷。

殿外嘈雜聲不斷,何鏡愣愣望着地上點點血跡,連心跳都停了瞬。

他口中喊着憐兒, 朝着方才之地跑去, 可是穿過嘈雜人群, 那顆巨大的古樹下, 沒有憐兒的身影。

只有江述與樂兒瀾兒, 她神情凝重,兩個孩子抱在一起哭泣。

何鏡茫然眨眼, 輕聲開口, “憐兒呢?”

身後戚若竹剛剛跑來,他大口喘氣, 待看清眼前景象時也瞪大雙眸。

“妻主,憐兒呢?阿姐呢!”戚若竹抓着江述,聲音慌亂。

江述看向何鏡, 只見男人環顧四周, 可是哪裏都沒有憐兒的身影, 何鏡不死心的找了又找, 最後僵硬轉身, 極力克制着情緒。

憐兒定不會有事的,戚如穗說好會照看好憐兒的,說不定她只是帶憐兒買糖人去了。

“妻主,方才到底發生了何事?憐兒呢?我阿姐呢?她倆去哪裏了?”戚若竹一連串追問,樂兒哭着撲到他懷裏。

“江述,憐兒呢?”何鏡擡眸,神情平靜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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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主是不是帶憐兒下山了?”

他尚存一絲可憐幻想,衣袖下的掌心卻已被扣出血痕。

被點名的江述艱難開口,“憐兒他,憐兒他被擄走了。”

“什麽!”戚若竹不可置信。

就在戚若竹與何鏡去廟內祈福後,戚如穗與江述便領着孩子們在樹下休息,小貓被樂兒抱在懷裏,幾個孩子圍着貓兒與它玩鬧。

江述與戚如穗閑談幾句,不過一會,廟前的人群忽然發生躁亂。

火舌從人群中高高湧起,直到人群中爆發喝彩叫好聲,才知是幾個江湖藝人在前面表演雜耍,場景十分熱鬧。

江述本還想帶着孩子擠到前面看一看,越來越多的人聚在一處,古樹前霎時擁擠起來。

人群連連後退,樂兒手中花燈被擠落在地,女孩哎喲一聲摔了個屁股墩,懷中貓兒受到驚吓,渾身毛炸起,一下子便竄出去。

本安靜坐着的憐兒急忙起身,他俯身往前一鑽,欲将貓兒拖在地上的繩子抓住。

戚如穗在憐兒起身同時便欲伸手将男孩拎回來,可終究差了一步,忽然擁擠的人群擋住憐兒的身影。

“憐兒!快回來!”

瘦小的男孩入泥鳅般隐在旁人衣袖下,下一瞬便消失不見,戚如穗驀地沉下臉色撥開身前人,嘴裏喊着憐兒的名字。

變故就在剎那間,絢爛鐵花飛濺的同時,人群瞬間發出尖叫,只說前面有人搶孩子。

憐兒鑽出人群終于抓住繩子,可是下一瞬,他忽而感覺有什麽不對,周圍怎麽空落落的。

就在他回頭張望時,滿天鐵花落下,雜耍班子中一個女人身影襲來。他聽見娘親竭力的呼喊。

那群賊人身手敏捷,抓到孩子後便直奔後山,那裏地勢險峻,亂石堆落,若非熟悉地形者極容易迷路。

望着神情恍惚的何鏡,江述滿心焦急,她對戚若竹道:“戚如穗已經追去了,你帶姐夫和孩子先回府上,我去聯系官府,這夥賊人帶着孩子跑不了多遠,定會沒事的。”

江述喚來随從令欲将人送回府內,可是誰也沒想到,就在小厮來扶何鏡時,他竟猛的一掙,轉身奮力朝後山跑去。

“姐夫!”

