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你是，我當真

你是假撩，我當真

謝霁翡睡醒時睜開眼睛，僵硬地翻轉身體，避免在翻身的過程中拉扯到筋骨。

他簡單地環視着自己的卧室，還有點懵然。樓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略微回想，哦，馮周元在他家裏，現在應該是在做飯。

馮周元是典型的糙男，做飯的水平十分有限，近幾年為了娶媳婦大業略有提升，但也沒有提升多少，算是及格往上的水平。

以往跟組，如果周圍條件艱苦，他們就合住在一起，飲食起居，馮周元都會思慮得很仔細。有條件的情況下，會簡單做點家常菜。

門被敲響，冒出一個腦袋：“小翡，吃飯了。”

番茄炒蛋，土豆絲，還有一個小雞炖蘑菇。

這是馮周元做慣了的，因為熟練度提高，這幾樣謝霁翡給出的評價最好。

為了傷口愈合得更快，桌上還擺了一鍋從附近養生所訂的魚湯。

裏面放了不少藥材，算是藥膳。謝霁翡喝了幾口，食之無味，忽然想起——

男人同意了他的提議。

同意了。

在他說出“做床伴”那句話後，幾乎沒怎麽猶豫，黎聽懸就點了頭。

也不知是不是真要等他痊愈的那天，還是看在他是傷員的份上，暫且不追究，總之，男人最後又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就離開了。

之後，謝霁翡便總想起，那只帶有血痕的手。

勁瘦修長，血跡未幹。

他在接受包紮的時候，黎聽懸估計還在盡可能動用所有人脈，找出始作俑者。

這類事，自從兩人有了交集，便總是他在幫自己。

“咕嘟咕嘟……咳咳咳……”一手抓起碗，謝霁翡皺着眉頭低頭，一股腦喝了幾大口。

“慢點喝，把傷口再震了。”馮周元不無擔憂地看過來。且随時準備聯系金錦，問問她，遇到奇怪的情況該怎麽辦。

謝霁翡擺手，“沒事兒，不礙事，你吃你的。”

筷子小心翼翼夾起了一片蘑菇，馮周元多說了一句：“別光喝湯，吃菜，身材管理什麽的先放放，沒有好身體，就沒有革命的本錢。”

謝霁翡聞言，稍一頓，果然又夾了一大筷菜。

他心裏憋得慌，想發洩，又不知氣從何來，要怎麽去通氣。

只能等養好了，然後親自上門去，找到男人，問問究竟是個什麽說法。

離開醫院後，黎聽懸并沒有即刻回去。

這在以往是非常少見的。

若說玩樂方面，他并不是不會，甚至十個裏有八個都是他精通的。只是，即使掌握了，他也從沒覺得有什麽時常溫習的必要。

正因此，連霄然常說，他是個生活很單調的人，跟他們那一圈兒的都不一樣。

哦不，即使同是世家富豪圈子中的人，也存在着許多區別。像黎聽懸這樣幾乎完全靠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的，跟還有父母兄姐支持掌家的太子黨們比，地位可以說是超然許多了。

也就是連霄然有和黎聽懸一起長大的情誼在，自身能力尚可，這才不用跟其他人一樣，在他跟前低一頭。

黎明時分，許久不沾煙草的車內煙霧缭繞，覆蓋掉了謝霁翡原先稱揚過的的清雅味道。

待煙蒂滾燙，灼到指腹，黎聽懸才猛然驚覺，自己已經在車裏坐了很久。

他熄滅煙草，通風散氣，松了松領口，掉轉車頭。

目的地，是他除應酬外，幾乎從不涉足的地方。當然，這類地方，卻是連霄然的歡樂場。

剛剛收到他的信息，連霄然把身邊一個妖嬈的男孩子推開，激動得亂跳：“老黎哦老黎，你終于懂得好好把握咱們這個年紀所剩不多的夜生活了！趕快來，給你介紹幾個不輸那個誰的！”

這條語音聽到一半，黎聽懸就自動忽略，按定位，他走入了那個夜場。

剛踏入會所一步，黎聽懸就蹙起眉來。

不僅因為回信裏提到的“那個誰”，還為四處彌漫着的烏煙瘴氣，他感到了不适。

或昏暗或斑斓的光給他的眉眼打上深刻的輪廓暗影，給高大俊美的男人添上一抹夜場內少見的神秘之色。

這是一處高檔私密的會所，裏面的侍者都簽過保密協議，不可透露客人信息。正因見得多了、認得多了，再次所有尊貴的客人，也都可以成為好些個男男女女同時盯住的獵物。

而論穿着和氣度，在黎聽懸出現在衆人視野裏的那一刻，他就得到了足夠多的關注度。

有人在猜測他是誰，也有人早先就做過了解，眼睛發光地看過來，甚至有人在還沒弄清楚他的身份時，就已經打定主意要過來邂逅一場。

僅僅是穿過酒池和走廊的工夫，趕着上來暗示挑逗的人，已經超過了十個指頭數。

起先黎聽懸還會說句話應對一下，到了後面，他就只有回以冷冰冰的眼神了。

于是就有人猜：這不是來尋樂的，是來尋仇的。

也不知道是誰這麽倒黴。

終于，黎聽懸在一個僻暗的包間裏找到了連霄然的身影。彼時，這家夥正左擁右抱，前些日子泡到手的女教練，早被他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濃濃的不耐在黎聽懸的目色中升起。

