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欺負

欺負

柔和的月光傾瀉而下，如輕紗籠罩着山林。九月底的山間并不炎熱，時不時有涼風吹過，十分舒爽。

周嘉行搭着孟黎的肩膀，走在山路上。

孟黎發現了，周嘉行這個人真有點自來熟，閑着沒事就愛搭着人肩膀走，從他身上源源不斷的熱量直接讓涼爽的氣溫升高了三度。也就是孟黎現在犯困，懶得甩開他。

周嘉行估計嫌山間太靜，挑了話頭就和孟黎聊起來：“孟黎，你到底為什麽轉學來翔遠？”

即便犯困，孟黎也毫不遲疑說出早就預設好的回答：“我爸媽工作調動……”

話剛出口，周嘉行就打斷了他：“算了吧，你又不是小學生，父母工作調動，你還不能在學校住宿。十四中可是建安最好的學校，高中這種關鍵時候，沒點重大變故怎麽會突然轉學。不能和我說嗎？你告訴我，我幫你寫今天的感想，怎麽樣？”

說着，周嘉行的語氣都帶着撒嬌和請求。

不知道是太困了，心防松懈，亦或是山間涼風和身旁熱意交替讓人昏沉，或者是在張協同房間裏感受到的熱鬧實在讓人向往。

孟黎霎時間有了傾訴的想法。

“因為被人欺負了……”

孟黎的聲音不知道是困還是旁的原因，壓得低沉。在風聲蟲鳴中，周嘉行都以為自己聽錯了，遲疑着重複道：“欺負？”

周嘉行停下腳步，扭頭看向孟黎，眉頭緊皺着，似乎是不敢相信。

“嗯，被排擠了。”

月光輕柔，朦胧夜色下，孟黎緩緩說出從未向任何人講過的曾經。

自己也想不到有一天會被欺負，從小到大都是老師喜愛、同學擁簇的好學生，在籃球隊裏也是光芒萬丈的籃球隊隊長，以為升上高中後也會一樣，好好學習，好好打籃球，結識一群好朋友，度過美好的高中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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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次練習賽中讓籃球隊的學長吃了一記大火鍋，讓學長丢臉了，就開始被記恨上了。

一開始，只是會被嘲諷幾句，孟黎以為自己忍讓就可以平息學長的怒火。

但沒想到容忍換來的卻是得寸進尺。

更衣室個人的櫃子就被撬開，櫃子裏的東西也會無緣無故丢失，訓練時會被故意撞到，雙人練習時總是被落下……

種種跡象表明，孟黎被孤立了。

籃球是一項團體運動，籃球場上，每只隊伍通過球員之間的運球、傳球和投籃來完成得分，即便是籃球之神邁克爾·喬丹，在球場也需要與他配合的隊友。

而孟黎發現，孤立的行動從場下蔓延到比賽中，自己在籃球場上，沒有人給他傳球，也沒有人接他的球。

他像是被摒棄在球隊之外，只能盲目地在球場上來回跑動，無人理睬的工具人。

孟黎本就不是會激烈表達憤怒的性格，他一直被旁人友善地包圍着，懷抱善意對待着世界，遭遇到這種情況也只能告訴自己，忍忍就好了。反正自己人高馬大的，也不會遭受到什麽實質性的傷害。籃球賽也沒輸，不是嗎？只要能繼續打籃球就好了。

直到一次訓練結束後被關在無人的籃球館裏。

孟黎仍舊記得那一天，自己從更衣室出來後，籃球館已經空無一人，而籃球館的大門緊閉着，被從外面鎖上。靠在門上，隐隐約約可以聽到遠去的腳步聲。自己不斷大聲呼喊着，卻沒有回應的聲音。

手機沒有信號，爸爸媽媽出差了，估計要等到第二天有人來上課才會發現被鎖的自己。

最多只要撐過十二個小時就沒事了，孟黎安慰着自己，睡一覺就沒事了。

只是當看着夕陽落下，籃球館漸漸暗沉下去，空曠的場館內只剩下呼吸聲，孟黎開始被一種無力感緊緊包圍着。

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悄然來臨。

那一夜，沒有月亮，透過高高的窗戶，孟黎只能看到幾顆黯淡的星星，星星挨得很近，但實際上，在遙遠的外太空，它們相隔着幾千光年的距離，永遠都不會知道彼此的存在。

第二天，掌管鑰匙的隊長被教練狠狠訓斥了一頓，隊長不停給孟黎道歉，表示自己以後鎖門一定會注意檢查清楚，不會再發生這樣的意外。

孟黎看着态度誠懇的隊長，還有一旁忍不住幸災樂禍的隊友，向教練遞交了退隊申請書。

加入港平十四中籃球隊的時間，不過短短四個月。孟黎甚至沒有參加過港平市級的籃球賽，就已經草草退出讓他向往、熱愛的籃球隊。

之後，他去觀看了十四中籃球隊取得港平市高中籃球聯賽冠軍的比賽，沒有他的港平十四中，沒有如小說劇情一樣潰不成兵，隊員之間默契的配合讓他們贏得了觀衆一陣又一陣的喝彩。站在觀衆席上，孟黎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倔強着不退隊，會不會所有的孤立排擠都已經煙消雲散，自己也能夠站在籃球場上，找到彼此信任的隊友，成為捧起獎杯的一員。

