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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清幽的水潭邊，站着兩道身影。

為首一人，身材高大，目光沉沉盯着水面蕩起的波紋，俊臉上毫無表情。

看着日頭越升越高，陛下周身的氣場也越來越低沉，谷盛硬是在這三月陽春裏熱出了一頭汗。

不是都說京城裏人家喜歡在齋日這天來上香祈福嗎？

那日的姑娘是不在此列，還是忘了有人曾在龍覺寺裏救過她了？

不是一直念叨着要報答恩情嗎？怎麽就不再來原地碰碰運氣呢？

谷盛悄悄用袖口擦了擦汗，心裏懊悔得要死，恨不得時光倒流，狠狠給前幾日出歪主意的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陛下今日下了早朝，稍微處理了幾件要緊政事，就趕到這裏了，結果撲了個空，一直等到現在卻連人影都沒見一個，估摸那姑娘是真的不來了。

谷盛偷偷擡眼望向前方高大背影，心肝膽顫，據他所知，陛下可從沒等過誰，等了這般久不說，還沒等到人，現下心情一定很暴躁吧？

端景帝自嘲地扯了下唇角，真是鬼迷心竅了，最後看了一眼，便轉身大步往回走。

“回宮。”

谷盛一個激靈，忙揣着十二萬分小心，快步跟上。

走至拐角處，端景帝卻陡然一停，他怔怔看着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少女，好似做夢一般。

楚沐玥一個沒注意，面前突然就多了個人，她忙後退了幾步，發上步搖晃動發出清脆聲響。

看清了來人，她彎唇就是一笑，顧盼神飛，招呼道：“恩公，好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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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盛激動得手都抖了，姑奶奶，你可總算來了！

端景帝垂眸看她，聲音低低的：“嗯。”

楚沐玥敏銳察覺出他方才周身氣壓好像有些低，便笑着直言：“恩公心情不好的話，要和我說說嗎？我保證不告訴別人。”

端景帝見她這般體貼可愛，眉眼柔和下來，周身的低沉也如烈日下的積雪快速消融。

谷盛看得目瞪口呆，就這麽三言兩語便把陛下哄好了？

端景帝道：“陪我說說話吧。”

“好啊。”楚沐玥點點頭，覺得是自己該發揮作用的時候了，人家救了她一命，她也一定會想辦法開解恩公，讓他高興些。

谷盛正要退下，見那兩個丫鬟十分沒眼力見地還打算跟在後頭，便伸手攔住了，使眼色：“還不快退下？”沒看出陛下想和你家小姐單獨相處嗎？

小滿固執地等在原地，靜候小姐的吩咐。

春桃瞪圓了眼，這人是怎麽回事啊管這麽寬？孤男寡女的，獨處合适嗎？她家小姐可是有未婚夫的，不會吃虧吧？

眼見兩人要走，她忙出聲喚道：“小姐。”

楚沐玥回過頭，這才想起自己把她們忘了，吩咐道：“沒事，你們先下去吧。”

春桃想說什麽卻不好說出口，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楚沐玥好笑道：“不用擔心，這位大人不是壞人。”

聽見這話，端景帝側眸看了她一眼，就這般放心他？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春桃心裏再是糾結也只好和小滿跟在谷盛身後退下了。

很快這處便只剩下兩人。

水流潺潺發出輕微響動，楚沐玥走在他的身側，男子的身形高大，投下的影子将她完全籠罩，楚沐玥不覺得壓抑，反而心裏有種踏實的感覺，好像有他在，那水便不用再懼怕。

楚沐玥轉頭看向他，唇角微翹，語氣輕松：“好啦，現在沒人了，恩公有什麽煩心事都可以說了。”

端景帝只是想她陪他走走，沒想到小姑娘一直念着這事，他眼神柔和了些：“說了就會有用嗎？”

楚沐玥老老實實道：“恩公應該是個很厲害的人，您如果都解決不了，說實話那我也不一定能幫上忙。”

端景帝看向她：“那你是在說假話哄我嗎？”

那雙眸子淡淡掃來便能讓人心裏發慌，好似身上壓了巨石一般，但楚沐玥已經不怕了，她還有些不滿道：“我還沒說完呢。”

沒人敢在他面前這般放肆，端景帝新奇的同時卻不覺得厭煩，他耐心地聽小姑娘接下來要說出什麽論斷來。

楚沐玥滿意點頭，接着道：“但是說出來心裏會舒服很多，而且……”

楚沐玥頓了頓，眉眼飛揚：“我說的是不一定，但沒準真的能幫上忙呢？我覺着自己還是蠻聰明的。”

端景帝被她這小模樣逗笑了，點點頭：“嗯，有信心是好事。”

聽這話還是覺得自己不行嘛。

楚沐玥站到他面前攔住去路，抿着紅唇看着人不說話，眼神幽怨。

“這是怎麽了？”端景帝停下步子，輕聲問道，耐心得連他自己都驚訝。

許是他的聲音太過溫和，楚沐玥一個不防就将心裏話說了出來：“覺得被小看了，不開心。”

端景帝啞然失笑，習慣了和朝中的老狐貍打機鋒，這般在他面前直說不高興的倒是讓他措不及防。

“所以？”端景帝有些不明白小姑娘的意圖。

楚沐玥很是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冒昧問下，您這麽大就沒哄過人嗎？”

端景帝疑惑：“為什麽要哄？人應該學會自己排解。”

楚沐玥即使心裏有了些猜測還是被這理直氣壯的答案驚到了，瞪圓了桃花眼：“妻子情人、弟弟妹妹、父母、兒女，這些都沒有哄過？”

