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劫

“好奇心會殺死貓,好奇心會殺死貓,好奇心會殺死貓……”

躺在床上反複默念,信中的字字句句卻反反複複在腦海萦繞。

我拉過被子蒙住頭依然揮不去腦中的疑慮,我不甘心,不甘心,一百一千個不甘心。

被人利用?靠,開什麽玩笑?

我什麽時候也淪落到這種軟弱可欺苦大愁深冤情似海的苦女行列。

再也難安眠,一個翻身坐起,我匆匆穿好衣裙向屋外走去。

短短的走廊在此刻卻似綿延千裏。跨一步退一步,兀自在這狹窄的走道上來來回回卻遲遲不敢敲響那扇門。

擱一月前,我大概會毫不猶豫奮不顧身地直奔某處而去。

然而眼下,縱使我平日裏是何等的白眼狼也不能在此刻不聲不響不明不白地離開。

倘若到如今我還不明白他的用心,我不是有智商問題就是人品問題了。

眼前的木門緊閉,我站在門前幾乎抓頭,撓地。

說什麽?怎麽說?

敲開門,來一句“這麽巧啊!”,自己先鄙視一個。

要不,敲開門,來一句“啊,走錯了!”,純屬自掘墳墓。

左思右想,不安和躊躇一波波襲來,我保持挺直的姿勢僵立門前。

忽然眼前燭光一閃,涼風一拂,門忽地敞開。

我驚得倒退一步,哆哆嗦嗦地開口道:“好……呃……這麽巧啊……”

七夜挑眉眼神傳遞出對我目前拙劣演出的強烈不滿。

我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口水,搖搖頭慌慌張張地補充道:“哦……不,我那個走錯了房間,餓……馬上……”

我的“回去”二字還未出口,未受傷的胳膊已被眼前人一拽,人生生被扯進了屋。

猛地擡頭,七夜眼中的笑意好像一閃而過。

見此情況,我拉緊的神經略微放松,不由得松了口氣。

待人站定,七夜已坐到桌旁。圓桌上的白蠟此時只餘下短短一截,轉頭一望,床鋪也似未曾動過。

心沒來由地一緊,轉過眼看着眼前的人,我有多久沒有仔細地看過他了?

不同于失憶時好奇地打量而是真正認真地看看眼前這個名為“七夜”的男人。

不知從何時起憊懶的表情在他臉上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失憶的我不明白為何他愛皺眉,恢複記憶的我曾也不明白為何他愛皺眉。

如今,明白了,我又該如何。

“你愣在那作甚?快過來。”七夜見我一動未動疑惑地催促我道。

我回過神來邁開步子走向他面前的座位。

一瞬間仿佛一切了然,沒有任何猶豫,我掏出袖中的書信遞給七夜,他先是一愣,轉而接過書信認真地看了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望着他越發蹙緊的眉,我的心裏又開始新一輪的掙紮。去還是不去?

長長的沉默過後,七夜放下信紙疲憊地靠在椅背上啓口問道:“你想如何?”

半晌,對于我的沉默不言,他的眼漸漸深沉,最後盡是濃郁的黑。

莫明的恐慌漫上心間,我忍不住開口道:“你想如何?”

是的,此刻只要他開口說“不”,我就不再糾纏。

他直起身驚異地望着我,似是難以置信,又不确定地開口再次問道:“你想如何?”

我微微一笑答道:“你想如何?”

他挑眉,眼中映照着我的影子,倏地勾起嘴角說道:“你确定?”

我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他愉悅地輕笑好似過往的笑顏。

“去看看又何妨?”

