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何榴小傳

何榴小傳

何榴小學入學時沒有滿六周歲,趁着教育局沒有嚴抓的最後一年加緊辦了手續。這導致一個嚴峻的問題:

她從小就沒有父母陪在身邊,在語言和體能上展現相當大的缺陷,一度被認為大腦發育遲緩。

在樟腦丸味濃郁的家裏,在狹窄的兒童床裏,她盯着發黴的天花板或者掉漆的家具,躺在發黃的枕套上或者躲在有腐爛蘋果味道的衣櫃裏,意興闌珊,一句話都不想說,抱着一本書翻來覆去看。可能是烹饪食譜,也可能是童話繪本。

親戚們很憂慮,對她不抱有任何智力上的期待,做好了讓她和表親或堂親們一樣讀完初中就去南方打工的心理準備。

她甚至沒去上幼兒園和學前班,浪費相當長時間才适應了集體生活,但是僅限于在班級活動時不會慢半拍落在後面。她沒有發自內心融入這些孩子們,于是孤獨地留在座位裏,把自己的時間獻給學校發的課本,每一頁都發黃,每一頁都折角。

在小學生第一次期中考試,何榴卻在歪瓜裂棗的孩子們中脫穎而出。她考了雙百分,試卷被作為代表張貼在黑板側面的公告欄上。

她發育快,個子在同齡人裏相對來講很高,坐在倒數第二排。周圍有流鼻涕的傻瓜,有傳說中父親是殺人犯的調皮鬼,還有上課叽叽喳喳講話考試交白卷的漂亮小姑娘。

班主任考慮了很久,把她從漩渦中心救到第二排,同桌變成了有酒窩紮辮子的女生,正後方則是一個皮膚很白、臉上總是紅撲撲的小胖子。同桌學習很努力,上課認真聽講做筆記,下課跑去找老師問不懂的題目,成績卻還是不太好。胖子很喜歡伸手拽酒窩的辮子,手肘時不時撞在何榴的背上。随着年齡漸長,三個人不約而同被集體孤立了。

何榴學習的天賦顯現的時機很恰當,為人處世卻晚熟過頭。在小學時期,她還沒有預料到孩子們冷酷的天性,也沒有從一部分排擠的行為裏受傷。他們三個人聯結起微妙的關系,因為剩下的所有孩子都拒絕和他們過多正常交流。

同桌對學習和老師們積極過頭,背後被叫做讨厭鬼,許多人質疑她頻繁找老師打小報告,但其實她只是喜歡去問白癡問題。胖子個頭矮,被取很多類似土豆和低堅果的外號,在體育課跑步被全班圍着跑道側面放聲大笑。而何榴,她成績好,被老師們過分偏愛,還聽不太懂其他人粗俗的方言,孤僻內向過頭。這些都是他們成為“特殊的”的原因。

在那樣的階段,孩子們的所作所為還不能稱之為殘忍,只能說是一個巨大的漏鬥。其他人随波逐流,在重力的作用下彙聚成海,而他們被攔在關卡之外,獨立出來。但是他們的痛苦并不來自外在的仇視,而是內部激烈的争鬥。

——而争鬥的漩渦中心,是同桌和胖子兩個人,反而再度把何榴排斥在外。

最開始,何榴只是在沉浸自己的世界的間隙抽空觀察他們兩個的戰争,同桌埋頭學習,在毫無結果的努力裏成天淚眼汪汪,胖子無心學習,見縫插針地隔空騷擾同桌,仿佛有多動症,連累何榴也不堪其擾。随着年齡漸長,升入小學高年級,他們的舉動終于擦出了新鮮的火花,這來自于身邊逐步有同學走進了早戀的世界:和流裏流氣的學長,或者和矮子裏拔高個的同班同學,甚至和義務教育落實不到位的校外人士。所以,小胖子拽同桌的辮子、偷走她五塊巨款買的粉色頭繩,都源自一個邊緣人對愛的渴望。

同桌并不打算因此原諒他的冒犯。她在三個人中最早的在心智上成熟起來,不是指智商得到了拔高,她的成績更差了,寫滿卷子也只有三十來分。而是她終于揣摩明白了一部分人情世故,以至于能夠偶爾脫離三個人圍成的堅硬堡壘,而在某些時刻融進主流裏去。

