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送走陸綻姐姐之後我反省了會兒，覺得自己前陣子确實像是中了什麽邪，都想什麽呢，還到游戲裏勾搭同事，能不能好好做個人了？正嫌棄自己呢，陸綻回來了。

午後他被我派去分局送幾份材料，我讓他送完了直接下班回家，準備準備第二天出差要帶什麽。沒想到他又回來了，還行色匆匆。

他一進辦公室就問：唐哥，我姐來過？

我說：啊，來了，剛走沒多久。

他臉色忽然變了，有點受到驚吓的意思。

他像是一路跑上來的，額上帶汗，還有點喘，我倒杯水遞給他，我說：幹嘛呀，你姐來了至于把你吓成這樣嗎？放心吧，領導和我都誇你來着。

他接過杯子拿在手裏沒喝，他說：不是，唐哥，她沒跟你亂說什麽吧？

這可怪了，我問他：什麽叫亂說？你的“亂”指的是什麽啊？你是我市某知名企業家的小開，這算亂說了不？不能算吧？

他一直盯着我看，過會兒臉色緩和了些。他喝口水，跟我解釋：我沒想瞞着誰。

我說：好了好了，沒人說你什麽啊。你檔案就在那放着呢，想瞞也瞞不了。不過你這種家世非跑來幹這個，挨這份累，真是……

他打斷我說：這是我的理想。

我說：行行，我們小陸是五好青年，有理想有抱負，哥就服你這樣的。

他聽了似乎想要說點什麽，可是沒說，最後只跟我再确認了下次日的行程安排就走人了。

我那天也早早下班回了家。到家收拾完東西想了想，還是打開了游戲。

我想明白了，不應該再在游戲裏邊兒瞎胡扯，我準備上號去給陸綻留個言，告訴他我要A了，江湖再見。

沒想到他在線，我一登錄他就密過來了。

[小爺賽春花]悄悄地說：我等你半天了。

我：有事？

[小爺賽春花]悄悄地說：我這段時間出差不能上，你方不方便幫我上號？

我：……

[小爺賽春花]悄悄地說：不用做日常，你就幫我每天上線簽個到就可以。

那時候版本末期游戲裏有活動，連續上線翻牌子有很大幾率翻到PVE畢業武器。

我：你又不打本，要PVE的刀幹什麽？

[小爺賽春花]悄悄地說：我收集外觀呢。

我本來想好了要跟他江湖再見，被這麽一打岔，要A的話又說不出口了。我知道他一直為了之前炮姐A掉的事情不開心，實在不忍心當面對他說，他的“新”朋友也要把他扔下了。

我心想算了，還是先不說，以後直接不再上線了他也能明白我A了的。

至于幫他簽到，這個忙我着實幫不上。

我：抱歉我最近也有點事， 好幾天上不了游戲，你找別人幫忙吧。

他發來一串點點點，又沉默好一會兒才問：真的嗎？

我：對。

[小爺賽春花]悄悄地說：你現在在做什麽？

我：沒做什麽，在幫會收菜呢。

[小爺賽春花]悄悄地說：我在明教，你能過來嗎？

他邀請我進組，我同意了。想着也沒什麽事情做，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上這個炮哥號了，就再玩會兒吧。

我飛到明教，看看小地圖藍點所在的位置，鍵盤鼠标上的手像是不聽我使喚了似的，自動自覺地朝他飛奔而去。

那地方挺偏僻，映月湖往下一點的位置。

我到了藍點附近左右看看沒見到人，轉個視角，發現他在山頭上。距離不算遠，我也不知道怎麽想的，沒跳上去找他，而是甩出子母爪把他拉了下來。

可能是從前的習慣。

玩炮姐號帶他時他一卡山頭我就用爪子拉他下來，換回炮哥號時他已經玩得很溜了，我沒再拉過他，這是第一次。

他吃沒吃驚我不知道，把他拉下來之後我倒是吃了一驚。

往常他身上穿的都是惡人310品陣營裝，叫風濤豪情，破軍同模。可拉他下來後我發現他變了模樣，他也穿了燭天套。

燭天雖說全門派同模，但顏色和細節有區別，做得很用心，門派特色鮮明。明教那套是白色，金紅點綴，跟我身上鑲銀的靛藍色唐門款有些不同。

我倆都是男號，可一深一淺站在一起竟莫名有些般配。

我：你怎麽也穿燭天了？

他：看你穿的好看，攢着俠義今天剛湊齊。

我：你是叫我過來看你的新衣服？

他：不是。

我：那什麽事？

他：唐方，我能直接叫你唐方嗎？

陸綻在現實中從沒這麽叫過我名字，從他第一天來隊裏報到直到現在，他都叫我唐哥。

而在游戲裏他向來叫我大唐。

被他直呼大名我還真有點不适應，那種被徒弟以下犯上的不适應。可這是在游戲裏，相逢不相識，随便他吧。

我：你這不都叫了麽。

他：謝謝你能過來。

看他這麽說話我特別不自在。

我：突然這麽客氣想幹什麽？

我是真覺得奇怪，平常在游戲裏他不這樣。他從前跟我炮姐號一起玩的時候說起話來開機關槍似的，半天不帶歇氣。我換回炮哥號與他重新“結識”後他雖不像從前那麽愛自說自話了，但也很能侃，從沒像現在這樣，給我一種……說不好，有點壓抑又矜持的感覺。

