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相信

相信

大賽開始的前兩天，孟黎在家收拾好行李。

今年的大賽地點定在了港平市，離建安不遠，而且又是孟黎熟悉的地方，照理說，孟黎應該感到輕松才對。

但偏偏只要一想到港平市那個宛如外星飛碟的體育館，孟黎就打心底裏犯怵，連帶着整個人都有些恹恹的。

父母看見了都以為他是緊張。

今天，孟安和莊靜娴特地早回家給孟黎鼓勁加油。

“小黎，東西收拾好了嗎？出來洗手吃飯了。”莊靜娴敲了敲門，在門外喊道。

孟黎立馬回答：“好了，我現在出來。”

将收拾好的行李箱合上，孟黎推開卧室門，撲面而來一股香味。

雖然因為工作忙，很少能夠一家人吃飯。但只要有重要節目或事情，孟安和莊靜娴無論怎麽樣都會抽出時間做一桌好菜。莊靜娴更是做的一手好菜，煎炸烹炒無一不精。

孟黎走到飯桌邊一看，一盆鮮香濃厚的魚湯，酸甜排骨、油焖大蝦、番茄牛肉煲，還有蒜蓉油麥菜，都是自己愛吃的菜，頓時心下一陣感動。

一家人坐下來開飯，孟黎迫不及待先舀了一碗湯，湯色乳白，入口滋味醇厚。再夾了一塊排骨，外酥裏嫩，一抿肉便脫骨。孟黎一口肉一口湯吃得忘乎所以，莊靜娴見了樂得不行，一邊讓他吃慢點，一邊又往他碗裏夾菜。

對于廚師最高的贊譽，不是脫口而出的“好吃”，而是停不下來的筷子。

孟安抿了一口酒，舒服得眯起眼睛，說：“小黎，這次比賽有沒有信心呀？”

孟黎嘴巴正被一塊蝦肉塞住，一聽這話，差點緊張得被噎住，趕忙讓喝了口湯往下順了順。

莊靜娴白了孟安一眼：“在飯桌上說這個幹什麽，有沒有信心小黎心裏有數，不要說這個，小黎，你吃好，休息好，加油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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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嗯。”孟黎點了點頭，心虛地低下頭，筷子撥了撥骨碟裏的蝦殼，他不敢說出忐忑的心情，只好含糊地應道。

孟安和莊靜娴倒是沒察覺出什麽不妥，又給他剝了幾個蝦子，說等他比完回來，一家人再吃一頓飯。

被父母關心和照顧包圍的溫暖讓孟黎的心情稍稍緩解，一頓飯也在平和溫馨的氣氛中結束。

洗完澡躺在床上的孟黎看着空白的天花板發呆，腦海中驀然回想起很久沒有做過的夢。

那時候也是全國大賽，他在接到球後，果斷地投出了一個三分球。

閉上眼，他能清晰地回想起當時體育館內焦灼的空氣，熱烈的呼喊，籃球在栎木板上清脆的撞擊聲，籃球鞋跑動時與地板的摩擦。

細細回想，他甚至能感受到兩方隊員互相碰撞時，皮膚接觸時黏膩的感覺。

但是，這麽久，他從來都不敢回想那一球的結果。

沒中——

球在空中劃過，體育館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那一球而移動，球館上的計時板已經來到了最後一秒了。

港平十四中落後一分。

只要這一球中了，港平十四中就是2018年全國高中籃球大賽冠軍。

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了，孟黎能夠聽到，整個體育館的人在那一時刻都屏住了呼吸。

籃球在碰觸到了籃筐後，在筐上轉了幾圈後，伴随着倒計時歸零，重重掉在了籃筐外，落地巨大的聲音讓孟黎的心跳漏跳了一秒。

輸了！

睜開眼睛，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晃眼睛，孟黎眯了眯眼睛，呼吸卻控制不住急促起來。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這次不會的！

這次一定能夠贏。

壓垮孟黎的稻草并不是隊友們的排擠，而是那一場決賽以後，孟黎對自己的不自信。

對籃球技術的自信是埋刻在孟黎骨子裏的驕傲，是他能夠支撐住自己抵抗所有人的惡意的力量。

而投失的那一球，讓他對自己産生了懷疑。

我真的能夠在籃球場上以1敵5嗎？

我在這條路上還能走多遠？

如果我不能取得勝利，那麽我待在球場上的意義還有什麽？

……

無數的懷疑如同詛咒一樣纏繞着孟黎，讓他不得不退出，讓自己得到喘息的空間。

幸運的是，在來到翔遠籃球隊以後，得到了周嘉行的開解。

但是，孟黎握緊了拳頭，我如果再遇到了同樣的情況，該怎麽做？

這樣的疑慮讓孟黎徹夜難眠。

第二天出發的時候，周嘉行看着孟黎臉上碩大的黑眼圈，震驚得說不出話。

“你昨晚做賊去了？”周嘉行指了指孟黎的眼睛。

由趙升平帶隊，籃球隊一行人将坐高鐵前往港平，開展在港平長則一星期，短則兩天的比賽行程。

現在，大家正在高鐵站排隊等着過安檢。

“做賊我也會挑日子，失眠了而已。”孟黎因為沒睡夠，說話無精打采，懶洋洋的樣子，看起來軟乎得很。

周嘉行以為他是緊張，安撫道：“沒事的，相信我呀。我們一定會拿下冠軍。”