她從別人哪裏學來了很多剩下兩個人并不能招架的技巧。比如她把私人戰争擴大到了全班,她出賣了這個不讨人喜歡的男同學,來換取自己被庇護的機緣。但是反擊聯盟還是只有何榴和她,在她氣勢洶洶的帶領下,兩人一起用污穢的方言諷刺他的身材和他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的不自量力,在草稿本上編造沒壓上韻的打油詩嘲笑他,偷走他字跡扭曲的作業本,有時候是撕成兩半,有時候直接扔進垃圾桶裏沾滿辣條包裝漏出來的油。

可是做出這一切,初衷不是因為厭惡而要把他堅定地趕出三人世界,而是同桌太希望得到一個勝利的機會了。

她本來有機會徹底地把他趕走,但她沒有選擇使用這樣威力巨大的武器。她在學習上實在是缺乏天賦,在人際交往上也只處于學步時期,對讨人嫌的小學男生的厭惡也并沒有到使用群體的“魔力”的程度。

何榴後來翻來覆去地複盤這幾年,确認同桌确實是太想要勝利了。尤其是相當一部分記憶已經被美化的情況下。

同桌拉攏何榴的原因之一是以為她也同樣程度地讨厭他。但其實沒有,何榴大部分時間表現出來對她的支持,都不是因為共情,而只是願意和她站在統一戰線。這會讓她在班級裏更好過一點,僅此而已。

小學六年級,何榴的身高到了不能被掩飾的地步,被迫回到了倒數第二排,而同桌和胖子遠遠分開在教室的兩側牆壁。

他們的三角被無情拆散,何榴與同桌的友誼堅守下來,胖子則終于被遠遠甩在生活之外。那些萌芽的可恥的戀情,那些書桌裏塞進的草綠色的蟲的屍體散發的雨水和土壤的腥味,那些漲紅臉扯着嗓子的對罵,于是就随風飄散了。

第六年平靜度過,何榴順利考進了鎮上最好的初中,甚至拿到學費優惠的名額,只要努力學習就能擁有一筆至少不會被忽略的獎學金,即便學校裏最好的學生成績也不一定比得上市區學校的普通學生。同桌留在原來小學的初中部,繼續和原來的微型社會糾纏在一起,而胖子則直接杳無音訊,何榴沒有刻意打聽,任由他消失在自己的生活裏。這三年寡淡到沒能給何榴留下什麽深刻回憶,她最大的情感波動來自于得知自己考上了市區最好的高中。

一切影響重大的因素都發生在高中:

何榴首先發自內心地體驗到了巨大的落差,包括先進的教學設施和優秀的同學,她瞬間從最低端跌落到了中游生,成績不太穩定。其次,這所高中一個年級的人數就等于她原來一整座學校,更适合被當作微型社會的模型來考察,她因此對舒菀的美名早有耳聞,也聽說過有個名字和姓氏都如同小說人物的年輕男老師。最後,她得知了小學男同學的死訊,才發現原來記憶裏那個胖子姓張,于是內心改稱張同學,開始頻繁做夢。不讨喜的小學男生、被仇視的敵人以意外的方式回歸了她的人生。

夢境給了她現實裏從來體會不到的自由。她在夢裏考出不可思議的好成績,在夢裏眼睜睜看張同學陷進暴力的漩渦,在夢裏反饋真實世界遭遇的煩惱。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她分班後陰差陽錯被孤立也沒有停止。在不斷修正着現實中的受挫的夢裏,她忘記了那個真正讓她進入粉身碎骨境地的理由:

很簡單,也很合理。

在認知到差距後,何榴一心學習,缺乏對班級內部小團體的了解和讨好。她有一個長期穩定的同桌,名字叫邬雲,和她性格相仿地不擅長人際交往,內心更加敏感脆弱,隐藏着戀愛的渴望。

舒菀早早登基成為了校園公主,她那些狐假虎威的跟班們察覺到她對林老師的優待,誤以為這是一場嚴肅愛情的象征,開始了暗中的排除異己,甚至不需要舒菀本人知道。她們如同獵巫般搜尋着或許某人試圖與林老師發生暧昧的鐵證,誤打誤撞發現了邬雲,在極度劍拔弩張的“刑訊逼供”下,邬雲松口,卻是慌張地脫口而出了虛假的辯駁之詞:其實真正對林老師抱有愛情的,是她極少表露情感的同桌何榴。

沒有人試圖求證,因為第一印象将決定一切。她們輕而易舉地放過了邬雲。邬雲以為自己戴罪立功,有機會融入她們,并且為可能與林老師更進一步而沾沾自喜,結果她們只是像用一塊抹布一樣把她轉瞬間抛在旁邊。沒有任何人試圖接納她。

