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第三章

曲淮在第二天午睡起來後接到了程光的邀請。

程光在微信裏留言：姐姐下午好~今晚一起吃飯可以嗎？我知道一個館子超好吃的！不過姐姐你得武裝一下，這是個小館子，沒有包間。到時我來接你啊~【賣萌.jpg】【筆芯.jpg】

曲淮躺在被窩裏，刷着程光的留言，看着他萌萌的表情包，幾乎能腦補出他的語氣和神情。她忽然明白了什麽叫做小奶狗，難怪有人好這一口呢。

她翻了個身，打字回道：好啊，不過接我就不用了，我讓司機送。你把地址發我吧。

傍晚，等天色黑得差不多了，曲淮頂着一張素得不能再素的素顏，戴上帽子、口罩和一副僞裝用的平框眼鏡上了車。

路上花了四十多分鐘。抵達目的地後，曲淮跟司機交代幾句，左右看了看，悄悄下車。

程光就蹲在館子大門右側的盆栽旁，整個人埋在陰影裏。見來人是曲淮，雀躍着跳了出去。

曲淮就看着一團高高大大的陰影突然朝她沖了過來，吓一大跳：“啊！”

程光急忙比了個噓：“姐姐，是我。”

“……”曲淮定了定神，一拳捶在程光胸口，“吓死我了你。”

程光捂着胸口作委屈狀：“好痛哦。”

曲淮壓了壓帽檐，語氣冷酷但眼底洩了笑意：“別演，今天的撒嬌已經超标了，走吧。”

“姐姐你好冷酷。”說完程光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乖乖跟在曲淮後面走進餐館。

這的确是一家小館子，裝修也不怎麽豪華，就連顧客都不多。

程光看出曲淮的疑問，邊給曲淮倒茶邊介紹：“這是我一個……算是朋友吧，推薦的。她是個網紅，美籍華人，前陣子說要回國，讓粉絲推薦美食，有粉絲就給她推薦了這家店。她讓我先替她嘗嘗，我本來也以為不怎麽樣的，結果一吃驚為天人，姐姐你相信我。”

曲淮被他真誠又急切的表情逗樂，覺得這小孩真是太可愛了，激得她母性大發，不由得放柔嗓音，語氣還帶了點寵溺：“好啦，相信你。”

不一會菜上齊，擺了滿滿一桌子，每盤分量還不小。

“吃不完我打包，姐姐快吃！”

身為女明星，注定了和美食情深緣淺。曲淮已經不記得自己上次吃到一口“美食”是多久以前了，每日的進食只不過是為了攝取生存所必須的熱量。

她拈起一塊鐵板燒豆腐，放進嘴裏嚼了嚼。

“怎麽樣姐姐，好吃嗎好吃嗎？”程光緊張又期待地望着她。

曲淮豎起左手大拇指比了個贊。

程光終于放下心來，眉開眼笑：“我就說好吃吧！我朋友說等她回國，她要來這家餐館錄一期視頻傳到網上。估計到時候這家餐館就會火起來了，以後可能沒機會再到店裏吃啦。姐姐你多吃點，你這麽瘦不用擔心啦，看你那手腕子，我一只手能捏倆……不，仨。”

曲淮捏捏自己的腰：“我們女明星得用鏡頭裏的胖瘦标準要求自己。”

“那也太瘦了。而且就這麽一頓不會胖的。”

食物的确是拉進關系的催化劑，兩人邊吃邊聊。

“程光你是才滿18吧，高中畢業了嗎？”

“畢業啦。我中學在美國念的，那時候我哥也在美國，我經常纏着他。唔，我剛才說的那個網紅朋友，也是在美國認識的。”

“嗯？你還有哥哥呀？”

“對，在國外都是他照顧我。”

“這樣啊，好羨慕。”每個獨生子女大概都曾幻想過要是有一個哥哥或者姐姐就好了，曲淮也不例外。

“不過我倆是同母異父，我比他小十歲。印象中小時候我都沒怎麽見過他，懂事了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個哥哥，又過了幾年才知道我們不是一個爸。”

程光敞開心扉，毫不避諱：“後來他親生爸爸過世了，那段時間他和家裏關系特別不好，高中一畢業就出國了。”

