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我在家等你

我在家等你

醉漢傷人的事在第二天就有了眉目。

起因是一個賭徒，要錢不要命，走到窮途末路的時候，毫無預兆地跟翁家以前的一個老管家有過一段時間的來往。

至于他們相互間具體談了些什麽內容，根據合理猜測，是老管家拿出了一筆錢，可以幫賭徒還債，而賭徒，則要幫他做事。

哦，不難推測，管家能有什麽壞心思呢，他不過是想幫前任主人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已經老得走不動多長的路的管家半癱在床，嘴唇哆嗦說不出太完整的話，無論別人問什麽，他都只會說個——“姓黎的，該死。”

這是要全部攬責。

基本無法正常溝通的情況下，即使知道整件事背後的策劃者是誰，也不好直接做出法治上的審判。

表面曲意逢迎的那套黎聽懸已經看夠了，翁家的所做所為，他也已經記在了心裏。

黎聽懸還記得，醉漢對自己一擊不成，看到謝霁翡的臉時，第一反應就是将破碎的玻璃向青年刺去。

這說明，他們兩人，幾乎是不分優先級地成為了醉漢的目标。

翁谷晴既然要替她自己謀後路，那如果後路都沒了，又要怎麽去謀呢？

他雖然無意欺負女流之輩，但翁谷晴，确實是觸犯到他的底線了。

行程全部往後挪，謝霁翡休了一周病假，同時在家喝了一周的補湯。傷口結痂後，血痂已經慢慢開始掉落，露出粉白的新肉。捏捏臉頰，都覺得比以往沉甸了一點。

上了稱，果然重了兩三斤。

“病人都該這麽吃。”馮周元按時按點地喊他吃藥，“還有這些，維C和補骨鈣的含片，一樣都不能缺。否則以後年紀大了，什麽疼痛都來了。”

謝霁翡想不了這麽遠的事，但他身邊的人好像總是想得比他多。

發愣的間隙，陳達槳給他打來了電話。

先是關心了一下他的狀況，然後問他，是否還要按原計劃的來。

謝霁翡已經讓私人醫生上門給他瞧過，“可以的，陳導，我明天晚上到。這段時間給您添麻煩了。”

陳達槳不願浪費時間聽這些虛的，“早點來吧，把戲拍好！”就挂了。

謝霁翡笑了笑，走進健身室，雙臂舉過頭，沒堅持太久就開始酸疼了起來。

這應該還不算恢複好。他對自己說。

到了劇組，也是先把文戲放在前面拍，減小工作對身體的負擔。

晚飯是由謝霁翡請全組人吃的炸雞和壽司，順便道個歉。大家夥兒看到有吃的，基本都是一陣歡呼，跟他說破費，身體要緊，沒關系。

至于謝霁翡在家究竟是養什麽病‘’受什麽傷，組內的消息都傳得不真切，最後看到他穿戲服時露出的胳膊，才真相大白，被人們默認成了一個小意外。

“怎麽這麽不小心的。”服裝師是個喜歡翹着蘭花指的年輕人，說話帶着點家鄉口音，“啧啧，好大一塊哦，不在家裏養幾天的啊。”

“在家閑不住。”謝霁翡一笑，“得抓緊掙錢。”

服裝師挺感性的，知道這個圈子裏有不少敬業的實幹派，“就說嘛，明星也是人，都不容易的，哪有一行容易哦。”

謝霁翡覺得他有話要說，投以疑惑目光。

“害。就是有人喜歡陰陽怪氣呗。我就看不慣這些一時紅起來就把尾巴翹上天的。”服裝師把門關緊，很有背後說人壞話的自覺，壓低聲音，“就那個，出了幾首熱歌的小歌星呗。總一副自我感覺良好的樣子，覺得男三跟男四番位相近，他的咖位就能跟你一樣了。切～做夢呢～”

謝霁翡哭笑不得：“我跟這位對戲的次數很少。”而且大部分都安排在了後期，前期只有少數的一點交集。

工作方面，他自認做不到八面玲珑，但若說容易惹人讨厭，那也不至于。

至今這種情況都很少。

“借着拉踩捧博眼球呢，我見多了。你遇着他，別被他感人的演技征服就好了。”服裝師眨眨眼，是一個別有深意的表情。

謝霁翡似懂非懂，知道他的意思大致是——專業不對口，對方演技糟。

看來他不在時，發生了許多事。

而組裏也總有那麽些愛傳八卦的，他們私下建了小群聊得熱火朝天，馮周元又發揮起他的特長，用了一個小號混入其中。

這個吃瓜群裏提到的瓜都挺新鮮的，瓜中但凡出現人名，也都是使用的代稱，虛裏虛去，也有人聊得熱火朝天。

什麽小A早年被人包養，後來勢頭變好反而開始養起了小情人，什麽阿豆豆離了婚非說自己沒離，人們心知肚明的事，偏有無腦粉大批亂咬路人……

為了不顯突兀，馮周元也在裏面跟着附和，覺得某某某做的事太不厚道。

窺了三天屏，他終于懂了，跑去跟謝霁翡彙報：“大家都說呢，你的人設在慢慢崩塌……”