戚若竹忙跑過去,何鏡甩開戚若竹的手臂,嘴裏只念叨着憐兒的名字,不管不顧朝後山跑去。

最終戚若竹與兩個小厮合力才将何鏡攬住,瘦弱的男人不知哪來的力氣,他面色蒼白,發絲散在肩身,連衣衫也被扯亂。

“姐夫,你莫追了!”戚若竹抱着何鏡手臂,生怕他再跑出去。

何鏡失力跌坐在地,方才風光霁月的公子此刻同其他丢了孩子的夫郎一樣掩面痛哭,單薄的肩身顫抖不停。

寺廟前人影擁擠,不乏這般哀傷場景出現,廟會被迫中斷,小師傅們将地上的夫郎請進屋內,等待官府的人來。

據說那夥賊人一共劫走九個孩子,憐兒是最後一個。

“憐兒定會沒事的,後山路險難行。我們回府上等消息好不好。”戚若竹蹲下身安撫,何鏡忽而抓住他手臂。

“憐兒沒被擄走是不是。”

何鏡抱着最後一絲期望,他希望這只是一場夢,馬上憐兒便會出現在他身後含笑喊爹爹。

戚若竹愣了半響,周遭實在嘈雜,他大聲道:“何鏡!你相信阿姐,她一定能把憐兒帶回來的,此處不安全,咱們先回府上。”

垂下的發絲擋住男人神情,戚若竹只見他動作怔了怔,何鏡緩緩轉過頭,泛紅的眼眶滿是淚水,他唇瓣顫抖,聲音異樣哀戚。

“我相信她,她說會保護好憐兒,可是你告訴我,憐兒呢?”

“我的憐兒呢?”

盯着何鏡那絕望的神情,戚若竹動了動唇,忽而不知曉說什麽。

何鏡最終還是被強行帶回戚府,如丢了魂魄一般毫無生氣,若非阿言與秋兒極力攔着,他怕是會不管不顧再闖出去。

“公子,小少爺一定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阿言擦掉眼淚,緊緊攥着公子冰冷的手掌。

沒人知曉何鏡這一夜如何熬過來的,他呆呆坐在院裏,一口水也未喝過。

朗月閣的燈燃了整夜,院裏沒人敢睡,亦誰都不敢言語。誰能成想,公子與小少爺剛回朗月閣一個多月,便出了這等災禍。

清晨第一縷曙光灑下,小夏急急忙忙跑進來,打破朗月閣死一樣的沉寂。

“少主君!小姐與官府的人在門口呢!”

何鏡猛然站起身子,急匆匆朝門口走去,可是只有戚如穗的身影,他眨了眨眸子,不甘朝她身後張望。

他的憐兒呢?

“何鏡,你放心,憐兒暫且無事,只是後山山勢險峻,需從另一側……”

戚如穗話未說完,何鏡便打斷她的話。

“憐兒呢?”

一夜未眠,何鏡面容憔悴慘白,聲音沙啞,可仍定定凝視着身前女人。

“戚如穗,我問你,憐兒呢?”

身後小夏張大嘴巴,愕然看着直呼小姐大名的少主君,可是小姐似乎沒意識到少主君稱呼的問題,她眉心緊擰,面容疲憊。

“你把憐兒弄丢在哪了?你不是說會看好他嗎?你告訴我,我的憐兒呢!”

積壓多年的情緒,終于在此刻崩潰。

何鏡聲音發顫,他滿面淚痕,全然不顧少主君的身份,抓着戚如穗的衣領大聲質問。

“何鏡,你先冷靜些。”戚如穗抓住何鏡手臂。

可是誰都沒想到,何鏡扇了戚如穗一巴掌。

何鏡的手落下時,小夏吓得心跳驟停,他瞪大眼睛飛撲上去,與阿言同時攔住少主君的動作。

“少主君!”小夏顫着手攔住何鏡。

“公子!”阿言緊緊抓着何鏡手腕,哭着對他搖頭。

“戚如穗,你還我憐兒。”何鏡早已聲嘶力竭,他無力跪在戚如穗身前,紅腫的眼睛再度蓄滿淚水。

戚如穗眨了瞬眸子,右臉頰的痛意還殘存。

嚴格來說,何鏡并非扇了她一巴掌,而是撓了她一掌,臉頰上只留下幾道被何鏡指甲撓出的血痕。

“小姐,道清出來了。”有侍衛低聲來報。

戚如穗垂眸望向何鏡,艱澀開口。

“午時之前,我保證将憐兒帶回來。”