恰好輪到孟黎過安檢，“嗯”了一聲，像是忙着将手上的行李放到傳送帶上，倉促結束了對話。實際上，孟黎忍不住在心裏罵了一句：笨蛋，才不是因為這個。

我當然相信你們，你們都是一場又一場比賽打出來的實力。但是我……

孟黎看着拿着行李的右手。

我能走到今天，有多少運氣的程度呢？

在孟黎的忐忑不安中，一夥人浩浩蕩蕩地上了高鐵。因為票是一起買的，所以一行人占了近半個車廂，一群半大小夥在車廂裏嘻嘻哈哈鬧騰起來，直到乘務員過來提醒了兩次，趙升平發怒要罵人了，大家才安靜坐在座位上休息。

從港平到建安的路程并不遠，坐高鐵大概3小時左右。

沈諾維和許揚靠在一起看着一部電影，毛安戴着耳機聽音樂，趙至桐掏出了一本《理想國》在看書，其他人有補眠、吃零食的。

孟黎因為昨晚沒睡好，找了個角落的位置戴上眼罩準備睡一下。

他剛合上眼，就感覺旁邊的空位坐下來一個人，熟悉的洗衣粉味道傳來，孟黎立馬就猜到是誰了。

沒有睜開眼睛，那人也沒有說話。孟黎能感受到那人的手肘碰到自己搭在扶手上的手，兩個人都沒有避開，就這麽若有似無地碰觸着。

在恍恍惚惚的搖晃中，聞着隔壁傳來的味道，孟黎就這麽安心地睡着了。

到了建安市，趙升平将人帶到體育館附近的酒店，就急匆匆跑去開會了。

可能是因為到了目的地，大家終于生出了一絲要開始比賽的緊張感，教練走了都沒有亂跑，老老實實地分好房間休息去了。

孟黎照舊和周嘉行一個房間。

到了房間，孟黎因為在車上補了一半的覺，腦子還昏沉着，占了一張單人床，蓋上被子就又睡過去了。

周嘉行說話時沒人搭理才發現，看着安安靜靜睡得認真虔誠的孟黎，不禁失笑：到底這人是緊張還是不緊張呀。

等到孟黎睡醒，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轉過頭，周嘉行半靠在另外一張床上，皺着眉頭看手機。

“怎麽了？”孟黎開口。

聽到他聲音的周嘉行從手機裏擡起頭，笑了：“醒了，你昨晚真沒睡呀。再不醒，晚飯都錯過了。”

孟黎不好意思，他也沒想到自己會睡這麽久，好像緊張的情緒在周嘉行的旁邊就自然而然地消散。明明對他那句“相信我呀”還嗤之以鼻，但莫名地就安心下來了。

“你在看什麽，這麽嚴肅的樣子。”孟黎問。

周嘉行晃了晃手機，說：“老趙将賽程發群裏，明天上午我們就開始比賽了，第一場，很早哦。”

孟黎聽到這話，連忙打開手機點群裏的文件。翔遠第一回合對上的是浙明高中，一個不知名的學校，應該不用太擔心。

但是他關心的不是這個。

順着賽程比劃了一陣，如果順利的話，翔遠會在四強時遇上十四中。

剛剛從充足的睡眠中獲得的平靜心情在霎時間又開始翻滾起來，孟黎臉色鐵青地盯着文件上一排亂七八糟的線條。

大概是孟黎的臉色太難看，周嘉行從自己的床上湊過來看他怎麽一回事。

明明兩個人手機上打開的都是一樣的文件，這是怎麽了？

周嘉行來回看了兩眼，突然瞧見了孟黎手機上文件放大的區域定在了“十四中”的範圍，一下子就明白過來。

他伸手拿過孟黎的手機，在孟黎不解的目光中退出了文件，将手機鎖屏，“好啦好啦，別看了。”邊說邊将孟黎的被子掀開，将人從床上拉下來。

周嘉行讓孟黎站定，看着他的眼睛，眼神堅定地說：

“孟黎，我再強調一遍，翔遠這次的目标是冠軍，我們不管遇到怎樣的對手，往年的冠軍也好，你曾經的隊友也好，我們都一定會将他們打敗的，相信我，相信我們！”

孟黎被周嘉行突如其來的宣言震得不輕，但是周嘉行一臉的認真，不知怎麽的，他就點下了頭，漂浮了兩天的心情也随着這麽一點頭，輕輕落下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