他想：沖動了，不該來。

“哎……哎哎……”連霄然驟然見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黎聽懸的目光凍得一抖，“這……這是怎麽了？”

他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定是發生了一件大事，令他向來吃素的好友想起了葷腥。只是此刻酒精上腦，稍愣了一瞬，他就只剩下興奮了。

最是擅長吃喝玩樂，他可有機會顯擺了。

“哈哈，來都來了，聽懸，你別再黑着個臉了，說了給你介紹的，吶——”搭着黎聽懸的肩，手指往角落裏一點，連霄然“嘿嘿”一笑，“新來的，你過來，讓咱們黎總瞅瞅。”

黎聽懸拂開他的手，離遠一步，不想被連霄然渾身沾染的濃雜香水味熏到。

包間一角，一條纖細的影子應聲而起，從桌臺上取了杯酒，慢慢走到他們近前。

燈光正好照亮了影子的小半張臉。

黎聽懸擡眼瞥到，鮮少地一愣。

“哈哈哈哈……”連霄然抱臂站在一邊，非常嘚瑟，“這是慕色新到的一批裏最出色的，我指的，可是各個方面。而且，你看，他像不像……”

受到指示，大半身體曝露在光下的少年将酒杯遞近，是要靠過來喂酒的意思。

因為個頭不及黎聽懸高，他踮起腳尖，黑色透肉的薄衣上滑，露出一截腰。

那張溫馴的、柔貼的臉湊近過來，笑容的弧度裏帶着謹慎和谄媚，包間裏的人原先只是小聲起着哄，随着兩人越靠越近，起哄聲慢慢變大，都在等着看這位新人如何斬獲男人的心。

可惜了，端詳一秒，黎聽懸就不願再多看這人人稱道的“尤物”一眼。

酒杯被毫不留情地擋開，甚至還潑灑出好些。他好久沒做過無禮的行為，甫一動手，連霄然眼睛都瞪大了。

形貌乍一看與謝霁翡有五分相似的少年肩膀一抖，楚楚可憐地看過來。

此刻，黎聽懸的氣質可謂無比冰寒了：“出去。”

只兩個字，少年再不敢造次，原處也不敢再待，飛快地看一眼連霄然，見無人回應，又像條魚一樣開門鑽了出去。

“老黎啊，你是怎麽回事啊。”連霄然無法理解，“就剛剛那個，已經是這裏的極品了。就因為長得跟明星像，更是有不少人趨之若鹜，出場價和坐陪價都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老板推他出來的時候，我可是特意為你留心的。”

因為黎聽懸肉眼可見的心情差，他嘆口氣，決定犧牲自我，把其餘不相幹的人全遣走了，雖然走路還打着擺子，但如果是感情問題，他自覺還是有能力給哥們兒解憂的。

小心措着辭，他問：“你跟那個……那個謝霁翡小朋友，是分了呢，還是吵架了啊？”

黎聽懸沉靜地坐着，重新拿了一瓶未開封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

連霄然等他回答都快等睡着了，他終于說道：“沒分，也沒吵架。”

“哦哦，既沒分，也沒吵架啊，那……那也不算是什麽好事。”以過來人的口吻，連霄然緩緩說，“一段感情，不管是太久長，還是太平淡，都是非常影響戀愛中的體驗感的。不新鮮，就不好吃了。”

“是麽？”黎聽懸瞥過他，“那只是你的生活态度。”

連霄然啞然。

“我……”手指掐住杯頸，男人垂眸黯然，用一種從來沒有的挫敗之感道，“我們沒在一起過，更不要說吵架。”

他們從沒吵過架。

一個原因是，他一直以來的錯誤認知裏，青年很喜歡他。

第二個原因是……他也很喜歡青年。

哪怕謝霁翡對他說，對他是假裝愛慕、撩閑，他在憤怒之餘，這份情誼似乎也并沒有削減。

一旁的連霄然聽了兩句，都快驚呆了。

“所、所以……”他無法想象，自己的好友竟有一天變成這樣，為情所困，對吧？這個詞叫“為情所困”。

撓撓耳後，他很好奇，“那……聽懸，你之後要怎麽辦？”

接着，就被好友刀了一眼。

剛才那一剎那的感情受挫者仿佛從沒存在過，黎聽懸恢複往常的冷靜自持，擰起眉，問：“第一個走出去的那個，跟慕色簽了多久？”

連霄然茫然答：“這個……我不清楚。”

但通過相熟的老板一打聽，大致也有了數，“不久，一窮大學生，打工還債來着。債務也不見得多得能叫他賣身。”

他有句話憋着沒說——寧意投身這行都不願用勞動力還債，也是賤的。

唔，想想，那是真不能比。

他打量黎聽懸的神色，不知他問這個是要做什麽。

“你給他還債，順便安排一個可保溫飽的工作。下次，風懸讓給你一個合作。”

“哇哦。”連霄然豎起大拇指，“總裁闊氣。”

黎聽懸不是闊氣，以前的他，基本從不會為這種事情較真。他只是，不想讓那張與青年相似的臉出現在這樣混亂的場所裏。

即使不在眼皮子底下發生，他也很介意。

當時如果不是強行按捺，他甚至還會忍不住對連霄然撒氣。

再忍忍。他想。

開車回家後，他在浴室沖了一個半涼的澡。過了不知多久，終于平複下被青年說的最後一句話勾起的心緒。

雖然不排除，這回又是什麽騙他的新花樣，但他當真了。

當真了，就必要有兌現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