“……”

曲淮大為震撼。他們才認識短短幾天，程光就這麽不把她當外人，但凡有點心的人，已經可以通過這些只言片語把他的家庭背景調查個一清二楚了。

看着程光只顧埋頭吃菜渾然不覺的樣子，想到這孩子叫她一聲姐姐，現在她是真的有點把這孩子當作弟弟了。

自從進入這個圈子，她都記不清有自己有多久沒和人這麽輕松自在地聊過天了。只是對于“同母異父”和“關系不好”這兩點，她畢竟不便發表評論，于是從程光的話裏挑了個無傷大雅的點抛回去：“他比你大十歲？那跟我一樣大，看來我确實當得起你一聲姐姐哦。”

“诶？”程光驚訝地擡起頭，“對哦，真巧。”

中途曲淮去了一趟衛生間，洗完手站在洗漱臺前，她摘掉帽子取下眼鏡，準備快速整理下儀表。

然而就這麽不巧，她正用手打理着頭發，有人走了進來。

曲淮的手僵了一瞬，透過鏡子，她看到進來的女生也看到了她。

那女生大概沒想到這麽冷清的餐飲店的衛生間裏竟然還有人，愣了愣，眼神卻逐漸變化，盯着曲淮出神了好幾秒。

根據經驗，曲淮知道這種時候越要冷靜，于是她淡定地又理了兩下頭發，戴回帽子和眼鏡，甚至還對着鏡子沖那人笑了笑，然後轉身和她擦肩而過走了出去，動作有條不紊。

走出衛生間，曲淮加快腳步，準備告訴程光可能得換個地方。

忽然她發現程光站了起來，而他對面還站了另一個男人。程光已經很高了，那男人比程光還高出半個頭，比例極好，長腿窄腰，光背影也能看出是個大帥哥。

這時程光瞧見了曲淮，忙揚手示意，表情激動：“姐姐快來！”

站在程光對面的男人聞聲動了動，轉過頭。

那一瞬間曲淮以為自己穿越了。

正在她發呆的時候，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女生激動地說着：“嘿，沈熾，我剛才好像遇見你弟弟的女……”

說話的女生停在曲淮身旁，對着程光瞪大了眼。

“……神了。”她愣愣地補完剩下兩個字。

此時此刻，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畫面一度十分微妙。

等四人坐進了一間卡座內，終于弄清了人際關系和來龍去脈。

“姐姐，這就是我哥，沈熾，火字旁一個只那個熾。這是……”

“文盲，組個詞都不會麽？熾熱，熾烈，熾火，熾……反正這麽多詞，你一個都想不起來？中文水平還不如我一個美國人。”

“……閉嘴啦，”程光翻個白眼，繼續給曲淮介紹，“這就是我剛說的那個網紅朋友，陳曦堯，她剛回國，你叫她Erin就好。”

“Oh，nonono，女神你叫我曦堯吧，晨曦的曦，堯舜禹的堯，或者堯堯也行。別叫我Erin，我已經交換到中國來了，入鄉随俗哈。”

程光哼了聲：“你先把你中不中洋不洋的口音改好了再說吧。”

兩人就這麽打起嘴仗來。

曲淮宛如夢游一般坐着，腦子裏亂哄哄。不過多虧多年的演戲經驗，面上仍舊保持着得體的微笑，又不至于疏離。

程光是沈熾的弟弟。

沈熾是程光的哥哥。

沈熾的弟弟是程光。

一個意思在曲淮腦子裏翻來覆去，最後只有一個念頭——

我不能輸。

沈熾一直沒說話，曲淮便也不開口。和這三人的關系相比，四舍五入一下，十年不曾聯系的高中同學，和陌生人差不了多少，确實沒什麽好說的。

她只是忽然有些沮喪。原來這個人沒有變得又禿又胖……可惜了。

“所以你們在約會麽？”陳曦堯忽然來了這麽一句，順手給程光比起大拇指，“你把女神追到手了？”

程光對曲淮沒那心思，自然坦坦蕩蕩，瞪陳曦堯一眼：“我才不像你。姐姐幫了我一個大忙，我請她吃飯而已，我對姐姐是純潔的迷弟感情。”