身着一身白色軟衫長袍的謝霁翡轉過臉，撩起鬓邊一縷發，目中存疑。

“我在別人眼裏……是什麽人設？”

從前對這些不感興趣的他，這些天總出神多想。

馮周元拍腿：“詞兒多得是呢。清高疏離，甜蜜果肉，空調暖男，傲世白花，黑蓮美人，大佬的小嬌妻……可太雜了。”

謝霁翡聽得迷惑不減，對最後一個，更是敬謝不敏：“這都是給我安的？我們工作室好像從不經營這些。”

“嘿嘿，沒錯，都是吃瓜群衆取的。”馮周元想起那個令人防備的男四就膈應，“此外，還有一個‘絕對豔壓’，說得就是你倆作為對照組時的一個調侃了。”

謝霁翡不置可否地左耳聽右耳出，又默背了一會兒劇本，調整狀态，臉上愈發冷若冰霜了。

他所飾演的張偃，着實是個戲精。此刻，又要要扮作一名“樂人魁”，出現在主角團到達的于天下第一樓中。受故人之托，他會幫他們一次。

這是展示出“張偃”的正面意義和乖張性格的一場，同時以他的出現，繼續串聯整條主線的發展。

一頭散開的墨發披肩，白衣勝雪長長拖曳，素足踏地，在衣裳中半遮半掩。一只精致華麗的大琵琶橫抱腰間，圓臺中央紗幔微浮，輕奏輕吟。

底下一群人劍拔弩張，唯有樂聲兀自萦繞，莫名奇詭。

鏡頭主要集中在了謝霁翡略微上過妝的眼睛和唇上，長睫顫顫輕掃，軟弱無辜又清冷似雪，除此之外，無法窺得其全貌。

直到底下一人蹙眉嫌吵，分外不解風情地拿竹簡作箭，削了琵琶的弦。竹簡彈飛，深深紮進銅柱。

樂聲戛然而止。

“哈哈，出手沒輕重，沒吓着吧。美人兒，你且歇歇，待會兒再彈吧。”出手的人撫須一樂，望向主角團的眼神透着精光，一看就是要搞事。

張偃放下手中壞掉的樂器，身形隐沒到帳幔深處。

今天要吊威亞。

陳達槳以及武指等人都反複問過他，身體能不能承受得住。

謝霁翡親身試驗示範了兩次，在十米高臺上下自如，他們就放下了心。

穿上劇服後，謝霁翡把頭發往後撩了好幾遍，總也理不順，威亞也系在身上略緊，這東西貼緊人體，勒得并不舒服，鏡頭展開時，他一個踉跄不穩，則要吊回去重來。

到第三遍時，謝霁翡的胳膊開始發麻疼痛，但他自覺還能忍忍。

“最後再來一遍。”執行副導遠遠地沖他做手勢，“要補個視角，還能堅持嗎？”

“能。”他點頭。

藏住有些發抖的手臂。

黎聽懸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謝霁翡頭冒虛汗歪倒在椅子上，皺着眉解袖帶的樣子。

吊威亞的過程裏并不會綁着他的手臂，但拉扯摩擦中，免不了會牽扯到上肢，疼得他抽氣。

“緩會兒，我緩會兒就行。”與急得團團轉的馮周元不同，謝霁翡還是很鎮定的，把繁複的衣服解開剝一半，看不到防護繃帶外有任何濕潤，就說明沒什麽大問題。

他揉着手臂周圍肌肉，一擡眼，與距離不多遠的男人四目相對。

某句不經思索撂下來的話回蕩在腦海，謝霁翡很少情況下會感到尴尬，這會兒腳趾想撓牆。

而黎聽懸不但是盯着他這邊不挪眼，過了會兒，更是直直走了過來。

大步流星的。

謝霁翡下意識想避一避，腕袖則是被扯住了。

男人俯首蹙眉，口吻帶着點嚴厲：“還沒好全，就想上天？”

這話從內容上看，可真談不上客氣。

比起黎聽懸從前待他時的種種溫柔，這樣的行為語氣，算是粗魯了。

馮周元在一邊看得着急，“黎總，手下留情啊。”

黎聽懸一怔，松了手。

謝霁翡拿眼瞥他，因為沒什麽力氣，說話也顯得軟綿綿，“我還沒好全呢，您再等等，行嗎？”

