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炸藥

炸藥

是夜,禦史臺收到一封匿名信。

随即,整個北街葫蘆巷被查封。

暫代周琅主事監察禦史柳大人連夜入宮面聖,不出一刻鐘,禁衛軍全體出動。

京城的夜空中回蕩起兵甲磕碰的脆響,一家又一家的宅門被叩開。

整整一夜,無人安枕。

事關重大,林周兩家也不例外。禁衛軍的人剛離開定遠侯府,周珉便翻身上馬,偷偷溜去了文國公府。

天方破曉,林驚瀾一夜未眠。

信是她給禦史臺送的,禁衛軍封城搜查在她的預料之中。所以周珉來的時候,她正坐在書房裏等消息。

“什麽情況,禁衛軍怎麽突然封城了?”

門沒關,周珉直接大步走進來,見林驚瀾在看一張地圖,湊過去掃了一眼。

“這是京城的地圖吧?”

林驚瀾提筆沾墨,又在地圖上圈出一塊。至此,地圖上已有二十三處标記。

“是京城的布防圖。工部遺失了一批用于開鑿運河的火藥,禦史臺的人正在和禁軍一起搜查。”

林驚瀾說的風輕雲淡,說完,忽而擡眸望向窗外。

天邊才露魚肚白,往常這個時辰京中百姓多還在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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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瀾折起地圖,看向周珉:“難得見你起這麽早,禁衛軍查到定遠侯府了?”

周珉還在狀況外,禁衛軍雖在全城搜查,但搜查的原因沒有走漏一點風聲,林驚瀾卻仿佛已經知曉內情。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他忽然想到昨日林驚瀾的不告而別。

林驚瀾沒說話,只拿了那張圈畫好的地圖遞給他:“正好你來了,幫我給林殊衡拿過去。”

周珉打開地圖看了一眼,上面畫着一堆紅圈和一排他看不懂的文字,分明是夾着他和林老将軍打啞謎。

若是尋常之事,林驚瀾不會瞞着他,他不由擔心:“禦史臺的人也牽涉其中,我大哥還沒回京吧,你有他的消息嗎?”

林驚瀾不願多說,只道:“此事與禦史臺此前辦的一樁案子有關,禦史臺的人也只是協助調查,你不必多慮。聽聞柳大人已經連夜給你大哥傳信,快的話,三日便可抵京。”

天色漸明,禁衛軍的第一輪搜查結束,城中封控暫時解除,周珉遂帶着林驚瀾交給他的地圖回定遠侯府。

林老将軍收到地圖,展開一看,立刻吩咐權叔備車入宮。

地圖上被圈出的地點皆有可能埋放炸藥,林驚瀾還在左下角空白處用北林軍的暗語詳述了此事的前因後果。

有地圖指引,搜查效率高了許多,待到晚間,已有近半的炸藥被搜回。

禦史臺将每個發現炸藥的地點進行了全面調查,從往來人口到細微線索,全部彙總成冊,整理成了此次工部炸藥遺失案的卷宗。

三日後,周琅還京。

禦史臺的人呈上卷宗,周琅坐在司衙堂上,翻閱片刻,目光驟然一沉。

“所有炸藥的埋放地點,都發現了和北街葫蘆巷內一致的蛇紋标記,為何之前沒在北街葫蘆巷內察覺異樣?”

堂下侍從不由自責:“屬下失察,北街葫蘆巷的地窖比尋常地窖深出兩倍,在地上很難察覺。多虧三日前柳大人收到一封匿名來信,按信中指點直接挖開庭院,才發現了隐藏的地窖。地窖中有存放火藥的痕跡,經調查,正屬工部半月前遺失。”

“匿名來信?”

周琅敏銳捕捉到重點,放下卷宗,“信呢?讓本官也瞧瞧。”

侍從忽然局促:“屬下無能,昨日檔案室遭人竊盜,信已遺失。”

周琅這才擡眸,深邃的琥珀寒眸閃過一絲冷冽的寒光。

“丢了?”

堂內的氣氛冷到了極點,侍從撲通一下跪地叩罪:“屬下失職,甘願受罰。”

沉寂片刻,周琅卻微一挑眉,面色轉暖:“的确失職,待會自己去刑房領罰,下不為例。”

說完,他走下臺階,一路走到中堂門口,再次覆手展開折扇,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能在禦史臺來去自如,有趣。”

“阿嚏!”

