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告白
告白
血跡順着周珉的胸口暈開,一瞬間染紅了衣衫。他似乎還想說什麽,口中卻突然湧出一股血水,撲通一聲,直直砸在了地上。
那一刻,林驚瀾如同跌入寒潭,從頭涼到了腳。
“周珉……”
求你,別死。
這些天,京城發生了很多事,太尉府被查封、遺失炸藥全部找回、北戎奸細盡數被捕,朝中官員各個忙得腳不沾地,連皇帝都整整三日未眠。
所有人都在為了恢複京城的安寧而奔波,只有林驚瀾将自己鎖在書房裏,整整三日,沒見過任何人。
已至晌午,小滿第四次端來熱好的早膳,叩門時幾乎帶了哭腔:“小姐,您快開門吧,再這樣下去,您會餓壞的。”
書房裏依舊只傳來冷冰冰的回應:“放下吧,過會兒,我自己取。”
同樣的話,小滿已經聽過無數次。她知道,只要周家小世子還在昏迷,她家小姐就不可能安心用膳。可是已經過去三天了,再這樣耗下去,沒等到周小世子醒來,她家小姐該先病倒了。
“小姐,奴婢知道您心裏難受,您打奴婢也好,罵奴婢也好,別為難自己了。”
小滿越說越心疼,忍不住哭出聲來。她不由想起五年前恒陽長公主病逝的時候,她家小姐也是這樣将自己關在書房裏,一連關了小半月,最後還是太後出面才将人喚出來,出來時整個人像生過一場大病,憔悴得幾乎看不見血色。
小滿立刻放下食盒,準備入宮去請太後,門口卻忽然傳來寒露的喊聲。
“小姐!小姐!文國公府來信,小世子,小世子他……”
寒露的話還沒說完,緊閉已久的書房門突然打開。
林驚瀾緊緊握住門邊,面色憔悴如雪,眼底泛起濕潤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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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珉醒了?”
她幾乎在抖,生怕聽到的答案與自己所期盼的相反。
寒露一路跑回來,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喘息着道:“醒,醒了,剛醒,您快去看看吧!”
第二個“看”字還沒出口,門口已經傳來一聲馬鳴,一道青色的身影縱身馬上,頃刻間消失在通往文國公府的方向。
這些天,周家人全都守在周珉身邊,幾乎從未休息。尤其是周夫人,一雙眼睛已經哭腫,其間幾度累昏過去。文國公更是一夜白發,肉眼可見地蒼老許多。
周家兩位兄長不僅要顧及朝中事務,還要操心家中老小,短短三日,幾乎耗盡了一身氣力。
周琅出府迎接林驚瀾時,甚至還穿着朝服,平素從容淡若的面容顯出幾分憔悴,連一直拿在手中的折扇都不知去了何處。
他上前向林驚瀾微一颔首,出于禮貌的笑容顯出幾分苦色:“林小将軍,請吧!”
林驚瀾的面色也不好看,甚至聲音都有些啞,她道了聲謝,跟着周琅一路往周珉的院子走。
“周珉,他還好嗎?”
行至後院,林驚瀾低低問了一聲。
周琅雖是嘆氣,卻還是溫聲道:“林小将軍放心,長風已無大礙,方才還和我們聊了一會。不過他失血過多,身體還有些虛弱,現在可能又睡了。”
林驚瀾輕輕點頭:“我不打擾他,看一眼就走。”
周琅将林驚瀾送至周珉寝殿門前,以禦史臺還有要務在身為由辭行。林驚瀾道過謝,便推開了寝殿的門。
殿內沒有旁人,安安靜靜地燃着烏沉香。幾縷午陽透過窗棂,影影綽綽地打在屏風上。
屏風之後,周珉安然躺在榻上。陽光落在他的眉宇之間,在纖長濃密的睫毛泛起淡淡的光影。
林驚瀾坐到榻邊,細細地打量着他的臉。因為失去血色,少年人輪廓分明的面容不再朝氣蓬勃,反倒生出幾分與性格不符的易碎感。
她下意識想伸手,想去觸碰他的鼻梁,指尖與鼻尖相觸的一瞬,又立刻收回手。
從指腹傳來的溫熱讓她忽然鼻尖發酸,一股熱流悄然湧入眼眶。
“周珉,你吓壞我了。”
她擡起頭,強忍住哽咽,眼淚開始在眼眶裏打轉。
這些天,她怕極了。
明明早在漠北見慣了生離死別,可當倒在她面前的人換成周珉時,那些在邊關磨砺出的冷靜甚至是對生死的麻木,在頃刻間崩塌殆盡,讓她的心狠狠皺縮成一團,只剩下一個念頭。
別死。
她不想失去他。
榻上的少年依舊安安靜靜地躺着,胸口随着平穩的呼吸一起一伏,面色平靜地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可林驚瀾看着他蒼白的面容,心底的情緒卻突然如同收不住的洪水,不可控地湧了出來。
如果她沒有回京,沒有和周珉互換身體,沒有貿然用周珉的身體去查案,周珉明明可以不用出事。
他是因為替她擋箭才會倒在血泊裏。
是她連累了他。
“阿珉,對不起。”
殿內格外安靜,只剩下微弱的哭泣。林驚瀾将頭埋在膝上,生怕自己哭出聲來。
淚水逐漸打濕衣擺,哽咽聲越來越明顯。林驚瀾極力想忍住,明明這些天她都忍住了,可偏偏此時周珉已經脫離危險,她卻控制不住地悲從中來。
秋風吹來,窗邊的銅鈴叮當作響。
一只手溫柔又克制地撫上她的鬓發,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
“阿若,抱歉,讓你擔心了。”
耳畔傳來話音的同時,林驚瀾幾乎瞬間僵住了。
她還伏在膝上,竟不知該不該擡頭。
擡起頭,周珉會發現她在哭。不擡頭,周珉的手搭在她的頭頂,指尖一下一下輕輕摩挲,說不清的暧昧。
“你……什麽時候醒的?”