從他口中清晰地吐出以上字眼時,我忽然相信曾被我唾棄的一切從對方角度的韓劇中的金牌男豬竟是真的存在。

見我傻愣愣地盯住他,七夜忽地起身徑自向我走來輕拍我的肩膀口中念念有詞道:“傻孩子,走吧。”

我怒,狠瞪他一眼。

伴随着他的笑聲,人已消失在樓梯轉角處。

溫府一如往常寧靜的夜晚在此刻看來處處透露着詭秘的氣息。

清鬼,溫亦風先前種種怪異的在此刻倏地清晰起來。

隐藏的真相仿佛初露端倪。

至于來龍去脈,無歡也未曾說得透徹。

眼下的後院依舊黑暗,難道清鬼至今仍未歸?

我和七夜坐在房頂靜靜等待。一連數日也未見清鬼蹤影。

這天白日,許久未曾出府的溫亦風竟随同北漠王室一同外出。

近郊的一處獵場裏,男人們策馬進入森林,女眷們留在馬車中。

我坐在樹上目不轉睛地盯着腳下的一舉一動。

忽見車簾一掀,一紅衣女子在婢女的攙扶下步出馬車。

“主子。”侍女微微一幅身。

“罷了,公主還在歇息,不要打擾她,我就一人轉轉。”說着她一揮手,往前走去。

我靜靜跟在她的身後,始終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唉……”

許久,前面的人忽然停住腳步幽幽一嘆道,“你出來吧。”

我一驚,忙停住腳步,照理說以她的修為不可能發現我。

我正疑惑不解,只見一侍女打扮的女子從一旁的樹後走出來。

“呼……”

虛驚一場,我暗自松了口氣。

擡眼定睛一看,忽地愣住,小雲?!

“是公主派你來跟着我?”女子豎眉口氣不善說道。

小雲微微點頭。

“呵呵,還是不放心嗎?”她似自嘲地笑笑。“你回去,告訴她我自當本分。”說着她放軟了神情,言語間屬于她的桀骜已然消失無蹤。

我一陣恍惚,博赫啊博赫,你可還是當日那驕傲不肯罷休的博赫郡主?

小雲聽罷面露難色,半晌,終也幅身往回走去。

見狀,我連忙跟上她。待走到無人之處,我趕忙閃身而出擋住她的去路。

“小雲。”我輕輕喚道。

她先是一怔,既而擡眼難以置信地盯着我,眼眶漸漸微紅。

許久,她的手顫微微地拂上我的肩,輕輕一碰,她的淚奪眶而出。

“小雲?”我再次輕聲叫道。

忽地,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眼中的淚流不停。

我不知所措,連忙伸手拉她。

“小雲,你起來,你怎麽了?”

她倔強地搖頭,不聲不響地跪在原地。

“小雲!”我猛地使力将她一把提起。“你到底是怎麽了?”我扶住她的肩急急問道。

她只是搖頭。

“你說話!”見她這樣,我有些氣急敗壞。“他們把你怎麽了,恩?”我注視着她的眼盡量平靜地開口問道,而她回應我的仍然只有搖頭和眼淚。

驀地,我一頓,猶疑着問道:“你……不能說話了?”

她聽此,眼淚更加不可節制地流淌。

心猛地一沉,“是誰?”我拽緊手心,怒意緊緊包裹全身。

“博赫?公主?還是刑戰?”我直直地盯着她發問而她一再搖頭。

忽然,耳邊傳來腳步聲。

小雲猛地抓過我的手,用力在上面寫着。

“對不起。”

她寫完這三字後猛然甩開我的手。

這是何意?

不待我明白,小雲已把我推開。

來人漸漸走近,我竄入樹林。

“你還在這裏磨蹭?公主叫你回去。”來人甚是霸道。

小雲抹掉眼淚,微微點頭。

我站在樹後眼見小雲與另一侍女離去。

越來越多的疑問湧上心間,對不起?誰對不起誰?是你嗎?不可能,我不相信。

想着我搖搖頭,轉身飛出樹林。

七夜見我回來不發一言,忙拉住我離開獵場。一路默默走着。

“小雲啞了?”我緩緩開口說道,“是因為我,是嗎?”