林驚瀾忽然打了個噴嚏。

二寸忙遞來一杯熱茶:“小少爺,快入冬了,您當心着涼。”

林驚瀾坐在書案後,捧着茶水望向窗外:“大哥還沒回來嗎?”

二寸又端來一盤點心,說道:“聽夫人說,大少爺一回京就去禦史臺了,估計要忙完才能回來。夫人擔心小少爺您肚子餓,特意吩咐奴才備了點心,剛從春風茶樓買的,您嘗嘗。”

一盒上好的蟹粉酥,盒蓋打開,蟹粉的油香撲面而來。

林驚瀾卻只是掃一眼,沒什麽胃口。

周琅回京,于京城而言是好事,但于她而言就不一定了。

禦史臺的信是她送的,雖然昨夜已經趕在周琅入京前将信盜回,可她心裏還是打鼓,周琅心思缜密,一定不會輕易放棄尋找送信之人。

最近得老實點,最好少跟他打交道。

二寸又來勸她嘗蟹粉酥,她随手拿起一塊,小咬一口,卻不料入口即化,酥香四溢。

“嗯?”

居然還挺好吃。

林驚瀾将手中那塊吃完,擺手吩咐二寸:“我不吃了,剩下的你幫我送定遠侯府去。周……林小将軍,她應該喜歡。”

二寸忍不住偷笑:“小少爺吃小少爺的份,林小将軍的份,俺再去買。”

正說着,書房外忽然傳來話音。

“臭小子,你大哥大老遠回京,你就躲在書房裏迎接?”

一聽這聲音,林驚瀾當機立斷,吩咐二寸:“快關門,說我病了,身體不适,在休息!”

二寸一時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等回過神準備去傳話時,周琅已經一只腳邁進了書房的門檻。

“病了還這麽大嗓門,用不用大哥請袁太醫來給你瞧瞧?”

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林驚瀾起身:“大哥,你回來了。”

周琅徑直走到書案前,見桌上有蟹粉酥,直接拿起一塊丢進嘴裏。

“嗯,味道不錯。”

又用扇柄敲了敲她的肩:“坐,問你點事。”

林驚瀾心裏打鼓,面色不動:“什麽事?”

周琅從袖中取出一封折起的信,遞過來:“前幾天有人往禦史臺送了封信,你幫大哥瞧瞧,這字跡你熟悉嗎?”

林驚瀾當即一頓,不可能啊,她明明已經把信偷走焚毀了。

就這麽一瞬的猶豫,周琅面色頓時意味深長起來,若有所指道:“可惜原價已經丢失,只剩下複拓本,字跡不太清楚,你将就着看。”

林驚瀾只能故作鎮靜,接過信紙,正準備展開。

周琅又開玩笑似的補了一句:“我覺得字跡,和你的挺像。”

林驚瀾頓時懵了。

周琅這是什麽意思,像她的字,是說像周珉,還是像她本人?

他不會察覺什麽了吧?

林驚瀾緩緩展開信紙,在看見信上字跡的一瞬,終于松下一口氣。

果然是在詐她!

那字跡既不像她的,也不像周珉的,分明是周琅找人默寫後拓印來诓她的。

她草草掃一眼,直接丢回去:“我的字沒這麽醜。”

不知為何,周琅的表情明顯僵了一下,輕咳一聲:“昂,那行吧!那信先放你這,你有空再幫大哥想想。”

周琅說完,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反倒打量起書案上的宣紙。

好在林驚瀾寫信的紙是臨時買的,并非文國公府常用的紙張。估摸着他找不出什麽破綻,林驚瀾便起身,提起食盒準備開溜。

“大哥,我要去給林小将軍送點心,我先走了哈!”

周琅卻又叫住她:“等會!方才回府路上,我遇見國子監的陳老先生了。他提起你當年連奪半年旬考榜首一事,認為你退學之舉太過意氣用事,讓我問你還有沒有興趣重回國子監修學。”

這個老狐貍,居然還想詐她。

周珉怎麽可能連奪半年的旬考榜首,說他得倒數第一還差不多。

林驚瀾停下腳步,回身道:“大哥,別開我玩笑了。國子監那地方不适合我,我當年是什麽水平,你還不知道嗎?”

