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山河無虞
山河無虞
漠北戰局暫時平穩,林驚瀾向安老将軍告了三個月的假,和周珉一起回京醫治眼睛。
接下來的小半月,林驚瀾與周家人遍尋名醫,甚至又爬了一次九栾山。
可惜大把大把的藥材吃下去,周珉的眼睛始終不見好。
梁子謙得知周珉失明的消息,跑到文國公府抱着周珉哭了一上午,鬼哭狼嚎的,眼淚鼻涕甩了周珉一身。
周珉嫌棄地推開他,本想取笑兩句,可聽他哭得太慘,一遍一遍問自己值不值得,不由觸景傷情,對自己産生了些許同情。
于是自我安慰道:“我的将軍金戈鐵馬鎮守邊疆,一腔孤勇護衛天下百姓。可我周珉自小沒出息,這輩子只想護她一人。一雙眼睛換她安然無恙,是我賺了。”
梁子謙聞言,哭得更慘了。
其實周珉并非完全看不見,周圍環境昏暗時,他也能看見些許近處的光影,比如夜裏的燭臺、屋角的竹燈;
但白天的時候天色太亮,他的視線便只剩下一片空白,沒有旁的顏色了。
眼睛看不見,出門也不方便,這些日子周珉托大哥尋來不少農作古籍,林驚瀾不在的時候,他便整日坐在書房裏,讓二寸念給他聽。
二寸認識的字不多,總是念着念着就挨打,一日實在委屈,他忍不住問:“小少爺,您金尊玉貴的,看着耕田種地的書做什麽?”
周珉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把頭伸過來。
二寸以為小少爺又要揪他耳朵,因為看不見才讓他自己遞頭,于是不情不願地湊過去。
卻是二兩銀子掉進他的帽子。
周珉收回手,微微一笑:“方才你念到的那些種子,去搞點回來,再去永安侯府請梁小侯爺來一趟。”
方才念到的那些種子,書裏的描述是抗旱防風,适宜在幹旱地帶種植。
二寸摸着頭頂的銀子,不解道:“您要那玩意做什麽?”
周珉擺手打發他:“你問那麽多做什麽。”
不多時,梁子謙到訪。
周珉斜靠在窗邊榻上,一抹斜陽灑在眼睫。
梁子謙見他閉目的樣子安靜從容,還以為他睡了。
正準備出去等會兒,卻聽榻上那人冷不丁開口:“上次你從漠北帶回的黃沙還有嗎?”
梁子謙被他吓一跳,又折回來給自己倒了口茶水壓驚,說道:“瞎子的耳朵是靈哈!還沒開口你就知道是我。上次的黃沙我都制成畫了,不過還沒開始買,你要那玩意做什麽?”
周珉依舊閉目靠在窗邊,淡淡問:“你的畫最多能賣多少錢?”
梁子謙眼睛一亮:“你要買,我可以給你便宜點。都是我親手畫的,畫了兩個月才畫完,這回我掙得可都是血汗錢。”
說完,他忽然反應過來,瞎子買什麽畫,不對勁!
半個時辰後。
二寸從永安侯府後院背出兩麻袋黃沙,留下滿地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畫框。
梁子謙坐在畫框堆上抱緊一箱白花花的銀子,含淚怒斥:“周珉,你有錢很了不起嗎?”
夜裏,林驚瀾從宮裏回來,得知了周珉買黃沙的計劃。
漠北早前也曾植被茂盛,但因為連年戰火疏于管理,土地已經荒漠化。
如果有朝一日戰事休止,能尋到合适的植被重新種植,不僅能減少風沙肆虐,也能緩解漠北糧食短缺的問題。
在漠北這五年,林驚瀾深知邊關百姓的疾苦,如果周珉的治沙造林計劃能成功,漠北百姓的生活将得到天翻地覆的變化。
倆人都很激動,連夜在定遠侯府後院開辟了一片空地,作為黃沙種植的第一批試驗田。
一直忙活倒天亮,直至朝陽升起,晨光灑滿田地。
林驚瀾拍了拍掌心的土,心裏說不出的期盼,仿佛已經可以看見漠北綠林叢生景象。
她靠在周珉的肩上,下意識指向朝陽,想說:阿珉,你看,天亮了。
話到嘴邊,卻僵住動作,勘勘收回聲音。
周珉卻有所察覺似的牽住她的手,朝晨風中摸去,笑問:“天是不是亮了?”
林驚瀾點頭,心裏梗着什麽,一陣一陣抽疼。
轉眼,又過了半月。
漠北傳回捷報,北戎敵軍已退出邊境線。
局勢一片大好,林驚瀾暫時不需要返回漠北,便請聖上敲定了她和周珉的婚期。
婚期定在中秋以後,太後聞訊送來了親手縫制的嫁衣。
嫁衣送到,周珉比林驚瀾還急,非要她快穿上試試,看看合不合身。
于是她穿上嫁衣,走到周珉身前。
周珉伸手摸過肩頭和腰間,仔仔細細檢查過一遍,才放心道:“嗯,很合身,一定很美。”
林驚瀾卻覺得鼻尖酸澀。
嫁衣很美,可是周珉看不見。
後院的試驗田裏已經長出小苗,周珉也看不見。
林驚瀾忍不住自問,縱使他日漠北黃沙換綠林,他們實現了讓北疆大漠開滿繁花的理想,周珉還有機會看見嗎?
