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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端景帝深深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般,低壓的眉弓使得那眼神格外深邃,帶着壓迫感。
楚沐玥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恩公的眼神,但此刻心裏還是發虛,好像回到了幼時做壞事後被夫子抓包的時刻。
她也沒做錯什麽吧,除了有點兇。
想到這,楚沐玥頓時有底氣了:“恩公,您這是在偷聽嗎?”
看着一本正經的,這可真是不像您會做的事啊。
谷盛差點被這話嗆到了,真面目都暴露了,這種時候不該解釋下嗎?怎麽反倒還質問起陛下來了?
端景帝神情未變:“嗯。”
竟然直接承認了。
楚沐玥這是真的驚訝了,她看了看恩公臉上那一派正經的模樣,半絲羞愧也無,有些遲疑,小聲道:“這可不是君子所為啊。”
她都有些懷疑方才偷聽壁角的到底是誰了。
端景帝深邃眉眼凝視着她,淡淡道:“我從來不是君子,你是嗎?”
楚沐玥想了下,道:“我大概就在小人和君子之間吧。”
端景帝颔首:“倒是誠實。”
他幾步走進亭中,在一個石凳上随意坐了下來,然後看了眼對桌的石凳:“坐吧。”。
楚沐玥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這話是對她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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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言坐下,看着端景帝的目光帶着不加掩飾的好奇。
明明做派半點沒有貴族子弟的驕矜挑剔,但周身積威甚重,言語間習慣了發號施令,像是常處于上位,究竟是什麽人家才能養出這樣的性子?
谷盛無聲退下,看了眼春桃和小滿。
兩人不自覺就想按他的意思退下,反應過來自家小姐還沒開口吩咐呢,忙看向楚沐玥,就見自家小姐注意全放在那位恩公身上,早把她們忘在腦後了。
春桃嘴巴張了張,視線觸及那位大人卻是有些膽怯,好似貿然出聲打擾會是一件很罪過的事。
她又看了眼自家小姐,沒法,還是硬着頭皮開口,聲若蚊吶:“小姐?”
楚沐玥回過頭來,見她們拘謹的模樣,就道:“沒事,你們去旁邊歇息下吧。”
兩人點點頭,如釋重負般走遠了些。
楚沐玥看樂了,打趣道:“看,恩公您板着臉多吓人啊。”
端景帝擡眸看她:“那你為何不怕呢?”
楚沐玥彎唇笑了,不假思索道:“因為我知道您是個大好人啊,雖然看起來嚴肅,但其實挺有善心,所以當初才會救下我,人也挺正直的。”嗯,就是有些小癖好,比如偷聽牆角?
“是這樣嗎?”端景帝接着道:“你既然說我正直,就不擔心我會不會看不慣他人有兩幅面孔?”
楚沐玥嘴角慢慢放了下來,輕聲問:“恩公想說什麽?我聽不明白。”
看着面前眼神倔強的少女,端景帝有些不忍心說出口了,卻依然直直看着她。
楚沐玥扯了扯嘴角:“恩公是覺得我嚣張跋扈、兩面三刀嗎?”
“不,雖然你……”端景帝頓了下:“确實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樣。”
楚沐玥偏頭笑了,只是笑意不達眼底:“恩公以為我是什麽樣的呢?受了委屈會想着對方不是故意的就忍着不反擊嗎?”
端景帝蹙眉:“當然不是,反擊沒什麽不對。”楚沐玥聽着,心裏的酸澀少了些。
想到她還是個剛及笄不久的小姑娘,他不應該像對待朝中大臣那樣嚴厲,端景帝措辭了片刻,盡量溫和地指出來:“只是,你有些魔怔了。”
“什麽?”楚沐玥怔怔看着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恩公是覺得我在發瘋嗎?”楚沐玥看着他,眼圈漸漸紅了。
她知道自從她選擇不再忍讓後,伯府裏好些人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不分場合發瘋的瘋子,恩公今日看見了她與人争吵,也是這樣想的嗎?
端景帝看着她淚光盈盈的雙眸,心裏刺了一下,難得有些手足無措:“別哭,我怎麽會認為你是瘋子呢?就是戾氣比常人重了些而已。”
楚沐玥的眼淚一下子就滾下來了,她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她,只要自己痛快就行,可是她受不了恩公也覺得她是瘋子。
端景帝站了起來,皺眉看着默默流淚的少女,身形有些僵硬,片刻後,還是走到她面前,低聲道:“別哭了。”
楚沐玥本來因為自己只是被說了兩句就哭有些羞愧的,但聽見恩公溫和得近乎在哄着她的話,眼淚如開了閘一般止也止不住,她也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這麽多委屈。
楚沐玥偏過頭去,嘴硬道:“沒有哭。”只是話語裏的哽咽誰都聽得出來。
一聲輕嘆落下,楚沐玥抓皺了外裙,恩公是不是覺得她麻煩又矯情?