此話說完,周琅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林驚瀾遂松下一口氣,向周琅辭行。

不多時,周琰從軍器監還家。

路過周珉院子時,剛好看見周琅站在院外,負手而立,目光晦暗不明。

“大哥,你回來了。”

周琰走過去問:“看什麽呢,長風又闖禍了嗎?”

周琅聞聲回過身,面色悄然恢複如常。

他摸着下巴,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阿琰,我的字,很醜嗎?”

周琰:“啊?”

林驚瀾拎着食盒抵達定遠侯府,卻沒瞧見周珉的人。小滿說周珉一早乘車出府了,好像要去找梁小侯爺。

林驚瀾沒明白,周珉找梁子謙做什麽?

不過她本來就是為了逃周琅才出府,并不是真有事找周珉,于是留下那盒蟹粉酥,又匆匆離開了定遠侯府。

眼下京中雖然解除封禁,但仍四處可見搜查的官兵。街上行人寥寥無幾,許多商鋪也都暫時關了門。

林驚瀾緩緩走在街上,準備耗到晚膳之後再回文國公府,免得周琅又趁晚膳的機會拷問她,讓她飯都吃不消停。

走着走着,街角忽然閃過一道黑影。

邊關多年的偵查直覺,讓林驚瀾第一時間追了上去。

那人行色匆匆,專挑沒人的小路走,似乎有意避開路上的官兵。林驚瀾跟了他兩條街,終于在他進入目的地前看清了他的臉。

神刀營的袁虎,上次射箭比試,給她的弓動手腳的那位。

這人鬼鬼祟祟做什麽呢?

袁虎走進一家賭坊,林驚瀾沒敢貿然進去,她躲在對街的茶樓觀望片刻,透過窗子,見袁虎一路走上賭坊二樓,最後進了一間包廂。再之後,就從視線裏消失了。

周珉的臉太招搖,林驚瀾不敢直接進去,只好問茶樓掌櫃借來一頂鬥笠,又換了身不顯眼的衣服,趁沒人注意她混上了賭坊二樓。

而這一串的操作,恰好被路過的梁子謙和周珉二人看得一清二楚。

“哎,那不周珉嗎?”

梁子謙指着賭坊門口大喊:“不夠意思,出來玩居然不喊我!”

周珉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只看見有人走進賭坊,卻沒認出是林驚瀾。他原就臉盲,偏偏那人還沒露臉。

虧梁子謙還能認出來,不愧是天天賣他行蹤的二道販子。

周珉蹙了蹙眉:“認錯人了吧?”

那人行色匆匆,如果真是林驚瀾,最好還是別貿然去打擾她。

梁子謙一拍胸脯:“認錯誰也不能認錯周珉,他就是化成灰我都能認出來。”

周珉無語:“我替他謝謝你啊!別岔開話題,老實交代,你那天找周珉幹嘛去了?”

梁子謙突然動作一頓,面色僵硬:“沒,沒什麽,就是賭馬鬥雞,喝酒享樂呗!”

鬼才信他!

那是林驚瀾,又不是京中的纨绔。

“別糊弄我。”

周珉頂着林驚瀾的臉,一旦嚴肅,威懾力十足。

梁子謙進退兩難,實在為難道:“林小将軍,真不是我糊弄你,是周珉不讓我說。要不,你去問他吧,我告訴你了,他保準跟我翻臉。”

真行啊,他們倆居然還有秘密了。

周珉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梁子謙這麽聽他的話了!

“不說算了,最近你少去找周珉,有事可以直接找我。”

梁子謙心道,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啊,背着周珉找他心上人,周珉知道還不得把他炖了。

“那林小将軍,沒什麽事,我先走了哈!”

梁子謙目光直往賭坊裏掃,分明是想趕緊跑路去抓林驚瀾。

“不是剛跟你說別去找周珉!”

周珉直接順手敲了梁子謙的頭,梁子謙忙捂住額頭,委屈巴巴道:“那我進賭坊玩會總行了吧!”