端景帝思忖片刻，搖了搖頭。

“好吧，那您總被人哄過吧？”

“幾乎沒有。”端景帝回顧了自己的前半生，生母早逝，登基前是個被人忽略的皇子，登基初期忙着和太後一系鬥智鬥勇，現在他早就已經不需要人哄了。

楚沐玥有些想象不能，但沒有露出憐憫神色，她解釋道：“就像我剛才不高興了，你說幾句誇獎的話就算哄了。”

端景帝鳳目看向她：“所以你方才是想我誇你？”

楚沐玥臉紅了紅，回想自己使小性子的行為，只覺尴尬和不解，明明兩人這才是第二次見面，雖說人家救了你，但你也太不見外了吧？

“沒有沒有。”楚沐玥連連搖手，人也退回了旁邊，一副假裝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的神色。

端景帝唇角微勾：“那便不說了。”

楚沐玥見他果真轉過頭去，咬了咬唇，沒忍住道：“要不說說看？”

端景帝看向她，楚沐玥懊惱地移開視線，她怎麽又說出來了？

粉色在雪頰暈開，宛如施了薄薄一層胭脂，昳麗非常。

端景帝看得心口微微發軟，笑了笑：“确實很聰明。”讓他屢次讓步。

楚沐玥不太滿意，嘟囔：“我還沒給您展示呢，怎麽就聰明了？也太敷衍人了。”她才不信他能在這麽短時間內看出她的聰明。

端景帝沒有解釋，只道：“好，那我就等着看了。”

楚沐玥以為他是因為糊弄自己的事被戳穿有些不自在，于是善解人意地點點頭。

算了，好歹是恩公呢，當然要寬容些。

楚沐玥偏頭問道：“現在心情有沒有好多了？”

端景帝含笑看着她，點了點頭。

楚沐玥松了口氣：“那就好。”

對上他的眼神，她不由也笑了：“其實我也不是很會寬慰人，但能幫上恩公一點忙，我還是很開心的。”

端景帝嗓音柔和：“不必妄自菲薄。”

楚沐玥眉梢微動，品了品，然後笑了：“恩公原來很會誇人啊。”

端景帝搖了搖頭：“只有你這麽說。”

楚沐玥一臉認真給他打氣：“恩公太過謙虛，那一定是他們還沒有發現。”

端景帝垂眸笑了：“你是在哄我嗎？”

楚沐玥看他好像挺開心的，有些不忍道：“……我說的是心裏話，當然恩公想聽的話，我也是能哄的。”

端景帝搖頭：“不用，我都這麽大年紀了，哪裏還用你一個小姑娘哄？”

楚沐玥不以為然：“這和年紀有什麽關系？被人哄就會開心呀，我娘也喜歡聽我哄她，而且……”

她轉過頭來，眼神專注地逡巡在他臉上，端景帝不自覺繃緊了背，有些不能直視她明亮的雙眼。

“恩公看着年紀也不是很大啊，就二十七八的樣子。”少女半晌總結道。

“不是，今年三十二了。”端景帝說得有些艱難。

楚沐玥驚訝：“那可真看不出來，恩公保養有方。”

“嗯。”端景帝這次回應的聲音都低了些。

楚沐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麽感覺恩公情緒不怎麽高啊？

回想了方才談的話題，楚沐玥明白了，也有些歉疚自己說錯話惹恩公不快。

“三十二也很是年輕的，只是我剛過十六歲生辰所以才覺得，嗯，有些驚訝，對七八十歲的人來說，三十不也還小嗎？”

端景帝目光複雜，半晌喃喃：“還真是一個小姑娘。”

楚沐玥這下有些明白恩公方才的心情了，她捂住小臉，哀哀道：“我看着很老嗎？”

端景帝話語都輕了幾分：“不，我只是沒料到會這般小。”

楚沐玥并沒有被安慰到，她從來都是聽人誇她長得好的，第一次聽見有人說她長相比實際年紀老的，更關鍵的是，說這話的還是正直的恩公，他又不像是會說謊的樣子。

她都有些懷疑恩公是不是故意報複自己說他老了。

“都可以……做我女兒了。”

端景帝閉了閉眼，實在是有些下不了手啊。

楚沐玥嘀咕：“雖然我很敬重您，但您也不能在輩分上占我便宜啊。”

端景帝嘴裏發苦：“別說了。”這是不把他心口戳穿就不罷休嗎？

這是生氣了？楚沐玥疑惑打量他一眼，勉勉強強道：“您要是真的想當我長輩，那也行吧，誰讓您對我有大恩呢？”

端景帝無奈地看着她：“時辰不早了，你是不是該回去了？”

楚沐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滿眼控訴地看着他。

她都退一步答應他的要求了，怎麽還趕她走呢？

她實在太好懂，端景帝有些生硬地解釋道：“沒趕你，我只是，想到一些事……需要緩緩。”

楚沐玥也不生氣了，大眼睛看了他一眼，還是道：“上次您不是說再次碰上會告訴我身份嗎？”

端景帝沉默地看了她半晌，眼中全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我沒答應，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話……”端景帝一頓，眼神沉了沉，墨色向她覆了下來，她有瞬間覺着自己是蛛網上被緊密縛住的蝴蝶。

“下次遇見就告訴你。”

楚沐玥本能察覺出一絲危險，乖巧告別：“嗯，恩公保重，我先回去了。”

端景帝颔首：“路上小心些。”

楚沐玥點點頭，轉身就走，不敢回頭，只覺自己一直追問恩公身份，是不是觸及到人家的傷心事了？

她有些懊惱，但願恩公別因此難過，她只是想找機會回報恩情，并不是故意戳人傷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