聽上去，仿佛是黎聽懸迫不及待來堵人了一樣。

男人又氣又笑，剛一碰面氣氛就這麽差，原不是他的本意。

他也是聽到消息，知道青年回劇組了。路過時沒忍住想來看看，看到了之後，又忍不住想跟他說說話。

現在看謝霁翡嘲諷他的架勢，說明精神氣還是有的，至少能怼人。

他到現在已經能夠慢慢接受，青年具有很多不同的面。之前只是選擇性地給展示出了其中一些，牽引着自己逐漸對他産生好感。

這一點，他做到了。

而除此之外，謝霁翡的每一面，都是構成他整個人的不可或缺的部分。

黎聽懸扪心自問，從不讨厭這些，甚至于，謝霁翡像這樣嗆他，他除了略微錯愕，竟然也覺得可愛。

他喜歡的，是所有組成這個人的元素，包括謝霁翡的每一面。

“行。”存心想逗逗面前的人，黎聽懸點頭，順着青年的話，“我只怕你提前把自己搞垮，那會很沒意思。”

後面幾個字放低拖長，怎麽聽怎麽有別的意思。

不僅是馮周元跑遠去了，距離他們十米以內，大家都繞着走得多。

謝霁翡少有地啞口起來，想說點找場子的話，又怕把自己越埋越深，最後索性将劇服穿好，重新換個地方休息。

黎聽懸站在原地，看着青年的背影走遠。

手指微動，藏下了一小截束帶。

他說了很沒風度的話，唯獨沒有誇他——今天很美。

當天馮周元混跡的那個群裏，又炸了一波消息。“大佬和他的病弱美人”，一看就知道議論的是誰。

先前黎聽懸來劇組來得勤，大夥兒明裏暗裏的，都能猜到點什麽，只是男人太有背景手腕，大家都不敢公開議論而已。

比如今天，大佬來看望美人，卻“碰了一鼻子灰”，就有好些女性激動地喊着“很萌”。大呼着“好配、好搭”的，更是大有人在。

馮周元松了一口氣：好歹沒有人說難聽的話。

誰知下一秒，就是人唱了反調——“圈子裏表面有光鮮，背後的交易就有多肮髒。”

這句一出，隐隐約約的，也有幾個人附和了起來。

可氣死馮周元了。

次日，謝霁翡跟男四餘瀚單獨演對角戲，對方幾次說錯忘詞，重來的時候嘻嘻笑着和謝霁翡說抱歉，行動上卻沒有一點不好意思，繼續出錯，還要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

“我不是科班出身嘛，以前根本沒演過什麽戲。而且謝老師好厲害啊，氣勢那麽強，下一句我都不知道怎麽接了。”

這位男歌手長得十分清秀，裝無辜很有一套，否則也進不了演藝圈。

謝霁翡上次NG這麽多遍還是摔臺階那會兒，自己摔得好就行，這回，卻還得帶着一個。

他攤手，無奈一笑：“先把詞記住再來，好嗎？”

面對一個連基本素養都沒有的藝人，謝霁翡也是強忍着暴躁在和餘瀚說話了。工作上，他是極少發脾氣的。

餘瀚仿佛什麽易碎的玻璃人一樣，眼圈迅速紅了，揉揉眼，“我真不是故意的，馬上去。”

謝霁翡了然：原來不是真的演技不好，而是把自己在圈內的人設一起帶到演戲中來了，擱這兒鬧不清呢。

不過，劇裏的男四分明是個陽光少年來着。

最後還是陳達槳看不過去，有些愠怒地發了脾氣，告訴餘瀚，讓他以後記牢臺詞再上，別耽誤別人的時間。

“嗯，是我錯了。”餘瀚動不動就眼睛紅也不知是怎麽練的，尤其擅長陰陽怪氣，“風懸的黎總想必已經跟您打過招呼了，我沒眼力見，不該浪費謝老師的時間的。”

陳達槳一陣無語，私下跟謝霁翡吐槽：“以後資方塞過來的人我還是親自把關吧。原本以為只是天賦差，但肯上進，是我眼瞎，以後他別再上我的戲，膈應。”

謝霁翡這才知道，餘瀚“也”是一個關系戶。

就是質量差一些。

之後幾天對戲，但凡有餘瀚在，謝霁翡難免要多花個把小時NG，偏偏這人還處處示弱，表現得無比欠揍，又不好真的去揍。

他不免想：我那會兒對着黎聽懸天天紅臉時，又該是個怎麽的光景。

如果也是這樣不堪入目，那男人的品味就比較新奇了。

他心裏好奇，瞧着聊天記錄，自那日後，兩人的對話框中就呈現了相當一致的空白。

他們挺久沒說過話了。

殊不知，黎聽懸也時常流連于空白的界面。

下回餘瀚再哭哭啼啼地說詞難背，謝霁翡擡起手機“咔嚓”一聲，拍下了一張定格的照片。

“謝、謝老師，你做什麽？”餘瀚鼻子都是紅的，瞪過來的時候，眼睛……嗯，烏黑圓溜，不醜。

謝霁翡搖頭：“你背你的，沒事。”

一轉身，就把照片發送給了黎聽懸——“這樣子的，喜歡？”

他猜想，男人沒準就是對這種脆弱的男生感興趣。

一秒鐘不到，回複來了——“難看。”

幹脆利落。

此時，距離他們上一次互發晚安，過了正好二十一天。

又一條消息彈來。

黎聽懸說——“看來養好了。我在家等你。”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