只是，他已經沒有勇氣了。

“……之後，爸爸媽媽工作調動，我想着反正在十四中待着不開心，幹脆轉學一起來建安好了。之後趙教練不知道從哪裏聽說過我，就拉我進籃球隊……”

孟黎的語氣輕描淡寫，仿佛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但周嘉行還是從他緊繃的身體、攥緊的拳頭看出了他的不自在。

周嘉行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麽孟黎會對籃球隊的隊友這麽疏離，不是慢熱，也不是高冷，只是害怕。

害怕融不進籃球隊，害怕自己說錯話、做錯事而再一次被排擠。

他很心疼，那個在空曠的球館裏獨自待了一晚的男孩，究竟下了多大的決心，答應教練的請求，再一次踏進球館。

他向孟黎靠近一步，伸出雙臂抱住孟黎，拍了拍孟黎的後背，輕輕地說：“沒事的，孟黎，我會一直給你傳球的。”

孟黎突然覺得有點委屈。

關于在十四中籃球隊的一切，他從來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父母對于他退出籃球隊，放棄一直堅持的籃球夢想，已經很擔心了。他不願意再讓父母因為他的事情擔憂。而師友，他怯于開口，十六七的少年，總有些莫名的自尊，他不想讓別人覺得軟弱。

所以關于那些推搡、刁難、排擠、漠視，他都冷靜地藏好。他知道自己不夠成熟，不然他能夠裝作一切事情都沒有發生過，而不像現在，只能維持一個不好相處的慢熱人設。

但是，周嘉行的示好，讓他忍不住。

如果當初在十四中籃球隊，也有一個人向他伸出過援助之手，他是不是就能夠堅持下去。

他忍不住，想告訴周嘉行一切，想讓周嘉行拉着他，再走進人群中。

“嗯。”

孟黎雙手回抱着周嘉行，将頭埋進周嘉行的肩膀上，周嘉行身上有淡淡的汗味，但是并不難聞，少年的味道，幹淨而熱烈。身體很熱，但是心很輕松。

那個獨自在空曠的籃球館裏不知所措的男孩，迎來了他在翔遠的第一個夥伴。

兩個人收拾完情緒，走到便利店時已經接近11點了。便利店裏只有一個小哥在收拾貨櫃，看到兩個高大的男孩走進來，還愣了一下。

周嘉行将剩下的關東煮都要了，又讓小哥泡了一桶泡面，拿了兩瓶飲料。他将關東煮分成兩份，遞了一份給孟黎：“吃一點，估計你也餓了。”

孟黎其實不餓，他在張協同房間玩的時候，沒人和他說話，他就一個人默默吃了披薩、薯條、炸雞，還喝了整整一瓶飲料。但周嘉行将熱乎乎的關東煮塞到他手上，他又忍不住陪着一起吃。

好像周嘉行都會塞給他熱乎乎的食物。第一次訓練拉着他去吃的米線，現在給他的關東煮，胃被溫暖的食物填滿了，好像悲傷就沒有了立足之地。

怪不得他願意和周嘉行說以前的事情，肯定是因為被周嘉行的食物收買了。

想着想着，孟黎忍不住咬着北極翅笑出聲了。

正在呼嚕呼嚕吃面的周嘉行聽到聲音，不禁扭頭，有這麽好吃嗎？都樂出來了。遲疑了一下，将自己那份關東煮裏的蘿蔔和北極翅都夾給孟黎：“喜歡都給你吃。”

看着又被填滿的碗，孟黎忍不住想，看，周嘉行又在用食物收買他了。将碗裏的關東煮和湯汁都吃得一幹二淨，孟黎被撐得困意又上來了。

周嘉行看着孟黎空空的碗，更心疼了，這家夥不僅被人欺負，還沒吃過什麽好東西。便利店裏煮得軟爛的蘿蔔和北極翅都這麽喜歡。他伸手摸了摸孟黎的頭：“等回學校了，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好。”孟黎一口應下，沖周嘉行笑了，眉眼彎彎，陽光燦爛。

回到宿舍，孟黎已經困得不行，睡衣都沒換，鞋子一脫就爬上床睡覺。周嘉行身上出了汗，又去淋浴間沖了澡。出來的時候看到孟黎已經閉上眼，打着小呼嚕了。

再看桌子上，出門前一字未動的本子依舊空白，周嘉行打開臺燈，埋頭開始寫觀賽感想。

今天這場比賽翔遠籃球隊以些微的分差落敗，我方隊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