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莫挨老子
杜慈察覺到視線,又同那高大男人對視了一眼。對方黑發披散而下,肩寬背闊,這麽冷的天卻光着上身,黝黑的皮膚上肌肉繃緊,背部和腹部都有不少傷口。杜慈注意到男人側臉不明顯的傷疤,在遠處的橘色火光暈染下,他像是從惡夢裏爬出來的羅剎。
起初第一眼杜慈還未注意,這會兒多看了幾眼他就覺出不對來了:這估計就是豆丁說的趁夜住店的人了,看着确實不像什麽好人。
杜慈匆匆掃視了一眼便回身穿了鞋襪,關了房門朝走廊盡頭走去,那邊的窗口大開,正能看到着火的馬房。
高大男人身後的房間門也依次打開,徐副将上前低聲道:“将軍,剛才那二人……”
他們在房間裏也聽到了那主仆二人的口音,霎時便聯想到了戚南柯的猜測,只是真會有這麽巧嗎?
戚南柯微眯着眼看着那站在窗口的背影,冷聲道:“去查清楚。”
周副将抱拳低頭:“是。”
周副将晚上洗漱後換了身尋常布衣,在腰上圍了虎皮,腰側綴着狐尾,脖頸上也圍了一圈白狐毛,看着似獵戶打扮。他捋了捋絡腮胡,慢慢走到窗口前往外看,粗聲粗氣道:“吔,這天幹物燥也不派人多看着點,小地方就是小地方!”
杜慈看着下面的人救火,聞言睨了旁邊這個大個頭一眼,不着痕跡地往旁邊讓了讓。
周副将又道:“小兄弟穿這麽少,當心着涼。”
杜慈拉緊了衣襟,低着頭道:“多謝關心,不礙事的。”
周副将聽他口音,是有些別扭的大盛官話,心裏還想:媽了個巴子的莫不是真遇上了?那可真是天助我也!
他用餘光瞄着年輕男人的身量和穿着——中衣料子一看就價格不菲,并非尋常百姓能用的布料,一雙黑色鞋面上滾着翔雲浪紋,細微處描着金線,在這昏暗的光線下本來并不惹人注意,奈何窗外橘色火光熊熊,那金線便反射出了淡淡光芒。
這幅穿着打扮,還有仆人跟在身邊,周副将心裏有了些底,正要轉身回禀自家将軍時突然耳朵一動。
“當心!”他反應神速,一把扯過窗邊人,便見一只帶着火的箭矢堪堪閃過眼前,一下紮入地板,登時就将脆弱的地板引燃了。
“狗-日的上面還有火油!”周副将鼻尖微動大喊一聲,拉了杜慈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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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做什麽,放開我!”杜慈吓了一跳,掙紮道,“我的人還在下面,豆丁!”
“馬房有人縱火,”周副将道,“對方的目的是整個驿站,趕緊走!”
“什麽人這麽膽大包天!”杜慈沒出過王城,登時懵了,“天子腳下,他們,他們……”
“呵,”周副将覺得這小子真有意思,倒是跟傳聞裏天真無邪的小王爺對上了,道,“天子腳下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
因着對天子印象不好,周副将嗤笑:“天子又不是天神,他怎的知道一切?”
杜慈剎那睜大了眼睛,恰好戚南柯同徐副将也快步走來,他們行李不多,徐副将幫忙拿着周副将的包袱,三人就要将杜慈一起帶下樓去。
杜慈見豆丁沒了影子,慌了神地用家鄉話大喊:“放手!哎呀我哩包!我要切拿包!”
“命重要還是包袱重要?”周副将皺眉,“小子怎的不懂事?”
“不得行!我哩包!”杜慈在周副将手裏如同一只雞仔,怎麽掙紮都無濟于事,絕望道,“有很重要哩東西啊!你,你這個人……豆丁!豆丁你在哪兒!”
戚南柯将自己的包袱往徐副将手裏一扔,提了杜慈就往樓上跑回去。
此時樓板已經燒了大半,客人紛紛尖叫着跑下了樓,還未燒着的地板上散落着鞋襪、發帶、腰帶,還有幾個小包袱。
有人居然趁火打劫,彎着腰捂着口鼻搜刮那些包袱裏的銀錢,杜慈一眼看到豎眉大喊:“嘿!你在幹啥子!”
戚南柯轉頭看了一眼,無動于衷地提着杜慈幾步沖回房間裏,将他往裏一推,示意趕緊收拾包袱!
杜慈揉着被拽痛的手臂,委屈巴巴地咕哝:“莽子……”
他嘴巴喋喋不休,手腳倒也麻溜,幾下收拾了包袱捆在背上,戚南柯注意到好像有一只玉白短笛,被杜慈三兩下塞進了包袱裏。
兩人正要出門,那大火已順着地板門窗如貪食的火蛇,一路蜿蜒而來。
地板斷裂,通往樓梯的路已經沒有了,濃煙嗆得的杜慈眼淚滾滾,一張臉皺在一處,驚慌道:“這位大哥!我們,我們咋個辦啊?!”
這點小事如何難得住戚南柯?就見他眉頭也未皺一下,拉了杜慈進門到了窗口邊,這窗下正對驿站後門,後門處已聚集了不少客人,徐副将和周副将也在其中。
見窗口上有人,衆人驚呼起來,徐副将放下行李跑到窗下:“将……少爺!”
戚南柯擺了下手,徐副将立刻讓開,杜慈目瞪口呆:“你、你要幹啥子?”
戚南柯将他直接放到窗沿上,杜慈趴着窗框殺豬似地嚎:“我不跳!我跳了就莫得命了!我不跳!你個莽子就不能用其他辦法嗎!莫挨老子!把床單拿過來!”
杜慈打算用床單系成長繩,然後攀着繩子下去,哪料戚南柯只瞪他一眼,然後就提着他的衣領,單腳朝窗框上一跨,就這麽帶着他跳下去了。
“啊啊啊——!”
啊字沒完,已經穩穩落地,杜慈閉着眼張着嘴,尴尬了半晌微微睜開了一點眼睛縫。
衆人集體鼓掌,喝彩連連,仿佛是看了一場精彩絕倫的表演。
杜慈:“……”
旁的人還在幫忙救火,杜慈也不好意思再叫了,挽起袖子也想去救火。
戚南柯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灰色的眼眸在熊熊烈焰裏仿佛被染上了某種奇異的色彩,正靜靜地看着他。
杜慈拍了下腦門,整了下衣襟正兒八經地拱手行禮,用別扭的大盛官話道:“多謝大哥仗義搭救,日後若有難處,可去永歌北巷泡桐樹下杜府找一叫‘忠柏’的人,必會相幫。”
說罷,他又在包袱裏摸來摸去,摸出一只鼓囊囊的錢袋看也不看直接塞進了戚南柯手裏,一臉“賞你了”的表情。
徐副将在旁邊看得牙痛:這絕對是杜慈沒跑了,可這人是不是也忒傻了點?
同陌生人見面,一來就掀了自己老底,把杜府位置給報了出去;二來賞人錢財竟是看也不看,若是将盤纏全都給出去了,這一路要如何是好?喝西北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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