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豈有此理
山匪死得死逃得逃,那被掼下馬摔暈了的頭領還在口吐白沫,一時半會兒像是醒不過來。驿站燒了大半,客人們只得三兩聚在一起取暖,窩在馬房的背風處将就過一夜。
“客官,客官,”掌櫃的帶着人找到戚南柯幾人,拱手施禮道謝,“多虧了您的馬聰明能幹,竟是踹開了圍欄,找到了我家跑堂的,他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叫醒了,否則還不知道會如何。”
戚南柯伸手拍了拍正悠哉吃草的黃骠大馬,徐副将得意道:“這可是上好的透骨龍,什麽場面沒見過?今日這事,在它眼裏還比不過這一把草料。”
聞聽此言,衆人都啧啧贊嘆,有膽子大一些的孩子,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過來看這匹神氣的大馬。
周副将捋了捋胡子,說:“掌櫃的,這群人是何來歷你可知道?”
“這群人占山為王,已有一年多的時間了。起初只是小打小鬧,吃白飯,索要一些不多的銀錢,偶爾這山下丢一些雞羊也是有的。我們報了官卻不見有人上山剿匪,只得拿錢消災……”
掌櫃的一臉無奈:“這群人的胃口越來越大,如今已開始打劫過路人群。許多商人都不從我們這兒過了,這小店開得也萬分艱難。前幾日,我兒實在氣憤難當,指着來吃白飯的賊人罵了一頓,被賊人打斷了腿,唉……”
掌櫃的指了指那吓得尿了褲子的小二:“那是我侄兒,是來幫忙的。他膽子小,橫遭此事也是可憐……”
周副将聽得直皺眉,左右看看,道:“這驿站乃信使停留之地,來往皆有重要書信聯絡,尋常是不允許私人進入的。這裏臨近王城,此處專門開辟了院落可供私人用途,也不過一間通鋪,三五上房。其他院落按律沒有令牌私人不得入內,他們竟也敢來?”
掌櫃的愁苦了一張臉:“誰說不是呢?可、可事實就是,他們登堂入室,吃官家白飯,搶劫銀錢,小人毫無辦法。”
這掌櫃的也是眼光毒辣,瞧出戚南柯一行不是尋常人,帶了些希望地問:“幾位可是朝廷裏的大人?可能解決此事?大人啊,我兒算是同他們結下仇怨了,今日又出了這事,過段時間他們必還來縱火搶劫,指不定到時候還會殺人!這世上哪有千年防賊的道理啊!”
戚南柯做了個安撫的手勢,還未開口,便聽旁邊一人嗓音清亮道:“真是豈有此理!”
幾人轉頭看去,杜慈小王爺換了身衣衫,長發随意攏在身後用墨綠發帶系了,一身和發帶同色的寬袖華服,碧玉腰帶,披了白色綴着狐毛的鬥篷,一張玉白臉蛋上透着粉潤,端得是眉目俊逸,英氣勃發,他微微揚着下巴倨傲道:“此地通判是何人?”
掌櫃看這少年人氣度不凡,想來也不是什麽尋常公子,恭敬道:“通判是孔家,孔先淩大人。”
“孔?”杜慈平舌翹舌不分,用別扭的大盛官話道,“他和永歌城裏的孔太師有什麽關系嗎?”
“有,”掌櫃點頭,心說這幾位大人知道得這麽清楚,果然是王城裏的大人,于是身段更恭敬了些道,“這位通判據說是太師旁支的子嗣,是旁支裏最出息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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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息?”杜慈紅潤的嘴角彎起,是一個毫不掩飾地嗤笑表情,“同山匪勾結,欺壓百姓,你管這叫出息?”
掌櫃忙躬身行禮,下意識就想跪地告罪,心裏也是奇怪:這小孩兒看着年紀不大卻已有這般威嚴,必不會是尋常富商家的子弟,可身份若是高貴,又為何會住到這兒來?還差點丢了性命?