曲淮低頭吃菜，心中微微動了一下。

“姐姐你別介意啊，全家都知道你是我的女神。是吧哥？”程光眨巴眼望着他哥。

曲淮：“……”

呵呵，全家都知道……

沈熾撩起眼皮往這邊瞥了一眼，但似乎并不怎麽感興趣，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桌子底下，曲淮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默念冷靜、冷靜，難受的應該是沈熾而不是她。

“這個我們可以給他作證，”陳曦堯接過話題，掰着指頭數，“他房間裏貼滿了你的海報，電腦和手機的壁紙也是你，後來連我爸媽都被他安利成功了，和他一起追你的劇。”

曲淮眉眼彎彎，給出标準回答：“謝謝喜歡，我的榮幸。”

那，沈熾也追麽？

她真想這麽問一句，在那麽一瞬間差點就要問出口——

那個名字從她喉嚨裏脫出，在舌尖轉了一圈……最後她還是慫了。

陳曦堯說話時一直看着曲淮，目光灼灼：“女神，我想問你個問題。”

曲淮拿紙巾擦了擦嘴：“叫我曲淮就好。什麽問題？”

陳曦堯一眨不眨地盯着曲淮，像是要在她臉上盯出一個洞。

曲淮神态自若由着她打量。依據經驗，她大概猜到陳曦堯要問什麽了。

“你現在，是素顏嗎？”陳曦堯終于問出了她的問題。

曲淮所猜不錯，點點頭：“對。”

陳曦堯立刻道：“求安利護膚秘籍！”

其實曲淮在護膚上沒什麽特殊的技巧，她做的大部分女生都會做，但現下這種情況，有個話題聊總比一言不發地吃幹飯好。

于是一頓飯就這麽吃完了，曲淮口幹舌燥，覺得自己這輩子沒說過這麽多廢話。

然而和她的老同學，竟是連一句廢話都沒有。

她甚至沒看沈熾幾眼。除了一開始程光介紹時，曲淮出于禮貌，不得不對着沈熾點頭示意。

在那幾秒鐘的時間裏，曲淮終于有了機會，可以光明正大、仔仔細細地打量沈熾。

然後她更喪了。

在餐廳門口告別後，曲淮坐上車，吩咐司機：“開車吧。”

等車子駛出，曲淮腰背一松，往椅背上一癱，卸下維持了兩個多小時的客套笑容。

揉着僵硬的臉，曲淮心想，這頓飯吃的，比演戲還累。

餐廳門口。

陳曦堯拍着程光的肩：“我終于知道她為什麽是你的女神了，确實天生麗質——我這個詞用錯吧？素顏都這麽能打。”

程光嫌棄抓過她的手丢開：“你這麽矮就別拍我肩了，還得踮腳。看看我女神多高挑，身材也好。”

身高是陳曦堯的痛點，她身材比例其實蠻好，就是身高有點虐，光腳159.8，雖說四舍五入到160也不算騙人，但在程光和沈熾兩個大高個面前委實太過矮小。

陳曦堯瞪圓了眼，氣得打人：“你再說一遍？有種你再說一遍？！忘恩負義！你十二歲來美國的時候我是怎麽照顧你的！”

“我去，你不會用成語就不要亂用好不好。而且你要不要臉啊，那時候你天天追在我哥屁股後頭，別說照顧我了，還嚴重影響我哥照顧我。”

…………

他們打鬧的時候，沈熾遠遠地站在路燈下，拿出手機，低頭打着字。偶爾他會擡頭望他們一眼，卻并不阻止。

在美國的時候，這樣的畫面常常出現。

陳曦堯追着追着程光，忽然望見這一幕，便走不動了。

程光一看她就知道她又犯病了，打了個哆嗦：“別發花癡了，你現在笑得越來越猥瑣了你知不知道。”

“你以為你對着你女神的時候就很好？”陳曦堯懶得理他，兩只眼睛冒出桃心只顧着看沈熾，“Oh my god. He is meant to be my husband。”

程光：“……”

未來嫂子要是這樣他真的帶不出去啊！愁。

沈熾見他們停下，收起手機，走過來：“說完了？走吧。”