在戚如穗離開後,阿言扶起地上的少主君,與小夏一同将人扶回屋內。

倏然不知,方才那一幕被多少人看見。

戚如穗帶着官府的人離開,一路上都沉默無言,身旁的侍衛更是不敢去瞧她的臉。

另一邊,江述看着戚如穗臉上的劃痕,幾次欲言又止。

“他還好嗎?”

戚如穗動作一頓,沒有回話。

昨夜在憐兒被劫走後,戚如穗一路緊跟,後山荊棘叢生,夜色中極難視物,只能依靠着孩子們的哭聲判定方位。

直到那處絕壁,抱着憐兒的女人持刀威脅,她若再近一步,便将他扔到崖底。

男孩吓得發抖,卻一聲都未哭,半個身子挂在懸崖外,顫聲喊着,“娘親快走!她是壞人!”

戚如穗生生停下腳步,她身上未帶兵器,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夥賊人将憐兒帶走。直到官府的人趕來,火把照亮後山,整山排查。

那夥人原是外地流竄的□□信徒,隔壁臨州城在上月已發生過類似事件,同樣的鬧市上,幾個三五歲的孩子被假扮江湖藝人的賊匪掠走。

她們并不殺人,而是會找個祭壇把孩子們扔進去,說是獻祭給山神的祭品。

因未鬧出人命,孩子也都被安然尋回,臨州官府便将那批人關了一月驅除出城,誰知她們還有膽子在江南城故技重施。

那官員一臉懊悔,思索昨夜為何不加強防備,如今不僅廟會被毀,江南城人心惶惶,就連官府的信譽也會受影響。

更何況,就連戚府的小少爺也被那夥人抓走,心間想着此事,那官員嘆了口氣,心中也有些犯嘀咕。

大半夜被從床上抓起來,吓得還以為有人來殺她。按說一個不受寵的小少爺丢了,戚家不必如此興師動衆,等天亮來報官即可,連可是戚府身為江南商賈,官府自然不願得罪,這些她也只敢在心裏想想。

那官員攔住戚如穗的步伐,“戚小姐,後山危險,您還是在山下等等吧,那些賊人不敢殺人,令公子定安然無恙給您送下來。”

賊人是不敢殺人,可後山這麽大,還不知何時能尋到孩子。

戚如穗步子一頓,轉頭看向她腰間,“借刀一用。”

她抽出官員腰間佩刀,拎着刀徑直朝山上走去。

她不能等,多等一分,憐兒便危險一分。

那官員哎了一聲,拖着肥胖的身軀追了幾步,“戚小姐!山上危險,萬一還有賊人餘孽呢,您若受傷了可怎麽辦!”

江述嘆了口氣,知戚如穗尋子心切,對那女人道:“多派些人手封住後山,關上城門。”

“好嘞,江小姐,我這就派人去。”

官員一揮手,立刻有侍衛傳令下去,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人家怎麽說她怎麽辦就是了。

戚如穗持刀斬開荊棘,後山地勢廣袤,鮮有人煙,戚府的人與官府的人皆四散開,尋找孩子的身影。

幾個已伏誅的□□匪人被五花大綁扔在一處,戚如穗蹲下身,扯掉其中一個小頭目口中布,輕聲開口。

“孩子在哪?”