柔軟的衣料輕輕沾上臉頰,楚沐玥怔怔回頭,透過模糊的淚光,看見高大男子有些生疏地用衣袖替她擦拭眼淚,低垂着的眉眼有種別樣的溫柔,好似能包容所有。
“算了,想哭就哭吧。”
楚沐玥忍不住伸手攥住了他的袖擺,心裏升騰起暖意,她舍不得放手,抓得更緊了些,放肆哭了出來,後來直接扯過袖子蓋在臉上嗚嗚大哭。
動靜太大一下就驚到了站在不遠處的三人,他們先是一呆,很有些不敢置信,接着春桃和小滿就待不住了,要過去勸慰自家小姐,谷盛趕忙将人攔着。
小滿力氣太大,他還被帶着往前滑了一小段,連忙壓低聲音說:“哎呀,我們大人不是在安慰了嗎?你們現在沖過去算什麽事啊?”
小滿看向春桃,春桃皺眉:“那就更應該過去了,孤男寡女的要是被人撞見了可怎麽辦?”
見小滿要扒開他往前走,谷盛急了:“不會有外人闖進來的,有侍衛守着呢。”
兩人同時松了口氣,春桃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那也不行,我們小姐可是有未婚夫的。”
谷盛點點頭,壓根不在意:“那不是還沒成婚嗎?沒事,對我們大人來說都不算事兒。”
兩丫頭瞪圓眼睛看着他:“那可是……”
谷盛擺擺手:“放心吧,現在過去你們小姐反而下不來臺,而且大人又不會做什麽。”
兩人對視了一眼,有些拿不定主意,神色糾結地看着那邊。
端景帝看着小姑娘單薄顫動的身影,手指動了動,還是擡起手來放在少女頭上,不太熟練地揉了下,發絲細軟微涼,手下的人僵硬了片刻後放松了身體,甚至還極輕極緩地蹭了蹭,像是怕被人發現一般,偷偷的。
端景帝沒忍住輕笑出聲。
楚沐玥聽見了将頭埋得更低了些,父親去世後,她好久沒被人摸過頭了,只是有一點點眷戀。
端景帝含笑道:“不是笑你。”
楚沐玥咬牙,聲音悶悶的:“您就不能裝不知道嗎?”
端景帝點點頭:“嗯,如你所願,接着哭吧。”
楚沐玥:“……”
這種情況,她還怎麽哭得下去啊?
反正這截袖子也髒了,她索性直接換了旁邊幹淨的地方來擦臉,邊擦邊憤憤地想,誰讓你笑話我。
端景帝也不生氣,唇角的弧度反而大了些。
不遠處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原先是春桃和小滿見那位大人竟然上手了,當然是不能忍的,就要過去阻止,谷盛死活攔着,好說歹說才攔下,接着劇情就一轉,她們家小姐竟然把人家的袖口當帕子使,兩人不免有些心虛地移開目光。
谷盛是最震驚的,他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反複幾次,這才敢确認眼前這幕不是幻覺,威嚴無比的陛下竟然也會有這般柔情似水的時刻。
他在心裏咋舌,真乃神人啊!
楚沐玥松開手,擡起臉來,看見恩公右手的袖子皺皺巴巴被□□得不成樣子,像是梅菜幹一般,絲毫看不出先前的華貴。
楚沐玥有些心虛,她小心擡眼瞄了下恩公,見他眼中并沒有怒氣,松了口氣的同時心裏也內疚了起來:“抱歉,我太激動了。”
端景帝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不是在兇你,只是戾氣太重對身體不好。”
楚沐玥抿了抿唇,小聲道:“可是我已經這樣了啊。”
她仰起頭,眼圈紅紅的,鼻子也紅紅的,看人的樣子格外可憐柔軟:“我也不想的,但我從小沒了爹,什麽事都忍着讓着憋在心裏,最後不也差點死了嗎?現在我只是想開了,不想忍了,而且一直是他們先惹我的,我不過是自衛而已,古人不也說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嗎?”
楚沐玥越說越委屈了,看着恩公的眼神也帶上了控訴:“恩公,你一點也不理解我。”
端景帝輕斥,卻因着嗓音柔和顯得不痛不癢的:“歪理。”
楚沐玥努了努嘴,不太服氣,她道理明明理得很順啊,哪歪了?
端景帝輕聲道:“既然最開始是口角之争,你大可以用其他方法讓人屈服,而不是直接動手,讓沖突加劇,而且對方人數占優,要是一起沖上來你怎麽辦?”
楚沐玥不得不承認恩公說的是對的,可是……
她小聲嘀咕:“直接打臉多解恨啊。”
端景帝盯着她:“要是她方才沒被你吓住或者沒有聽懂你的威脅,不管不顧把事情鬧大,你……”
端景帝聲音低了下去:“沒人撐腰,要怎麽辦?”
楚沐玥知道恩公是想說如果事情鬧大了,總要有人出來背黑鍋,她就是最好的替罪羊,況且她也不算無辜,那女子肯定也會滿意這個結果,她這樣做确實是在走懸崖,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就算伯府看中她身上的利益輕易不會放手,但萬一呢?她到底是比不上人家親生骨肉的。
楚沐玥擡眼望向眼前高大男子,碧玉年華卻帶着看透生死的淡然:“那就認。”
端景帝皺眉,在少女清澈的水眸中找不到一絲後怕,平靜得讓人心疼。
楚沐玥笑了笑,像是偷了腥的貓兒:“反正我都是走過一趟鬼門關的人了,多活一天就是賺的,當然是怎麽痛快怎麽來。”
端景帝心頭狠狠一刺,眉間蹙起深刻折痕,止不住的怒火沖了上來:
“你是哪家姑娘?家裏人都是怎麽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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