這日夜裏,林驚瀾第一次主動去吻周珉,親吻他的脖頸,撩撥他的耳垂,與他緊緊相擁,不顧一切地索取。
月色沉靜,晚風躁動,此起彼伏的喘息在溫熱的氣息中回蕩,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周珉漸漸察覺不對,擁住懷中人已經顫抖的身體,溫聲問:“阿若,你怎麽了?”
她似乎在抖,明明已經精疲力盡,卻依舊再索取,似乎想透過這場近乎瘋狂的糾纏,得到一些無關情.欲的答案。
周珉将她抱得更緊,幾乎将人揉進懷裏:“阿若,別勉強自己。”
林驚瀾埋在他的肩頭,似是心防突然崩塌,低聲問道:“阿珉,為什麽?
“為什麽換不了了?”
如果可以再換一次,周珉就可以再看一看世間,再看一看她。
周珉沉默了很久,才道:“抱歉,在九栾山的時候,我擅自将互換解除了。”
晚風吹響風鈴,殿內蕩起清脆的回響。
林驚瀾慢慢擡起頭,凝望着周珉暗淡無光的眼眸:
“所以,你早預料到會有這一天,是不是?”
周珉沒答。
林驚瀾踉跄着起身,草草披上衣物,頭也不回地出了寝殿。
離開寝殿,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至走到一個無人的角落才停下。
月光照不到的角落裏,幾經生死都未曾落淚的少女抱膝而坐,剎那間,失聲痛哭。
一路追來的周珉茫然地站在庭院裏,聽見那壓抑隐忍地哭聲,卻不知去何處尋她。
此後,二人便默契地對此事閉口不談,仿佛從未發生過。
周珉照舊擺弄那些黃沙裏艱難生長的小苗,林驚瀾也開始在漠北與京城兩地之間往返。
婚期越來越近,周家人已經開始籌辦婚事。
一日傍晚,周琰處理完軍器監的事務,正準備還家,卻在軍器監外遇上了等候已久的林驚瀾。
林驚瀾上前,問道:“二哥,我記得之前軍器監曾給漠北送過一批追蹤彈,夜裏可以發光,那些可以發光的原料是什麽,京中還有嗎?”
周琰反應了一下,明白林驚瀾說的是一種夜裏可以發光的螢石,于是道:“應該還有一些,需要的話,我着人送去侯府。不過,你拿螢石做什麽?”
林驚瀾垂下眼眸,微不可查地嘆了一聲:“我想将螢石磨碎混入絲線,繡在嫁衣上。”
周琰會意,應道:“我叫人磨好了給你送去。”
三日後,混入螢石的絲線備好。
林驚瀾開始在嫁衣上一針一線地縫制起來。嫁衣的輪廓,每一道花紋,凡是可以描摹的地方,都被她用熒石絲線縫了一遍。
如此,待到成婚那晚,只需熄滅所有的燭臺,一片漆黑中,周珉便可以借助螢石的光芒勾勒出她穿嫁衣的模樣。
後來,她的打算被周珉撞破,被迫提前穿上了嫁衣。
周珉盯她良久,忽然将她攬入懷中,湊在她耳畔低聲道:“嫁衣都穿了,順便洞房吧!”
又是一夜纏綿。
轉眼,又是一年中秋。
林周兩家人一同用過晚膳,永安侯府來信,請周珉和林驚瀾去雲水河游船。
夾岸燈火的雲水河上再一次蕩起歌謠。
林驚瀾陪周珉坐在船頭,仔仔細細描述着沿途的景象——推車叫賣的糖人小販、倒立噴火的賣藝人、手牽手在花燈叢裏跑來跑去的孩子們。
凡是好看的,好玩的,她都一一講給他聽。
一行人游玩至深夜,梁子謙又張羅姑娘們去煙雨十四樓聽曲。周珉有些累,便和林驚瀾一同先下了船。
倆人并肩站在雲水橋頭,晚風拂過發梢,吹來仲秋金桂的香甜。
周珉朝橋下伸手,像是在觸碰什麽,笑了笑問:“阿若,橋下是不是有很多花燈?”
林驚瀾知道他只能看見近處的光線,看不清具體事物,便拉過他的手,一個一個指給他:
“這裏是三個桃子燈,粉色的。”
“邊上這兩個是蓮花燈,黃色的。”
“那個,那個是一只小兔子,白色的燈身,紅眼睛。”
描述完花燈的樣子,她又拉着他的手去數花燈的數目:
“一,二,三……
“一百三十二,一百三十三,一百三十四……”
從橋頭一直數到遠處,估摸再遠的周珉應當看不見了,林驚瀾便收回手,笑了笑道:“差不多就是這些。”
周珉卻頓住片刻,指尖微顫。
良久,他忽然牽着林驚瀾的手緩緩向上,指向那一望無際的夜空:
“一百三十五,天上還有一盞。”
秋風橫掃,樓臺銅鈴乍響。
一瞬間,林驚瀾的大腦一片空白。
許久,她紅着眼眶朝周珉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盞孔明燈高高懸于夜空,渺小、微弱、與漫天星河融彙在一起。
卻在那一刻,格外清晰。
沒想到吧,我們周小世子走的是種田劇本!
只舍得刀一章,所以下章就複明啦!
下章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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