那女子還穿着昨夜雜耍的衣裳,她笑的癫狂,神情看起來極不正常,嘴裏說着什麽山神已将他們享用的話。

“戚小姐,我們已經審過了,這幫人什麽都不肯說。”一旁看守的侍衛出聲。

“審過了?”戚如穗嗤笑一聲,她盯着肆意發笑的女人,反手握刀。

下一瞬,殺豬般的凄厲叫聲響徹後山,涓涓鮮血霎時湧出,其他幾個女人盯着直插女人大腿的尖刀,紛紛驚恐的爬開幾步遠。

那女人忍着劇痛,額角一直冒着冷汗,還是狠狠盯着戚如穗,“江南馬上大旱!我這是為了所有百姓着想!獻上幾個孩子就能平息、啊————!”

又一聲凄厲的慘叫,戚如穗不耐抽出刀身,血滴順着刀刃滾落,她起身将女人的頭踩到地上,語氣極力克制平靜。

“再給你一個機會。”染血刀刃被放到女人口中,只需再深一點,便能割到舌頭。

“孩子在何處?”

女人神情癫狂,“你們都會完——呃!”

戚如穗抽開刀,她看都未看地上口溢鮮血的女人,轉頭來到第二個人身前。那女人已被吓得抖如糠篩,見這修羅般的女人過來,還沒得戚如穗開口,就吓得連連點頭。

侍衛扯下她口中布,那女人大口喘着氣,立馬喊道:“我說!我說!你別殺我!孩子就在南邊的斷崖旁,九個孩子都在!”

說罷,那女人緊張的咽了口口水,殷切的看着戚如穗,眸中畏懼顯而易見。

“帶上她。”戚如穗扔下一句,身旁的随從立馬扯起女人,令她帶路。

官府的侍衛欲言又止,卻沒有出言阻止,她們身為官府之人不能私自用刑,自然是審不出什麽。可是這群賊人着實可惡,竟拿孩童性命去祭祀什麽山神,殺了她們都是輕的。可是戚小姐的手段比她們想的還狠厲。

一路上那女人都戰戰兢兢,生怕戚如穗一個不順心便将自己舌頭割下。

“到了到了,就是這,下面就是。”那女人點頭哈腰,被綁住的手指了指某處。

一處陡峭絕壁,唯一能攀的藤蔓已被砍斷,稍有不慎便會摔下去,一眼望下去,只有荒蕪的雜草與亂石。

九個孩子就被藏在絕壁中間的一處山洞裏,她們打算将幾個孩子活活餓死。

見戚小姐神情冰冷,侍衛主動請命下去探查一番。

戚如穗未應,她瞥向那女人一眼,“你确定就在這下面?”

女人用力點頭,生怕戚如穗不信,自己跑到絕壁旁咽了口口水,使力大喊道:“诶!小崽子們!你們家人來接你回去了!”

聲音回蕩,驚起一陣飛鳥。

本寂靜的絕壁底下很快傳來哭聲,接着便有一女童大聲喊娘親,繼而是更多孩子的哭喊聲。

“憐兒!”戚如穗喊了聲。

縱使聲音微弱,可戚如穗仍聽見摻雜在一衆哭聲中,屬于憐兒虛弱的回應聲,他在喚娘親。

她未騙人,孩子們果然在這下面。

戚如穗先是神情一喜,接着意識到什麽,她對憐兒喊莫怕,娘親馬上就來。

戚如穗起身往絕壁旁走的更近,身旁女人還在絮絮叨叨,“小姐,我真沒騙你,人就在這下面,派人把她們接上了就好了。其實我也不想幹這傷天害理的事,可是我無母無父,身契老大手裏,我若是不劫孩子,老大便讓我去死。”

戚如穗看向那處被砍斷的藤蔓,她冷着神情,手中寒刃緩緩轉向身後。

“這世道實在難存,我等普通人只能茍活于世,所以戚小姐……”

殘存的血滴順着滑落,殊不知捆住那女人雙手的繩子悄然滑落,她臉上露出獰笑,就是電光石火之間,她朝着戚如穗的方向猛撲過去。

“你也去死吧——!”

崖地碎石峭壁,摔下去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可能要更虐一點點……(咬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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