他：不是客氣，我今天有點難受。

我忙問：怎麽回事？病了？

我心想你難受還不早點休息？明天上午的火車，這不是耽誤事麽？！我甚至把手機抓了過來，尋思着找點什麽借口給他去通電話，慰問一下。

結果他說——

他：不是，心裏難受。

見到他這句話我忽然心裏也開始難受了。

怎麽了呢這是？

他：唐方，你可不可以做我的情緣？

我：？？？

他：對不起……只做一會兒可以嗎？

他：我這有個橙子，特別想放一下。

他：想跟唐方一起放。

他：你要不然就假裝是我情緣……

他：可以嗎？

我：……

其實我想問的是——你現在叫的，是哪個唐方？你想跟他一起放真橙之心的，是哪個唐方？

因為他前面說的是“想跟唐方一起放”，而不是“想跟你一起放”。

我當然最清楚哪個唐方都是我，可仍然感到別扭，好像我這個“炮哥”一直被他當做退而求其次的備胎。

這感覺對我來說挺稀罕，以前從沒有過。而且我發現我對于他的前一句話，就是要我做他情緣那句，居然有點心動。

我白天才剛剛打消勾搭他的念頭，這會兒竟想自扇嘴巴。

是不是逆反心理作祟呢？或者是這游戲有毒？

見我半天沒回話，他又連着密我好幾句——

他：哎……

他：我随便說說。

他：不過你來都來了，就陪我把橙子炸了吧。

他：放包裏占地方。

簡直了，我心想你要不要說得這麽可憐啊？故意的？這特麽誰能忍心拒絕？

我又想明天就出差了，就當哄哄他能怎麽地，讓他晚上睡個好覺別耽誤工作……而且反正我要A了，反正他也不知道我要A了。

我還挺會給自己找理由的。

我：炸吧，情緣。

他就炸了。

說實話，真橙之心的特效不怎麽好看，土掉渣。屏幕上的畫面效果完全靠着燭天喵哥和燭天炮哥的美貌撐着門面。而且這煙花時效太長了，過幾分鐘我覺得挺無聊，就原地搓起了蛋。

他：這時候搓蛋，就你幹得出來。

我：不然呢？幹閑着等它燒完嗎？

他：……

他：你們姓唐的都這麽鋼鐵直男嗎？

我：？？？

他：沒什麽。

第二天我跟陸綻約好了在火車站碰頭。

到了一打照面我就覺得他心情似乎特別好，看來頭天晚上的橙子沒白炸，有點效果。

他說起晚了，沒吃早飯。時間還很充裕，于是我倆找個面店先吃碗面。其間我跟他約法三章，說出門在外一切得聽我安排，聽指揮，絕對不能擅自行動。

他認真地看着我說：這還用特別交待一聲嗎？我什麽時候不聽你的話了？

确實他一直都挺服從命令的，但這個語氣我怎麽聽都覺得不太對勁，說不出的別扭，完全不像同事之間上下級之間說話應有的語氣。

我說你趕緊吃吧，知道有事還賴床，有你這樣對待工作的嗎？

他又低頭笑了。

他說：早上那會兒我夢見跟唐哥一起放煙花，特別好看，不舍得醒，才起晚了。

我這心塞的啊，我都想說你特麽把我炮哥當成什麽了！明明是炮哥跟你放煙花好不？

我當然不能真那麽說，我說：你多大了，放個煙花有什麽稀奇的？還舍不得醒。

我說我有個哥們兒，專門倒弄煙花爆竹的，等今年過年我讓他給我多弄點，你愛放就讓你放個夠。

他聽完眼睛都亮了，一點不誇張，他整張臉都像在發光。

他說：真的？你和我一起放？

我忽然覺得我這話說的有點撩閑了。不過這個大少爺也是，他什麽沒見過啊，放個煙花至于這麽開心？

我又覺得我真不是東西，既然沒打算跟他怎麽怎麽樣，瞎撩扯什麽……可我話已經說出來了，總不能再反悔，只好點點頭。

他說：我記住了，你可別忘了。

嗯，我沒忘。

他不知道，我過了好多年都沒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