少年人冷傲一笑,仿若不将任何人事看在眼裏,明明是一副自命不凡的模樣,卻讓人讨厭不起來;他那不加掩飾地嗤笑,放在別人臉上會顯得刻薄惡毒,可放在他臉上卻讓人下意識就想與他同仇敵忾,下意識便想贊同他說得都是對的。
戚南柯看了眼徐副将,其實他明明可以自己開口,但想起之前杜慈說的“你是個啞巴”,他突然就不想開口說話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抱得什麽心思,便令徐副将前去打探。
徐副将清楚将軍要問什麽,便道:“這位小兄弟,就算你知道通判姓孔又如何?咱們都是普通人,這些當地人狀告官府都沒有用,咱們還會有用嗎?”
豆丁立刻挺起胸脯,在旁道:“你們不行!不代表我們公子也不行!”
徐副将呵呵一笑,道:“何出此言?”
“憑什麽告訴你們?”豆丁哼了一聲,抱着自家王爺的包袱得意地看那掌櫃,說,“你們就瞧好了吧,沒有我們家公子辦不下來的事!”
戚南柯濃眉挑起,陰鸷的雙眼瞄了杜慈一眼,杜慈一手摸着腰上玉佩,那模樣看着有幾分天真有幾分纨绔,着實逗趣。
他本以為杜九王爺是個喜歡享樂的,自小又金尊玉貴定是不會糾纏這種事,卻哪料他竟還一副管定了的模樣,完全不知這裏頭有多麽複雜兇險。
聯系他毫無防備同陌生人報出自家地址,看也不看丢了錢袋,明明火燒眉毛了還要去搶包袱,跳窗的時候幾哇亂叫,此時又一副多管閑事好生得意的做派。戚南柯低下頭,嘴角勾了勾,手指習慣性從鼻梁摩挲而過,心裏暗自覺得有趣。
“告狀得有證據,”杜慈眼珠子一轉,說,“就将這暈過去的男人當做證據,明日一早你派幾個人,跟我一起去找孔通判!我看他們有什麽話好說!”
掌櫃只當是遇到了真正能主持大事的人,立刻歡天喜地的應了,又忙要磕頭,被豆丁一把拉住。
“小事而已,去找幾床沒燒壞的被褥來,讓我家公子将就一晚。”
“是、是!”
杜慈從鼻孔裏哼了一聲,又擡腳踹了昏死在地上的賊頭頭,這才拂袖而去。
等人走遠了,戚南柯才輕笑出聲。
徐副将甚少看到自家将軍這般模樣,錯愕之後又道:“少爺,那人……?”
“他就是杜慈,”戚南柯道,“打扮尊貴,氣度不凡,會蜀世國官話,還有他的錢袋和玉佩……”
戚南柯将錢袋拿出來,在手心裏掂了掂:“這錢袋的繡法是蜀繡,他剛才把玩的玉佩也是宮廷之物。”
周副将嘶了一下:“這小王爺真是……”
出門在外,財不外露乃是基本,他倒好,就差沒挂個名牌在胸口上了。
戚南柯道:“他也算是留了一線,沒自報王府大名,而是只說杜府。”
可單單一個杜字,已是将他的身份完全攤開在了三人面前。
徐副将反應過來:“小王爺雖是金尊玉貴,陛下也是寵着的,但他畢竟是人質,未得允許不能擅離王城,這若是讓陛下知道了……”
“他便是個叛逃的罪名。”戚南柯拇指在食指上緩緩摩挲,常年用刀劍的指腹上滿是繭子,他微微帶灰的雙眼閃過疑惑,“他是怎麽溜出來的?”
兩位副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明日他若是在孔通判那兒自報家門,要麽是給了別人把柄,要麽是被人将計就計,當他是假冒王爺身份的小賊,直接抓了下獄。”戚南柯道,“愚蠢。”
周副将捋着大胡子笑起來:“雖是冒失了,但難得是個熱心腸的。我倒還挺佩服這小王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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