“算了。”

他一個人進去沒有分寸,搞不好再鬧出那日神刀營的麻煩,周珉無奈揉了揉眉心:“我跟你一起吧,進去別亂來。”

賭坊二層的包廂裏突然傳出男人的慘叫,凄慘尖銳,久久不絕。

路過門口兩名夥計登時吓出一身冷汗,卻都默契地沒敢作聲,裝作什麽都沒聽見,小步跑下了樓梯。

不多時,慘叫聲停止。

袁虎擦了擦掌心的血跡,将那被生生挖掉眼珠的黑衣男子推到在地。人倒地時抽搐兩下,滿臉血跡還混着白色漿液,沒多一會便沒了聲響。

“此人辦事不力,在下已替太尉懲治,望太尉息怒。”

袁虎躬身俯首,望向正坐在窗邊的中年男人。

那人根本沒看他,自顧自飲茶道:“辦事不力之人,的确該死。如今禁衛軍滿城搜查,越來越多的炸藥被查出。太尉布了一個月的局功虧一篑,不知袁先生該擔多少責任?”

袁虎周身一震,跪地道:“若非北戎人在北街葫蘆巷鬧出人命,引來禦史臺的人,工部炸藥遺失一事不會這麽快被察覺。在下已将未被查出的炸藥轉移,絕不會再給禦史臺的人可乘之機。”

窗邊那人卻輕笑:“你能轉移多少?周家人是運氣好才能躲過這一遭,下一次,他們必死無疑。你去給北戎的那位大人傳個話,周琅那小子最近盯得緊,暫時停止對禦史臺出手。軍器監不是正好新運了一批強弩進京嘛,我們先等着看戲吧!”

隔牆有耳,林驚瀾聽見“周家人”三字時已經冒出一身冷汗,再聽見軍器監的新強弩,心底驟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京中的太尉只有一位——盧太尉。

中秋時,她砍了盧衙內的手,周琅為了平事,曾以禦史臺查到盧太尉的把柄為要挾。

如今狗急了跳牆,盧太尉是不惜勾結北戎,也要搞死周家人了。

思量間,隔壁傳來廂門被拉開的聲音。

袁虎要去找北戎人傳話,這是個順着魚線抓大魚的好機會。林驚瀾立刻從窗戶翻出去,繞到後門準備跟蹤袁虎去抓人。

方走到後門門口,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話音。

“周小世子!”

林驚瀾頓時心底一寒,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閃身捂住那人的嘴,将人直接攬到了屋檐下。

“噓,別出聲。”

被困在懷裏的姑娘她認得,是此前總追着周珉的陳姑娘。陳姑娘明顯被吓到了,呆住好久才要從她懷裏掙脫。

“周公子,男女授受不親!你還有婚約呢!”

林驚瀾卻沒松手,微微上前半步,越過屋檐朝上看去。

一瞬間,從頭涼到了腳底。

二層廂房的窗子推開一條縫,面色陰沉的中年男子正俯視着她的方向,在她探出頭的一瞬,倆人直接打了個照面。

“殺了他。”

冰冷的話音傳來。

幾乎沒有任何反應的時間,十餘名黑衣殺手從二層包廂一躍而下,直接将林驚瀾二人團團圍住。

林驚瀾将陳姑娘護在身後,沉聲道:“閉上眼睛。”

陳姑娘怔在原地,已經吓得渾身發抖,完全聽不見林驚瀾在說什麽。

無奈之下,林驚瀾摘下鬥笠扣在她的頭上,遮住她的眼:“留在這,別動,別睜眼。”

緊接着,她抄起了手邊劈柴的斧頭。

撲哧一聲,午陽下綻開了一道血光。

周珉和梁子謙趕到時,恰好看見這一幕。濃郁的血腥味沖進口鼻,一瞬之間血流成河。

這一幕,對于他們這些從未見過真正殺戮的京中少年而言,無疑是駭人的。

梁子謙幾乎瞬間吐了出來。

周珉倒吸一口涼氣,直接怔在原地。

可事态容不得他們發怔,緊接着,一道寒光閃過,一支銀箭擦過周珉的頸側,險些劃破他的咽喉。

周珉一眼認出了那支箭——與此前沈禹生辰宴上,暗中射向林驚瀾的那枚一致。

一箭未中,另一箭緊随而來。

而這一箭未瞄準周珉,反倒朝正在和殺手交手的林驚瀾射去。

周珉下意識沖過去擋,卻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在攬住林驚瀾的一瞬間,他突然調轉方向,把林驚瀾推向箭射來的方向。

撲哧!

一箭穿膛。

林驚瀾忽然眼前一黑,再恢複視線時,眼前是少年人唇角帶血,笑着倒下的景象。

他們……換回來了。

終于全部修完了!!!(仰天長嘯!!!)

明天就可以恢複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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