程光早在見到沈熾時就跟司機說了不用等他，此時和陳曦堯一道上了哥哥的車。

陳曦堯坐在副駕駛座上，不停地纏着沈熾，要他先送程光再送自己，順便各種明示暗示希望沈熾去自己那裏過夜。

沈熾拒絕了一次，之後無論陳曦堯說什麽都不再搭理。

還是程光先受不了了，扒拉着副駕駛座的靠背，敲了敲陳曦堯的腦袋：“求求你閉麥吧，不是要入鄉随俗嗎？不知道我們中國講究含蓄內斂嗎？你以為你在拍美劇啊？”

陳曦堯得不到沈熾回應，本來就不高興，沒好氣道：“第一我已經成年了，我的表達雖然開放但合情且合理。第二請不要雙标。你不如問問你女神交過多少男朋友？她雖然沒結婚，但她難道現在還是處女？沒和男人上過床？我記得她拍第一部電影的時候也才剛成年吧，就演了陪酒女還露了裸體，哪裏含蓄，哪裏內斂了。”

“……”

平時互黑打鬧沒關系，但牽扯到女神，程光不能忍了！

“陳曦堯你給我馬上道歉！”

“Huh？For what？”

“給我女神！不準你亂說她！”

“哈？我怎麽亂說了？她第一部電影《夢生》演的不是陪酒女？還是說你覺得她現在還沒和男人上過床？這都是客觀事實吧！”

“啊啊啊啊啊你給我住口啊！這個滿腦子黃色廢料的美國人！”

車停了。

“下車。”沈熾打斷程光，對陳曦堯開口。

陳曦堯看着沈熾，立刻道：“我錯了，我不該那麽說。我只是想表達時代早就變了，女人有自由戀愛和婚前性行為的權力，這個總沒錯吧？”

頓了頓，她真誠地補充了句：“而且我真的很想睡你，向上帝發誓。”

程光：“……”

沈熾淡定自若：“謝謝。”

“過幾天我可以來你家看壞壞嗎？

“看時間。”

陳曦堯依依不舍地走了。

她一走，程光立刻抱着腦袋往前排座椅上使勁磕，抓狂道：“哥，我先把話撂這兒了，她最後要是成了我嫂子，這個家裏有她沒我！”

“那你還一直這麽叫？”

“我是怕你烈女……不是，烈郎怕纏女啊！”

沈熾淡淡道：“她在中國這一年，幫陳叔叔和劉阿姨照顧下而已。在美國他們幫了我們很多。”

程光忽然靈機一動，扒拉着座椅，提出了一個天才提議：“那要不哥你就給她睡一下，說不定睡了之後她就……”

剩下的話，程光在沈熾危險的眼神裏默默吞了回去。

程光越說越來勁：“再不然你找個女朋友？她不就是看你這麽多年身邊一直沒人才不肯死心的嗎？你認認真真談個對象給她看，讓她不戰而退！”

得不到沈熾的回應，程光自覺沒趣，翻出手機：“算了算了，你倆就折騰吧……我給姐姐發信息。”

沈熾從後視鏡瞥了程光一眼。

五分鐘後。程光捧着手機垮着臉：“為什麽姐姐不理我啊。”

沈熾若有所思：“她今晚可能不想理你。”

程光睜大眼：“啊？為什麽！”

“大概是碰上了我們吧。”

“碰上我……你們？那又怎麽了？”程光納悶，“其實你倆沒到的時候我就跟她說過你們了，說我有一個哥哥和一個網紅朋友，她也沒什麽反應啊。”

沈熾心想，那是因為她沒有親眼見到我。

前方紅燈，沈熾輕踩剎車，緩緩滑行着停下，手指輕敲方向盤。

一停下來，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剛才曲淮的臉。在過去長達十年的時間裏，他都只在鏡頭裏見過那張臉，但鏡頭裏的人總是失了幾分真實，特別是對于見過曲淮本人的沈熾而言。

然而剛才短短數眼，她似乎一點沒變。

漂亮，高傲……還虛榮麽？好像也還有一點。

但那都不重要了，他應該給她道個歉的。

沈熾按下車窗望向窗外，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