七夜緊緊握住我的手向前走着。

“不是你。”許久,他堅定地開口說着。

夕陽西下,給大地染上一片暖紅。

夜晚,我和七夜如常坐上房頂。滿天星鬥,熠熠生輝。

“七夜。”

“恩?”

“我不記得你的時候,你難過嗎?”

“不難過。”

短短的沉默,

“為什麽?”我轉過頭不悅地皺眉問道。

七夜輕笑不作回答。

“你大多時候都很欠扁。”最終我作出以上結論。

“承蒙誇獎。”

我氣結,正欲回擊,七夜忽地示意我噤聲。

轉眼向下看去,只見清鬼裹着黑袍走進了後院,懷裏似是揣着某物。

眼見他進了房間,我正欲跳下,七夜急忙抓過我沖我搖搖頭。

片刻之後,清鬼又出了房間,走出內院。

似是料定他的去處,我迫不及待地離開,早早到達目的地等待。

果不其然,清鬼終也現身破宅。

又是漫長的等待,等到我的小綿羊越過去第N只時,清鬼終于走出破宅關上房門。

待他走遠,我和七夜一躍而下,竄入房內。

點燃火褶子,屋中的桌上赫然擺放着那紅漆木盒。

我快步走到桌前拉開木盒,手指觸上那抹冰涼,一瞬間天旋地轉。

“此原盤叫做‘千姻魄’,乃凝結千對有情人的情魄所制。”

“巫術曾有一法可勾人‘情魄’,但這畢竟是毀人姻緣的損事,如今已失傳許久。傳聞人會有情,皆因這體內的情魄,一旦情魄離身便再也無情。”

言猶在耳,我顫抖地拉起袖口,将我失色的千姻紋接近那原球,千姻紋似當日般微微閃爍,一滴淚猝不及防地落下。

“這當真是無歡信中所言的‘情魄’?”七夜站在身後急切地問道。

我平撫喉間的哽咽,緩緩說道:“正是。”

七夜默立,不再言語。

我将火褶子湊近了些,只見原本雪白的原球上已有點點黑跡。

“巫術有一法勾人‘情魄’,可使人無情,但若有人有意取得他人‘情魄’煉制,可起‘移情’之效,一切皆無可挽回。”

無歡,你的信中這般說到,如今眼下已是這般光景,我該如何?

手指輕輕婆娑着它的表面,似是感覺到它在跳動,它在掙紮,手腕上千姻紋似有感應般在閃爍,在顫抖。

“漠,你來了,真好。”

腦海裏有個聲音這麽說着,喜悅又悲傷,

刑戰,這才是你嗎?

太過熟悉的氣息萦繞四周,躲閃不及。

我猛地合上木盒,眼淚生生砸在盒蓋上,在周遭的寂靜中清晰可辨。

呼吸漸漸滞重,我撐在桌上似是負擔不起這份重量,雙肩越發顫抖,喉間的哽咽無法克制,悲傷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如今你未負我,我未負你。

到頭來,千姻還是守不住,什麽都守不住。

莫非我此刻還要在你的情魄前流盡眼淚,對着你被封存的愛,流盡所有的眼淚。

我不敢放聲大哭,甚至連再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你會怪我嗎?會怪我吧?

“漠,不哭,不會,不會。”

腦海裏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響起,

眼淚一顆顆砸在木盒上,“滴答滴答”像末世的絕唱。

四周的黑暗席卷而來,找不到出口,無法掙脫,眼見點點星光破碎消逝。

記憶和原本的愛一同埋葬,瘋狂地拉扯着你我的過去。

“逐漠,逐漠,好名字。”

“你還真挺倒黴的。”

“我在一日,你便要留一日。這由不得你!”

“逐漠不久後便是我北漠的王後。本王今生得一後足以,封妃一事就此作罷。”

“‘千姻記’一直是我族流傳的傳說,得到千姻庇護的有情人今生今世便不會分離。”

“等你回來,我們立即大婚。”

我回來了,站在這裏,

可是,

刑戰,你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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