因為接納需要長久的磨合,而排擠和孤立則只需要默契的、瞬間的心靈相通。

于是一節語文課成為了打開所有痛苦的鑰匙,如同摔杯為號,主宰了何榴的命運走向:她成為一團透明的幽魂,一個肮髒的奴役,一條被扯着脖子圍繞正常人類轉圈的忙碌的小狗。

她做夢的頻率達到了不正常的峰值。夢境如同缥缈的雲霧萦繞在她的周身,融合進磁場裏去,在必要的時刻凝聚出牢不可破的實體,遮擋她的五感,不必看,不必聽,不必感觸,不必言說,保持愚鈍和沉默,忍受本不該忍受的欺淩。她很快意識到自己的精神狀态出現問題,但她不明白該怎麽做,她從不生病,沒去過醫院,更別說了解心理門診。在無盡的困惑和拖延裏,她的記憶力下降,已經存儲的記憶也逐漸模糊,她甚至忘記自己陷入困境,忘記周圍的人叫什麽名字。

在那個頭腦被激情操控、試圖跳樓的午後,她被舒菀攔住,被恩賜了一個柔軟而馨香的懷抱,仿佛回到了生命的源頭,散發着香氣的母親抱住新生的嬰孩。舒菀撫摸她沒洗幹淨的臉,用掩飾不住笑意的美麗眼睛捕獲了她最後的神志:

何榴,成為我的朋友吧。

她能順從地接受霸淩,也能順從地接住這枝塗抹了毒液的橄榄枝。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舒菀确實有成為演員的天賦。她出生在相當自由的家庭,很少為什麽事情煩惱,她把何榴視作不會反抗自己的新鮮玩具——幾乎是游走在犯罪的邊緣,能給她最大程度的快樂。

她自從意識到何榴被排擠,就忍不住持續關注她,從細枝末節上抓住無關大雅的點當做證據,證明何榴是活該的,證明朋友們的行為是合理的。濃烈的正義感在很多個夜晚讓她全身酥軟,審判不合群的人的權力帶來的刺激遠遠勝過談論那些對她谄媚的同齡男生。她在照鏡子時,打量其中無可挑剔的面孔,聯想到心中充滿惡意的種種想法,時常要竭盡全力才能阻止自己笑出聲來。

在相當長時間的親密相處後,她意外地偏離了預設軌道:分享了她的權柄、接受了她的庇護的何榴,在沒有因為精神狀況堪憂而頭腦混亂的時刻,竟然也能給她帶來同等的快樂。何榴全心全意地依賴她,跟從她的一切,肯定她說出的每一個字。在舒菀心裏,她沒有她之前想象的那麽讨人厭,她也不是捏着鼻子和她相處。玩具成了寵物,寵物的地位又逐步上升。

意識到戀愛之情的滋生是在邀請何榴留宿的那個夜晚。

她提前拉緊了幾層樓全部的窗簾,把整棟樓裝扮成溫暖的孤島,流蘇沉靜地垂懸,讓她緊張到心髒的跳動從膝窩也能感受到。她們的肢體貼在一起,汗水有了黏力讓她們不願意分開,但其實沒有流汗。她知道何榴在用餘光看她,眼神膽怯又雀躍,她鎮靜地等待到夜幕沉降,窗外連風聲都消失不見,只有星星眨眼的聲音。

在徹骨的黑暗裏,她從頭到尾審視何榴,略顯高大的骨架,底子不錯的清秀的臉,和臉上總是出現的幸福而滿足的微笑。

她承認自己萌生了愛的嫩芽,并不感到可恥,而是在心裏勸誡自己——沒關系,舒菀,你随時可以全身而退。

她不會想到,在暧昧期結束之後,不再是謊言的謊言會被意外戳破,被蒙騙的人也會因為惱羞成怒劍走偏鋒。她不會想到,在那片天臺,經歷了她此生最滿意的一次告白之後,她會被最新一任伴侶緊擁着墜向堅實的土地。她不會想到,在新聞媒體的報道中,因為缺乏證據充滿疑雲,這場死亡被民間揣測為愛到極致的殉情。她更不會想到的是,在死亡降臨了她的命運之後,在何榴深沉到不能被任何精密儀器檢測到內容的夢境裏,她還是如此美麗,如此鮮活,有人幻想了無數次相同的場景,修改其中些許的細節,是為了從中取得一次愛的勝利。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