林驚瀾依舊伏在膝上,不敢擡頭看周珉,聲音微微能聽出哽咽,但語氣已經很努力地恢複到了平時的狀态。
周珉卻忍不住想笑:“大概,從你喊我阿珉開始。”
“你耍我?”
林驚瀾又羞又氣,一下子起身,甚至生出了當逃兵的想法。
她緊緊瞪着周珉,明明在嗔怪他,可眼角挂淚的樣子一點也不兇。
周珉忍不住嘴角上揚,幾乎要笑出聲,可他笑得狠了傷口抽疼,不得不收住,只抿着唇看向林驚瀾,眼底一片得意的笑意。
“你很擔心我?”
林驚瀾真後悔來探望他,還有心思打趣她,看來是好得差不多了。
“你沒事了?沒事我走了。”
周珉忽然要坐起來,撐身子的動作有些吃力。
林驚瀾下意識回身去扶他,可這人沒皮沒臉的,竟作勢要解開中衣的束帶,一本正經地耍流氓。
“我也不知道好沒好,要不你幫我看看?”
林驚瀾立刻收回手:“你最好多病幾天。”
要不是看在他重傷未愈,真想打他一頓。
注意到周珉的唇有些幹,她給周珉倒了杯茶。
周珉靠在榻邊,雙手捧着茶水,問道:“聽二寸說,京城最近不太平。你之前找梁子謙,也是因為炸藥的事情嗎?”
林驚瀾點了點頭:“算是吧,我在北街葫蘆巷發現了北戎奸細的暗號,托梁小侯爺幫了些忙。”
“那現在呢,情況如何了?”
林驚瀾不由慚愧:“大部分事務都是你大哥在處理,我沒太關注,不過情況應該已經有所好轉,你不用太擔心。”
周珉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我沒什麽好擔心的,京城的天塌了,也有我的兩位兄長扛着。你也是,不用想太多,這裏是京城,還有聖上呢!”
他笑得那樣平靜,明明重傷未愈,卻來安慰別人。
林驚瀾看着他,說不出心底是什麽滋味,自責、愧疚、後悔,都有,又都不是全部。
一些她未曾注意過的情愫悄然湧上心間,讓她迷茫又不安。
“周珉,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周珉依舊只是淡淡地笑,他試探着伸出手,見林驚瀾沒躲開,便将手撫上她的臉頰。
“阿若,你沒有錯,你只是做了身為一國将領應該做的事。而我,也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
她想保家衛國,而他只想保護她。
那一瞬,在林驚瀾心底豎起的高牆頃刻崩塌,淚水不可控地湧出,一滴又一滴滾落在周珉的指尖。
她将頭埋進周珉的臂彎,徹底不管不顧地哭了起來。
“阿珉,你吓壞我了。”
“我以為你會死。”
“以為你會我的阿娘一樣,徹底離開我。”
“我真的很怕,我不知道我怎麽了。”
“我很怕我會失去你。”
周珉的心,幾乎在狂跳。
他怔了很久才回過神,小心翼翼地問道:“阿若,我是不是等到你了?”
林驚瀾靠在他的臂外,擡眸困惑地眨了下眼:“什麽?”
兩相對視之際,周珉托住她的臉頰,低下頭緩緩靠近。
林驚瀾似乎明白他要做什麽,卻沒躲開。
心跳越來越快,像春雨敲打芭蕉,濺起一片又一片水花。
“阿若,我喜……”
咕嚕嚕!
一陣不合時宜的聲響傳來。
竟是林驚瀾的肚子叫了。
她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早不餓,晚不餓,怎麽偏偏這個時候肚子叫?
周珉忽然笑起來,無奈又寵溺:“原來阿若為了我,已經茶飯不思了。”
“我沒有。”
林驚瀾羞得滿臉通紅,不知道怎麽辯解。
周珉拍了拍她的頭,溫聲道:“我也餓了,不過現在不方便帶你出去吃,去叫二寸準備些飯菜吧!”
林驚瀾的臉已經紅透了,不知是因為這該死的肚子,還是因為周珉。
她立刻起身去喊二寸,走得太急,還險些被門檻絆了一下。
周珉看着她匆匆忙忙溜走,笑容始終沒下去過。
他靠在榻上,望着窗棂透過的陽光,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可以去林家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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